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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树强家的本姓胡,娘家闺名樱桃。但因为和胡三娇的姓氏有冲突,所以胡府里的人一律只叫她刘树强家的。但在胡府以外,多数人还是叫她胡婶子或胡氏。
胡氏从胡府出来后,怀着心事一路疾走回北街。北街的点心作坊实际上只有一片很小的门脸,连个店名都没有,靠着熟客上门零买和大户人家、饭馆酒肆的批量订货维持着生意。此时此刻,刘树强正同虎子一起在后厨热火朝天地做着各种点心。
胡氏迎面撞上一个粗胖的妇人,身子一僵,面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他表婶!”
胖妇人一张黑油油的大盘脸,眯缝眼,蛤蟆似的大嘴上横举着肉肉的鼻头,一看就不似善类。她呲着黄黄的门牙对胡氏哼了一声算作打招呼,又剔了剔牙,阴阳怪气地说:“我说,强子媳妇,最近面粉开销咋增加了那么多?!这在以前可是没有的事儿啊!要说我们当家的就是个一等一的善人,换个人,你们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上门来找活路,只怕是早就被扫地出门了吧?!”
又开始了,这万氏每日少不了对她们全家人的敲打和颠倒是非。胡氏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淡淡地说:“给表哥添麻烦了,表哥表嫂在县城里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自然知道点心出货多面粉才用的多,面粉买的多开销自然大,但点心出货多说明也卖的多,是赔是赚表嫂一定比我这种没见识的人清楚得多!”
万氏对着门槛呸了一声,扭了扭大圆腰,声调一下升了一个高八度,尖声说:“哎哟,怎么着,你们家倒还有功了?还成了我们家的救世菩萨不成?!那面粉的开销减下去,赚得不是能更多?”
“县城里市价都一样,表嫂认为如何能让面粉的开销减下去?”
“这不简单么?直接收麦子来磨面啊!你说是麦子便宜还是精细面粉便宜?!”
胡氏忍着火气,掰着手指说:“表嫂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不会算账?把一斗麦子磨成精粉至少要花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能做多少点心?能多卖多少钱?!若是磨得不够精细,点心的口感上不去,又如何卖得出去?这不是捡芝麻丢西瓜吗?”
万氏本就不聪明,被胡氏快言快语地一绕,立刻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嘴上仍不饶人地说:“我不管什么瓜,反正我当家的让强子和虎子每夜抽两个时辰来磨麦子。强子媳妇,你可别不知道好,没了我们两口子,你们还不得喝风屙屁去啊?!”
哐当,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吓了万氏一跳。
只见一个年约十三岁,五官端正的黝黑少年刚刚将手里的铁铲用力扔进水桶,他满头大汗,身上只穿一件白布小褂,精瘦,但筋骨健壮,看起来非常结实。少年瞪着一对虎目,极力控制着情绪开口说:“我和爹一天手脚不停地做十个时辰,表婶若是缺人磨面,不妨去雇个短工,这事,我和爹扛不下来!”
万氏当场黑了脸,呲牙咧嘴地点着手指叫骂:“虎子,你别忘了你是在我手里签的契,吃我的喝我的,尽学会背恩忘义了!没有我当家的做你东家,你能活到今天还长得跟小牛犊子似地?谁家当学徒的有你过得好?还不是任由东家打骂!”
虎子冷笑一声说:“你有本事就到官府去告我消极怠工!随你告!我就不信这一条街的人都能让你给收买了,扯出来大家好看!呸,当牛也没这么使唤的!”
万氏气了个倒昂,正准备破口大骂,只见刘树强擦着汗冲出来扯住虎子,一脸息事宁人的表情说:“干嘛介?下一锅快出炉了,赶紧回去守着!”
虎子哼了一声,转身走进后厨。实际上刘树强也听了一肚子气,但他却不想连这最后的亲戚也闹翻脸,于是每次都扮演和事佬,又转头再去当老黄牛。
胡氏见万氏扯着刘树强又要闹,只好双手往头上一抹,身子一歪,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向万氏,万氏错眼一瞧,吓得一连跳开三步远。
“哎哟咋了这是?”
刘树强见状,立刻焦急地一步上前接住胡氏,满眼担心地问:“虎子妈,你咋了?是不是又头晕?他表婶,你看,我这边抽不开手,麻烦你带虎子妈回屋休息……”
万氏立刻惦着小碎步跑得更远了些,一面捂着鼻子尖叫:“我成天忙得四脚朝天,哪有功夫伺候你媳妇儿,这好好的怎么能说倒就倒,别不是又装……”
万氏见刘树强整张脸都黑透了,立刻切断自己的话,心中暗叫好险!差点又踩到狗尾巴了!刘树强两口子刚来时,胡氏身子不好经常犯头晕,自己不过是看不过眼说她装病躲懒,结果从来都一副老实相的刘树强突然翻脸,差点把作坊砸个稀烂!
想到此处,万氏也不敢再敲打他们一家人,只憋着声远远叫着说:“得了!谁让咱们人好呢?你就带你媳妇回屋休息一下吧,让虎子顶着就成!”
刘树强的脸色好了些,冲万氏点点头,扶着胡氏向里屋走去。
万氏冲着他的后脑勺啐了好几口,露出一脸轻蔑又厌恶的神情。
刚进屋,胡氏就张开了双眼,一把握住刘树强的手,坚定地说:“当家的,你听我说,我有个顶要紧的事要求你……”
听完胡氏的讲诉和请求,刘树强愣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他一脸为难地摸着下巴上的胡渣,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虎子娘啊,我知道你想娟儿,可那小姑娘,她……她虽然可怜,但毕竟不是咱的女儿啊。你也知道,那含笑酥能得城中大户人家的青眼,也是胡夫人给行的方便,咱要是得罪了她……”
“当家的……”胡氏泪光闪闪地看着刘树强,一脸悲伤绝望“我觉得我跟那个娟儿有缘,她叫我娘的时候,我真的有种感觉,觉着咱们的娟儿又回来了……”
刘树强见不得她这副神情,只好烦躁地抓摸着自己的头发,半响说不出话来。想到这个女子跟了自己以后所受的苦,想到她对自己和虎子的好,刘树强咬咬牙,终于狠下心来说:“成!这事还得去找刘大哥帮忙,我得琢磨点下酒菜带过去!”
胡氏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菜坛子塞给刘树强。
“这个……成了吗?别还没入味。”
“成了,我早上尝过一小口,肯定对刘大哥的胃口。”
刘树强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换上出门的外衣,想了想,又扭头对胡氏安慰道:“这事儿,咱尽力就是,成不成,那也得看老天了,你别想太多……”
胡氏温柔地点点头,对他展开一个舒心的笑容,这刘树强虽然有点憨,但对自己和孩子是实打实的真心……也总算自己没跟错人。
刘树强带着菜坛子来到衙门后院的角门外,他知道这个时辰刘捕头多半已经巡过一趟街,正要回衙门歇息片刻。
果然,刚等了不久,就见刘捕头领着几个衙役龙行虎步地朝这边走来。
“哟!强子啊!怎么今儿这个时辰有空来找我?”身高体壮的刘捕头一眼看到刘树强,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树强憨厚地笑笑,举着菜坛子说:“这不是,你弟媳妇闲来无事琢磨了一道小菜,叫卤汁酱豆干,最适合下酒不过,我正好有空就送给你来尝尝。”
闻言,几个衙役跟着闹将起来:“嗬!刘头儿!跟着你到哪儿都有好口彩呀!”
刘捕头一面接过菜坛子,一面推着刘树强向里走,嘴里笑骂:“滚滚滚!都是属耗子的!就这么一小坛,还不够我塞牙缝呢!你们想捡便宜,去西柳胡同里捡去!”
几个衙役哄堂大笑,推推搡搡地走了。西柳胡同,那可是喝花酒的地方。
刘捕头同刘树强一起进了自己歇息的小屋,屋里陈设简单,只是案桌上常年不断摆着一壶酒。刘捕头端起酒壶倒了两盅酒后,便迫不及待地揭开菜坛子的碗盖。
只见坛中整齐摆着一条条长方形,色泽黑红的豆腐干,一股卤香味扑鼻而来。
刘捕头顿时食指大动,连筷子都懒得用,伸手就捻起一条豆腐干扔进嘴里,开怀大嚼起来。这豆干,卤汁味浓,筋道好咬,吞下去满口生香,端得是下酒好菜!
刘捕头越吃越高兴,不断地点头,一口酒一口豆干,大呼过瘾。
刘树强陪他喝了几杯,眼见时机差不多,便摆起一副十分为难的神情,开口说:“刘大哥,不瞒你说,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刘捕头干掉了大半坛豆干,又干了一壶酒,正是心情舒爽时,见刘树强这么说,便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咱哥两儿谁跟谁?倒数三辈没准就是一家子呢!要不我怎的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对脾气?!有话直说,少跟娘们样儿!”
要说刘树强和刘捕头的相识也算是有缘分。刚到紫阳县落脚,那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刘树强和胡氏便琢磨着到县衙找找门路,看能否开拓点心的销路好为自己立足。可转悠了几天也就见到几个骗吃骗喝的末等衙役。
可巧那次刘树强和胡氏在衙门外的茶摊喝水,带着自家做的腐乳菜干当零嘴。喝了没多久,就被刘捕头这个鼻子灵似狗的老饕撞上,一问两人又都姓刘,边谈边吃,越谈越投机,就这么一盘菜干定了交情。
其实,之后也正是刘捕头为刘树强两口子跟胡三娇牵的线,刘树强两口子没过多久就顺着胡三娇给行的方便将含笑酥成功推广到大户人家的后厨里,表亲戚家见有利可图,这才点头收容了刘树强一家人。
刘树强想到这一圈关系,越发觉得头大如斗,但他又真的很想将娟儿救回来当做自己的女儿养育,好让胡氏过上宽心的日子。
想了又想,刘树强艰难地开口:“是这么回事,刘大哥,你有所不知,其实,我本来还有个小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