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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在边关时,秦景阳与已故的苏家大公子苏靖云是刎颈之交。对于苏婧柔,他向来是当作亲妹妹看待的,也一直在各种方面以兄长自居。这种观念太过牢固,以至于他已经几乎要忘了,亲生兄长与义兄之间,毕竟还是有着不小的区别的。
因为太过震惊,秦景阳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要做何反应。苏婧柔误会了他的沉默,抽噎着道:“楚姐姐,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想?我原本,不欲与他人说的,只是今日想起王爷要去迎接那南梁使臣,一时控制不住,才……”
“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秦景阳下意识脱口而出。话讲出去才发现苏婧柔疑惑地望着自己,他连忙补救道,“我是说,我将你看做姐妹,你不必有所顾虑,尽情向我倾诉便是。不过,对于南梁公主要与襄王和亲一事,如今仅是道听途说而已,你大可不必如此当真。你不妨想想,南梁与北周虽签订了盟约,却依旧在暗地里彼此防备,将来是否会爆发战争也未曾可知。以襄王的身份地位,怎能娶敌国的公主为妻?不要说他,就算是皇帝与满朝文武,也不会同意这种半强迫的联姻的。”
苏婧柔安静地听着,眼中一度恢复了光亮;可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倏地黯淡了下去。“就算……就算如此,可将来站在他身边……也……也未必是我……”
在这种意外的情况下,作为第三者的身份听见了义妹对自己的心意,而后还要费尽口舌地安慰劝导对方。面对此情此景,秦景阳尴尬之余更觉得焦头烂额,只得搜肠刮肚,好声好气地劝道:“苏妹妹,你听我讲。当初襄王将你从边关带回京中,你们至今已相处了两年有余,他若有意,定是一早便向你求亲,又怎会等到现在?而且你与他毕竟是以兄妹的名义同住在襄王府中,倘若最后却成了夫妻……”
他刚想说“毕竟于礼不合”,恍然间却又想到自己若是娶了楚清音这个侄媳妇,岂不是更加的于礼不合,只得悻悻闭上了嘴。苏婧柔却听懂了,一时间神情更加伤心,又低头啜泣起来。这下子秦景阳也没法了,欲言又止半天,最终深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这情之一字,不是能勉强得了的。他若心不在你,就算碍于情面不忍推拒,娶你为妻,又能如何?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襄王虽……好,你将来也未必不会遇到比他更加适合的男子。”
“听我一句劝,还是尽早……放下吧。”
对不起,婧妹。他在心中说。我答应过青蘅,也在伯父与苏兄的墓前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你,可最终却是我伤了你的心。但就算是没有与楚清音灵魂互换的这件事,我也绝不可能娶你为妻。究其原因,也不仅仅是只将你视作妹妹这般简单。
一入侯门深似海,此生莫嫁帝王家。你还有回头的余地,没有必要非得踏出这一步。
房间内陷入了沉默。面对秦景阳的劝告,苏婧柔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无声垂泪。秦景阳也不再言语,安静地等她情绪平静下来。
“多谢你……楚姐姐。”过了半晌,苏婧柔终于拭去眼泪,抬起头来。她的眼睛有些红肿,眼角还有点点泪光闪烁,但却总归不复先前来时那般仿佛心头压着大石一般的状态。“我会……好好想想的。今日多有打扰,我先走了。”
“嗯。”秦景阳也不知该回答什么,有些愧疚又有些惆怅地应了一声。
苏婧柔在映玉的相送下离去了。秦景阳站在窗前,目送着两人走出拈花楼的院子。直至人影转过回廊看不见了,他这才收回目光,满心烦恼地在屋里兜起了圈子。
刚刚虽是以楚清音的身份说的那些话,但倘若换做是做他自己,面对婧妹,他也只会说出一样的言语。今日过后,苏婧柔若能放下这段感情,不再受其所苦,那是最好;若是放不下的话,那等自己娶了楚清音过门,将来三个人都住在襄王府中,到时候面对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尴尬的问题了。从苏婧柔的角度来说,她定是会以为自己被楚清音给欺骗背叛了罢。
想到这里,秦景阳突然恍然发觉,自己居然当真开始将“把楚清音娶进门”这件事,当做一个可行的策略来设想了。
为什么自己会越来越倾向于这个方案,秦景阳回忆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当日从皇宫出来时,秦玉昭说的那些话所致。的确,就算是这次南梁的风波侥幸过了,可以不必和那个公主扯上关系,过后秦煜阳也很有可能会为他指婚,亲手安插一个无法回避的耳目,直接放在他的枕边。他是绝不会任由任何人摆布自己的婚事,将婚姻作为牵制自己的工具的,假使皇帝当真如此做,那么他也绝对不会盲目服从,双方照旧会爆发冲突,而且多半还是会以自己的失败收场。届时前有虎后有狼,无论是楚清音那边还是自己这边,都将是隐患重重。
既然有这个可能,那么就必须尽力去规避。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怎么都会造成冲突,那么还不如将楚清音娶进来,两边的问题同时解决一劳永逸,将损失降到最小。
自从那一日见面之后,已经有过了十日有余。两人之间的磨合进展顺利,与对方的配合也熟练了许多,一切都在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而秦景阳对楚清音,也已经有了进一步的改观。
他并不觉得男人天生高女人一等,但是受当今社会的风俗所限,女人在眼界见地方面远远不如男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秦景阳自诩也是阅人无数,但迄今为止他所见识过的女子当中,堪称“女中豪杰”的也只不过是沐青蘅一人。那个美丽又强悍的女子,其气魄胆色甚至能傲视无数男儿,就连他这个摄政王也要心悦诚服,甘拜下风,当真是举世无双。
虽然楚清音达不到那个程度,但是秦景阳必须承认,自己还是很欣赏对方的。这个女人头脑灵活,能随机应变,遇大事也称得上沉稳,不会自乱阵脚;心性坚韧,有毅力,也有胆识,知道将来可能要踏入战场,会自动自发地向程徽请教武艺,甚至在换回女儿身之后也不忘偷偷演练;更重要的是,两人理念相合,许多地方多有默契,双方之间不会产生——按照楚清音的话说叫做“三观”——上的冲突。也多亏如此,他们才能如此成功地扮演对方,至今没有露出致命的破绽。
此时再想起那天分别后,楚清音借与程徽说话的机会,拐弯抹角地向自己表露出关于自己人与外人的疑问,秦景阳不禁莞尔。若是那个女人光明正大的来问他的话,那么现在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回答对方,他已经将她划入自己人的范围之内了。
“笃笃——”轻轻的叩门声唤回了秦景阳飘远的思绪。他猛地回神,却意识到自己刚刚因为苏婧柔而烦恼忧虑的心情,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什么事?”
“刚刚暮雪斋传回话来,说大姑娘今日与姑爷一同出门,晚上便不过来了。”门外的人是映玉,“婢子想问姑娘,晚膳要何时用?”
楚汐音自从回到家中,就一直孜孜不倦地致力于与妹妹亲近的活动中。每日必定带着两个孩子过来报到,发现秦景阳总是在下午睡觉之后,还以为他生了病,十万火急地找来了郎中。至于午晚两顿,更是非要和他一起吃,不是自己跑到拈花楼来,便是要叫他去暮雪斋去。秦景阳每次去暮雪斋,看到秦玉昭时,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压下自己向对方摆脸色的冲动,接连几次下来,几乎要憋出内伤。
今日郡王夫妇都要出席为南梁使臣举办的接风宴,这一点秦景阳是知道的。于是道:“便按照从前的时间吧。”想了一下,又叫住映玉,“稍稍推迟些许,过了一更天后,再来唤我。”
映玉答应着去了。秦景阳也将思绪收回,集中到今晚的宴会上来。
不管怎么说,娶楚清音也好,不娶也罢,都要等到南梁的事情过去之后再做决定。那虞三公子是个厉害人物,也不知楚清音对上他会不会落了下风。若是当真被压住了,那么便由他自己晚上亲自上阵,来扳回一局吧。
这样想着,襄王殿下走到桌前坐下,取出纸笔。有些事情,他还是需要向楚清音交代一番的。
一更天很快便到了。映玉看着揽月与临星将饭菜布置妥当,便上了楼,去叫自家姑娘。刚走到门口,还没等开口,却听见里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吓到的映玉:“……”
与此同时,礼宾馆。
对于远道而来的南梁使团,北周朝廷表现出了十二分的重视。今晚的接风宴上,除了右相郑之栋年事已高之外,左相楚敬宗,太尉陈廷安,御史大夫徐元朗,三位重臣齐齐到场。九卿也到了大多半,下属官员更是数不胜数。那位位低权重的司隶校尉倒是没在出席名单之内,不过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多数人反倒是松了口气——和那个压迫力十足的棺材脸在一处吃饭,实在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事情。
至于宗室这边,除了做东的秦景阳之外,身为与南梁打交道最多的人,秦玉昭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与襄王府长史一同做摄政王的副手。因为襄王无妻,皇帝不缺席的情况下皇后更不可能露面,所以就由荥阳王妃楚汐音接过招待常宁长公主的重任,有十数个命妇作陪,在他处另摆一桌宴席。
北周的官员们在外面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宴会的各项细节,南梁使臣们所居住的内院却是悄无声息。华服公子安静地站在廊下,凝望着天边悬挂的弯月出神,站了许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向更深处的长公主所住的院落走去。
“虞三公子。”门口的侍女见了他,连忙行礼。
虞冕颔首:“带我去公主那里。”
两人穿过院子。侍女领着虞冕走入内室,行礼后退下。虞冕环顾四周,这屋子与他所住的那间结构相仿,卧房从中间以纱帘做了隔断,分为内外两室。
纱帘后面,可见到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坐在床上。
“臣拜见公主。”虞冕拱手道。他垂眼盯着地面,面色平静,语气无波无澜,“晚宴在即,请公主千万谨慎行事。”说罢顿了一顿,“不过,也不要太勉强了自己才是。”
“我定会小心留意,劳烦三公子费心了。”纱帘后响起一个宛转温柔的声音。
虞冕抿了抿唇,低声道:“公主,请注意称呼。”
女子沉默了。过了半晌,才终于再次开口。
“我知道了。虞侍中,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