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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楚敬宗这么说,楚清音不禁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便宜老爹居然真的能狠得下心,做出这样的一个决定。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若是将一名女子送入尼姑庵,基本就相当于是判了她的终身监禁之刑,没有什么极其特殊的理由,是不可能再放出来的。
可是她再转念一想,又觉得楚敬宗这种做法倒也在情理之中。楚沅音两次出手谋害楚二姑娘的性命,事实上因为原主早在上一次便香消玉殒,所以她可以说已经是成功了。在这种情况下,从楚敬宗的角度来想,楚沅音便是已将自己得罪到底,若是自己将来做了太子妃,再做了皇后,只怕是要将楚沅音弄死都不会解恨。如此看来,送入尼姑庵逃离红尘,反倒是一个保命的法子。
不过便宜老爹倒是也没想到,我怕是要做不成太子妃和皇后了。只是不知襄王妃的名头,够不够让他产生这般不得不丢车保帅的威胁感。楚清音想着,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看去,果然是秦景阳不请自来。
“本王也说过,这毕竟是丞相的家事。可能的话,本王并不想干涉过多。”佯装出沉吟一番的样子,楚清音这才抬起头,朝着秦景阳的方向扬了扬下颌,“现在正好,苦主已到,假若二姑娘同意如此处置的话,本王便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啊对了,楚相请起,诸位都请起!”说着又像是才想起来的样子一样加了这么一句。
特地挑在早上过来,就是为了避过她,没想到她还是听见风声赶过来了!楚敬宗心下无奈,却也只得依言与庄氏和楚沅音一同站起身来,望向秦景阳:“清儿,你看……”
“父亲说要让楚沅音留在蒙城,这我是双手赞成的;然而对于终身供奉佛前悔过一说,却只能恕我存疑了。”秦景阳淡淡道,“此番回老家,对于我来说恐怕也就是最后一次;而襄王日理万机,更是不可能成天监视着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楚沅音最终有没有真的去尼姑庵,或者只是去了一两个月做做样子随后便回到家中好吃好住,这些都是我们无从得知的。”
“为父再不济也是当朝丞相,难道还能出尔反尔不成?”被自己的女儿质疑,还是当着外人的面,楚敬宗的神情顿时变得极为难堪起来。
“父亲息怒。我并非信不过您,只是我却信不过楚沅音。”秦景阳却不为所动,“她上次不是说不会再对我使坏了么?这才过了多久,便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不过想让我信服,倒也有一个法子。”他有些恶劣地微笑起来,“只要将带发修行改为剃发受戒,遁入空门,我便信服了。如何?”
楚沅音最是爱美,听着自家二姐说要让她斩却三千烦恼丝,彻底变成大光头,顿时神情惊恐起来。一面恨恨地瞄着秦景阳,一面又畏惧哀求地盯着楚敬宗,生怕爹爹当真答应了这个可怕的条件。
却不料这时,秦景阳再次开口了。
“不过,四妹一向以自己的容貌自傲,若是没了头发,只怕要万念俱灰,自寻死路。她品行低劣谋害姐姐,我却不想担上一个杀妹妹的罪名。只要父亲能保证楚沅音会终生不踏入京城半步,永远不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么她是在蒙城也好,别处也罢,修行也好,继续做她的千金小姐也罢,我都不会去干涉。”秦景阳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但是相应地,作为放宽长久行动限制的代价,我也想要一些现成的补偿。”
“你想要什么?”楚敬宗此时已完全不敢掉以经心,戒备地问。
“我记得咱们楚家的族规中有这样一条:若有大不悌之行,如辱骂叔伯,殴打兄嫂,凌虐弟侄等者,合聚全族,开宗祠,请家法,当众鞭五十,族谱中除名,死不得入族墓。父亲,我记得可对?”
“你难道要……”族规中确实有这么一条,闻言,楚敬宗,庄氏与楚沅音俱是脸色发白。
秦景阳不紧不慢道:“父亲莫急,我还没有说完。您是丞相,为我楚家光宗耀祖,作为女儿,我也是不希望您的名下有子女被从族中除名的,所以这一条便算了。至于那鞭打五十,楚沅音是女子,我也就怜香惜玉些,折个半,算作二十五好了。其余的开宗祠,请长辈做见证,当众行刑等事,却是半点都不能再少了。父亲以为如何?”
说着,趁楚家三人心神不宁,他又向楚清音使了个眼色。楚清音会意,轻咳一声开口道:“楚相,本王也觉得这样可行。二十五鞭,终身不入京城,换我北周太子妃,你的另外一个女儿的半条性命,难道还要嫌罚得重了么?”
她又将皇家的名头搬出来唬人,楚敬宗见状,也只得咬牙应道:“王爷所言甚是。那么……便这样办吧!”
他话音一落,听见判决的楚沅音便两眼一翻,身子一软,倒在了庄氏怀中。庄氏惊呼一声,抱着昏过去的女儿便慌了神。楚清音事不关己地看着,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再不多时,贤伉俪也要和爱女分别了。便再多陪陪她一段时间罢!”
这句话便是逐客的意思了。庄氏身体一僵,却又不敢顶撞襄王,只得含泪起身,行礼后搀扶着刚才悠悠醒转的楚沅音向外走去。经过秦景阳时,她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恨,向他投来了怨毒的目光。
见识短浅的妇人。秦景阳毫不畏惧地回视,心中冷冷讽道。若说楚敬宗在利益的驱使下还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那你便是彻头彻尾的糊涂虫了。楚沅音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正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所造成的?
庄氏和楚沅音离开了,可楚敬宗却没有走。他倒也称得上是沉得住气,刚刚还迫不得已地接受了秦景阳开出的条件,转瞬便已经平静了下来,朝着楚清音一拱手道:“襄王,请恕臣无礼。除了小女沅音之事以外,臣还有一事想与襄王商量一二。”
他还想说什么,楚清音用脚趾甲都能想得出来。她不禁暗笑,你不是想问清楚么?那我就再刺激刺激你好了。于是答道:“哦?楚相有话不妨直说。”却不等对方回答,便又看向秦景阳,眨眼间便换了一副关怀的表情,“昨日歇息的如何?早上可用了饭?”
“多谢王爷关心。昨晚一夜安眠,早上我也是用过饭后才赶过来的。”秦景阳也明白她的用语,心下莞尔,顺着楚清音的话回答。
“如此便好。”楚清音欣慰地点点头,“郎中说你身体虚弱,不可一下子大补,要慢慢增益。待回到京城,本王要襄王府的厨子写几个药膳的做法给你,不妨试试。”
“那便先谢过王爷了。”
这俩人居然还当着自己的面秀起恩爱来了,楚敬宗又惊又气,身体几乎都要抖了起来。再顾不得什么气度涵养,他急赤白脸地插言道:“王爷,恕臣多嘴,您对小女的关怀,已经过界了!”
“过界?”听见这两个字,楚清音脸上和颜悦色的表情顿时消失了。她瞥了楚敬宗一眼,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怎么,平日楚相只知道围着小女儿转,这时倒是想起来你的二女儿了?”她顿了顿,掷地有声道,“你们这些做家人的个个对他漠不关心,那么本王就来做那个关心他的人!”
此言一出,楚敬宗和秦景阳都愣住了。特别是后者,望向楚清音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片刻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彩微微暗了一暗。
“王爷!”这下子连豪言壮语都放出来了,楚敬宗更急,就差抓着襄王的肩膀摇晃了,“小女是太子妃,是您的侄媳妇!这桩亲事,还是您在三年前亲自指下的啊!”
“楚相不用提醒,本王也记得。”楚清音云淡风轻地道,“可这不还是没过门呢么?未曾昭告天下,未曾录入宗室玉牒,连纳征之礼都没有举行,那么现在……她便还不算是本王的侄媳吧。”
这话说出来,底下隐藏的意思就已经是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了。楚敬宗万万没到她能把话讲到这个份上,登时大骇;却又因为对方的态度实在是太坦荡荡,意图实在是太赤|裸|裸,倒叫他一时间再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了。
见他呆愣愣地站在那里,楚清音也懒得在啰嗦下去,装作不耐的样子道:“楚相还有事吗?没有便先请回吧!”
或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听见她这么说,楚敬宗居然真的就退下了。带着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左丞相垂头丧气地离去,走之前甚至忘记留给秦景阳一个谴责的眼神。
早在众人商议如何处置楚沅音的时候,程徽便以不适宜参与的理由回避了,此时楚敬宗一走,屋子里边只剩下了秦景阳与楚清音二人。秦景阳向外面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暂时无人,便快速将门关上;一回头,正看到楚清音闷闷不乐地用匙子搅和着碗里的粥。“大早上的,吃个饭都不让人消停。”说着又抬起头来向他一笑,“怎么样王爷,我表现的还可以吧?”
“差强人意。”秦景阳回答,嘴角却微微勾起,在桌子对面坐下。
“不过我觉得今天既然把话都说到了那个份上,楚相这边的暗示,应该也就足够了吧。”楚清音拿了一块糕点,又将盘子朝着秦景阳的方向推了推,“他差不多也该明白你看上我了,难道还能有什么更加劲爆的信息么?”
“不仅是要做给他看。”秦景阳回答,“还有周九与庄十三,以便之后他们回到京城时,可以将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汇报给皇兄。最好的情况是庄十三能主动向本王提出要返回京城,通报在此处发生的官匪勾结一事;而他一旦回京,皇兄是必定会向他问起我的情况的。这样的话,得到消息的皇兄或许便会由于太过怒火中烧,等不及在办完差事后回来再问,而是要提前召集你我二人回京了。”
“你不是去督办春涝的么?”楚清音闻言讶然,“要是你半路就走了,那这些事情要交给谁来负责?”
秦景阳嗤了一声:“倘若区区一个郡上的春涝便要劳烦摄政王去亲力亲为的话,那么恐怕本王一年到头都没办法安稳地留在京城了。再者说,倘若连赈灾之事都办不好,还要当地的官员有何用?不过是出来的借口罢了。”
楚清音目瞪口呆:“你这简直是在假公济私啊!”
秦景阳闻言神情微动,问:“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妥?”一面还观察着她的脸色。
“倒也不是,就是纯粹地感叹一句而已。”知道他误会了,楚清音连忙解释,“就像你说的那样,本来这趟出门,为的便是要解决咱们两个的麻烦。好不容易楚相提供了一个绝妙的机会,不充分利用起来岂不是太可惜了。”说罢又笑道,“只是平时你在对待政务的时候都是一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样子,我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耍小心眼的时候罢了。”
“倒也称不上是耍小心眼。既然事情交托给本王了,那么还是需要付诸关注的。若是皇兄提前召你我回京问话,那么征明也会作为我的代理,继续留在蒙城直至事情结束。再说还有楚敬宗,圣旨令他协助督办此事,有他们两人,本王在与不在倒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没想到他居然会真的向自己一板一眼地解释清楚,这倒是让楚清音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点头道:“好啦我明白了。你行事自有你的分寸考量,也用不着都与我一一解释,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很重要。”襄王却依旧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嗯?”
“没什么。”掩饰地转开目光,秦景阳迅速换了个话题。“总之今日便继续按照早晨的样子来,你也不必做得太过浮夸,顺其自然便可,庄十三和周九肯定不会放过半点蛛丝马迹。本来他们两个就有监视我的责任,自然会将消息带回皇兄那里。等到回了京城,面对皇兄,才是这一整个计划能否成事的关键所在。”说着,他便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我明白了。不过……怎么个顺其自然法,王爷你老给我个详细点的提示行不?”楚清音托着下巴看着他的背影。
“你不是说要代替楚家人关心本王么?那么便这样做吧。”秦景阳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唇边竟是微微带着笑的。
这回眸一笑几乎晃花了楚清音的眼睛。她呆了一呆,方才喃喃道:“王爷,其实我觉得……您当女人也当得挺好的。”
“……”
因为襄王手臂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并且河盗的清剿行动也要等到一个结果,所以在商议过后,一行人决定乘坐明日下午的船只从黄安县离开。空出来了一天半的时间无事可做,楚清音便开始打算履行霸道王爷的职责,从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关怀秦景阳。
首先是花钱送东西。这钱要花在点子上,送胭脂水粉首饰衣物,显得太轻薄不说,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巧楚二姑娘如今背了一个落水受寒的名头,于是楚清音便把主意打在了药材上。可怜的张述成了跑腿,一整天走遍了周围的大城小镇,将昨日郎中开的方子上的药材每样都买了一大份。只挑最好的,钱不是问题。
物质关怀到了,精神关怀也要一并跟上。秦景阳说过别太夸张,楚清音就觉得自己光天化日之下过去探询不太好,于是便想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将映玉叫过来仔细问秦景阳的情况。中午吃饭问一遍,煎药的时候问一遍,喝药了再问一遍。可怜的映玉完全认不出面前坐着的襄王殿下便是自家的姑娘,在大人物面前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看得楚清音都有些内疚了,这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一整天说快也快,七个时辰便这样在楚清音的无所事事中飞逝了。一更天时,她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等晚上,可就要看襄王本尊的表现了。
然而,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之内,楚清音便领略到了自己这冒牌王爷,与人家正牌王爷之间的差距。吃过晚饭后,她正准备休息,一天被传唤了五六次的映玉便带着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告知她说,襄王请她直接来县衙后院的花园见自己。
霸道王爷不愧是霸道王爷,瞧这毫不顾忌他人议论的酷炫作风,说约就约,不带半点含糊的!甘拜下风地感叹着,楚清音赶紧收拾停当,赴约去了。
黄安县衙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第一进是前堂,供县衙人员办公所用;第二进是普通的屋舍,原本是供县令、县丞、主簿等人带着家眷住的,但是自从京城的大人物们来了之后,就统统将其鸠占鹊巢了。第三进则是一整个院子,地方虽不大,修葺得倒是有模有样,花草树木俱有,假山凉亭俱全,暮春夜色清凉时在里面走一走逛一逛,倒也是别有一番情调。
所以,当楚清音来到后花园时,所看到的便是那位有情调的霸道王爷正站在小径入口,抬头望着一棵杨柳树出神。听到脚步声,秦景阳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她:“你来了?”说着又不动声色地朝着某个方向一瞥,“周九在附近看着我们。不要四处张望,免得引起他的怀疑。走吧。”
“王爷,您大晚上的把我叫出来,不会就是要演这么一出月下幽会的戏码给他看吧?”两人一前一后、距离紧密地走在小径上,楚清音低头看着秦景阳的袍角,姿态看上去像是很羞涩,吐槽的话却是一点都不含糊。“这也太尴尬了。”
“当然。我特地当着他在场的时候向征明说晚上要见你,为的便是将他引到这边来。”秦景阳却一派理所当然的表情,“只是一同走走而已,你只需配合我便可。从他所出的位置听不到我们二人说话的详细内容,所以这一点你也大可放心。”
“好吧。”您是老大,您说了算。“那咱们说点什么?”
“什么都可以。”
“……王爷,您知不知道最难伺候的就是‘什么都可以’。既然是您来找我的,那么也就请您拿出点诚意,来起这个头吧。”
对于她的推拒,秦景阳并没有生气。男人沉默了下来,低着头微微蹙眉,似乎在认真思考要说什么才好。这么干走路不说话反倒将气氛变得更加不自在起来,楚清音憋了半晌,刚想开口说我投降我来想话题,却见襄王突然抬起头来,说道:“上次在城西见面时,你说每日白天成为我时,你都会疲于奔命。”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楚清音有些惊讶,却也痛快地承认了:“说疲于奔命其实是夸张了点,但觉得劳累还是有的。王爷您背负着监国的重责,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又不能都拖到晚上,我当然得尽力去解决。这倒也不是重点,毕竟有长史的帮助,渐渐上手之后还在我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最难的其实是要扮演您这个人,为了不在大臣们和皇帝面前露馅,也为了不损害您的形象,我需要在很多方面上注意,以免做出和您风格不符的行动来。”楚清音说着,以周九看不出来的幅度微微耸了耸肩,“毕竟摄政王受万众瞩目,一言一行都要慎而又慎,我可不能让您一直以来的苦心经营白费了。”
“比如说?”秦景阳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问道,“你想做什么,却被我的形象给限制住了?”
“这个……”
“直说无妨。”
“比如说……你看,从襄王府到皇宫得经过那个小吃一条街吧?早上还好,在官署忙了一上午,午饭都没吃好,饿着肚子散朝回来,经过那条街的时候,闻着那满街的香味,我就特想买点什么解解馋,垫垫肚子。再有就是,您记得太子养的那三只小白龟吧?我觉得他们特萌特可爱,去东宫的时候总想逗逗玩,但是这要真伸出手去,您在侄子心中的高大形象也就崩坏了。”
“真是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些事情。”秦景阳没想到她会举出这么接地气的例子,闻言先是愣了半晌,方才哑然失笑。“这些……便是你想离开的理由么?”
“……我想要离开的理由?”
“白天的时候,你需要成为襄王,一言一行都被拘束在这个身份的框架之内;而晚上却又受楚二姑娘的身份所限,只能待在拈花楼中,无法出去。哪怕是将来嫁做人妇,也只是从一个后宅换到了另一个后宅,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所以,当日你才会说做太子妃与做襄王妃,对于你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秦景阳说着,顿了一顿,用带着慨叹的语气续道,“你说过前世你曾只身踏遍大江南北,那么这等毫无自由可言的生活对于你来说,想来确实是很痛苦的。”
“王爷,您是我的知己。”楚清音由衷地说。秦景阳能如此精准地感受到她的心情,她还是觉得很受宠若惊的。正要再说话,却冷不防走在前面的男人毫无预兆地停住了脚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直接撞到了对方身上。“其实我……啊!”
“如果我说,当你成为我的时候,不必将自己约束得那么紧,你会留下来么?”她捂着鼻子后退,秦景阳却突然转过身来。
“……什么?”
秦景阳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自从那次你我立下了交易之后,这段时间之内,我也想过了许多。监国摄政,这原本便是我的职责,不该由你肩负太多。身份的转换之于你我,俱是一场不可化解的无妄之灾,一样都是受其所害,我没有理由将自己的那部分看得太重,并且理所当然地让你付出超出合作范围以上的牺牲。”
他这样说着,将楚清音的两只手抓过来放在一起,笼在自己的掌心里。“所以,如果我说,你不必再如此束手束脚,不必在过多顾忌所谓的形象,哪怕是在白天,以我的身份,你也可以去做你所希望做的事情,后续便交由我来处理。我相信你的品性与分寸,不会惹出出格到令我难以善后的麻烦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愿意改变当初的决定,在一年期满之后,继续作为我的王妃留下来吗?”
楚清音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她连鼻梁的酸疼都忘了,只知道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在完全放空的思绪当中,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如擂鼓一般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哗啦!”
正在两人僵持的当口,一阵轻微的簌簌声突然响起。秦景阳猛地警觉起来,朝那边望过去。当看到一个身影在草木掩映之下慢慢想着远方遁去时,他忍不住挑起嘴角,低声道:“周九上钩了!”
然而在同时,这一打断,却是也令楚清音猛地从刚才那种朦胧的、梦幻一般的感觉脱身而出,再度清醒了下来。
是啊,她对自己说,我怎么忘了,这些都是假的。襄王之所以大晚上的叫我出来,就是为了演戏给别人看的。
他这样认真地看着我,拉着我的手,说着那些话,其实也都只不过是演技而已。
这样想着,她试图令自己也变得释然超脱起来,但心情却依旧不可避免地,飞速低落了下去。
对于楚清音的心境颠倒一般的剧变,秦景阳尚且毫无察觉。他一直紧盯着周九的行踪,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这才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却发现面前人的神情不太对,于是问道:“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楚清音抬起头,状若无事地笑道。“王爷的提议确实挺诱人的,让我再好好考虑考虑吧。”说着便强行将自己的手从男人的手中抽了出来,语气急促地续道,“既然周九已经走了,那也就没必要再演下去了。夜深露重,我要回去睡觉了,王爷也请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坐船呢。”
她这样连珠炮炮一般地说完,便头也不回、仿佛再逃避着什么一般地匆匆离去了。只剩下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秦景阳,仍旧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次日。
楚清音是带着一肚子懊恼的情绪醒过来的。
昨晚冷静下来之后,她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觉得实在是有些不理智。秦景阳一早就说过,周九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内容的,所以就算动作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但男人说的那些话却应该是真的。只是她当时心中冲动,只想一走了之,情急之下倒是忘记了这一茬。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拖着脚步走到镜子前面坐下,望着镜中无精打采的自己,楚清音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她和秦景阳之间,毕竟是没有爱情的。她承认自己在这方面上有些畏首畏尾,担忧会把一时的感动当做心动,更担忧其实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而襄王那边却是没有半点这方面的意思。
既无爱情,何成婚姻——这是楚清音两辈子以来最为坚持的几项原则之一。
暂且不提那些虚无缥缈的感知上的满足,哪怕从最现实俗套的方向上考虑,在爱情不存在的前提之下,哪怕她和秦景阳是关系再铁的战友和合作伙伴,也绝对无法接受和对方上床。但秦景阳又不可能终生没有子嗣,就算她自己宁缺毋滥,也没有权力去剥夺对方想要传宗接代的愿望。但是如果她继续占着襄王正室的位置,那么这就意味着秦景阳需要立侧妃;哪怕是在名义是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那也令她觉得不太舒服。况且,这样做对那个侧妃也算不得公平。
所以说……最完美的解决方法,依旧是婚满一年后她借死遁离开,在这之后无论秦景阳再娶多少个媳妇,就都与她无关了。只要男人能克服今晚滚床单、明天就被人回放了全程的心里尴尬,她还是很愿意在这方面合作的,反正堂堂摄政王又不能白日宣淫不是。
虽然觉得自己这样应该算是想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楚清音依旧觉得心情有些抑郁。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这件事上转移开去,她仔细梳洗了一番,等待着身份转换时刻的到来。
她没有等多久。五更天结束时,晕眩感如期而至。当楚清音再度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尽管换了个房间,却依旧是坐在镜子跟前。而脑海中仍然残存着的鲜明的记忆则告诉她,在数秒钟之前,掌控着这个身体的男人郑重其事地看着镜面,对她发出了一句留言——
我是认真的。
神情一瞬间有些怔忪,楚清音垂下眼帘,露出了一个苦笑。
“你这句话留的也太容易让人造成误解了啊,襄王殿下。”
随后的上午并没有再发生任何值得挂心的事情。经过昨晚那个小插曲,楚清音也失去了继续强行秀恩爱的兴致,只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个安静的美男子,而秦景阳,也没有再过来找她。
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待了一个上午,在外面任劳任怨地奔走的长史终于返回了县衙。他带回了两个消息,其一是河盗们的老巢如今已被完全清剿干净,余孽都被关入了大牢之中,听候发落;其二则是下午未时三刻,他们便要再度踏上旅途,前往蒙城了。
“有什么能治晕船的方子么?”楚清音苦着脸问程徽。
“在下倒是确实向那位老郎中讨到了一个方子。”程徽道,“虽说具体会不会见效,还要等到上了船才知道,但总是有备无患的好。药材在下也已命张述买齐,楚姑娘请放心。”
“长史你真是太体贴了!”楚清音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这是在下应做的。”程徽莞尔。“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敛了笑容,“有一事,倘若方便的话,想请楚姑娘为在下解惑。昨夜……你与王爷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冲突?”
楚清音一怔,哂然道:“其实……倒也不算是冲突。但我的反应有些失礼了,说起来还要让长史替我向王爷道个……”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被一阵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打断。那响动在门外停下,随即便响起了男人平板的声音:
“属下庄十三,求见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