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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珩的眸色倏尔一深,想要借着杯中氤氲的水汽的遮掩,避开心底那一份难以遏制的悸动。压抑下,化作一丝并着甜意的苦涩,痛不可遏。
她道她了解他,可她却从不懂他的贪得无厌……
楼下说书的先生已经开始拍板,慕禾松开了抚着他面容的手,正身端坐。那柔软温和的触感抽离的时候,他的手不自觉的抬起想要阻止,可她的目光早移作旁处。
明明是个有名的先生,这回说的却是个十分俗套的段子。唯一区别的是人家说的是英雄救美,他讲的是美救英雄。楼下一干侠女们听得兴奋激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如此有感染力,证明先生确有几分本事了。
只是这个故事越听越觉得熟悉,讲的是一位侠女在悬崖救下落难公子哥的事。慕禾撑着头,脑中突然闪过一张清秀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
那张脸颇有几分眼熟,然则慕禾却没有将他认出来。记忆像是开了锁的匣子,登时回忆起了过往的种种。
那还是多年前,在梨花满园的皇宫某院的事。
慕禾闲着无聊第一次偷进皇宫打算去看看温珩,在偌大的皇宫里东南西北的一通绕,彻底迷路了。便是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一位少年。
着着一身绯红的衣裳,一根银色丝带松松系着腰身,纤细的身姿簇拥在雪白的梨花下,明艳得夺目。他的手中攥着一把匕首,面容算不上凄冷,只是木然空灵,并无哭音,却有清泪从眼角滑落,坠地无声。回眸看见她时,像是受惊了一般,急切地将匕首抵在了自己白皙的脖颈之上,冷声道,“你走开。”
慕禾脚下一顿,也有点愕然了。她到假山上是准备借着较高的地势看一看周围方位的,却不想这上面竟然还有个想要寻死的人,一时进退两难。
“你要寻死么?”她问着。
少年并不作声,匕首就要陷入皮肤。
“要寻死的话便从这假山上跳下去,那比及匕首割来放血要快很多的。”慕禾保持着和他两步的距离,神色之中并无多少怜悯,长身而立,催促道,“跳吧。”
少年冷冷地睇了慕禾一眼,眸中的空灵绝望更甚,唇角勾起一丝嘲讽,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他人。手中的匕首滑落,身子往后一仰,便就那般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
绯红的衣裳犹若绽放的曼珠沙华,艳丽而不详。慕禾紧接着随之跃下假山时,便是看见这样的场面,一眼撞入了心底,不自觉皱了下眉,倾身一把环住少年纤细的腰身,拖起他下坠的力道。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看见少年的表情,只是感知到他像是突然涌起了求生欲一般紧紧攀附而来的体温,心中微妙的一动。便在行将及地的时候,手一松,将之噗咚一声丢进了池水中。自己则一个旋身,安然无恙地落在岸边。
池水不深,少年等了一会才从水底站起身,看着她,眼眶红得厉害,怒声道,“不是让我跳么?为什么要救我?!”
慕禾捡起落到池边的匕首,擦了擦,揣进自个口袋里。“我让你跳,又没说让你去死,为什么不能救你?”一顿,”听闻死过一次的人,都不想死第二次,你跳了一回假山,晓得怕了么?“
慕禾以为她这句话虽然是气人了些,但实在不至于戳中了人的泪点。殊不知泡在池塘里,狼狈不堪的少年看着她,唇一瞥,忽而就嚎啕大哭起来。
奇怪的是,他这样吵,在皇宫这个四处堆满了”眼睛耳朵“的地方,却没能招来一个人。
慕禾隐约体会到他的处境,心中动了恻隐,但是刚才那么抱了他一回已经够对不起温珩了,实在不能再对他温声轻哄。于是蹲在池边鞠了一捧水,迟疑了一会,径直朝他梨花带雨的脸上盖去……
这一下,不怎么清澈的池水沿着他湿漉漉的发丝流淌,有些还泼进了他的嘴里……
生气也好,别哭就行。慕禾是这么想的。
连泼了三次,少年忍无可忍,彻底炸毛了。咬牙切齿使劲地朝慕禾泼水泄愤,嘴上还大喊着,”你是疯子吧,是吧,是吧!”
那水自然是一滴没有沾在慕禾身上。等少年累瘫了,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一样瘫软在地上喘粗气,后院终于有一位老管事走了出来,神情虽然不悦还是命人将他拖了回去。
她蹲在假山上微微一叹,皇家啊……轻轻跃上宫墙,出宫去了。
……
很多时候,经久的记忆存于脑海中并不至于会因为一点模糊的牵连,轻易而举的浮现,所以她在遇见尉淮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曾见过他一次的。
那个着红衣,眸中空灵沉寂的纤细少年与彼时的他也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难怪,他说他知道她的过去。
慕禾神色几番的转变落在温珩的眼中,又成了另一番的光景,唇边缓缓扬起弧度,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说书的先生是他请来的,并不是他拘泥过往,非要她想起来什么。仿佛只有提及过往,才会能给他安定的温暖。告诉他,曾有那么一段时日,她将他捧在心尖,宝贝珍惜着,谁人也碰不得。
她说她早不记得初见他的情景,不记得凄冷月下,她抱着他,说的那些话。
可看她现在的模样,是记起来什么了么?
“在想什么?”他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的倾听。
慕禾正想得出神,听到温珩忽然问她微微一讶,有点被吓到似的,回头惊疑不定的看着他,见他神情并不似质问,却有着较之随口一问更深层次的执拗,下意识想要回避,飞快道,“没什么。”
等冷静下来了,又觉着自己这样遮遮掩掩的反而可疑,遂而咳嗽一声,低声道,“你原来都知道吗?”
“知道什么?”温珩微微一笑,眸中是完美无瑕的温和。
“我在五年前就见过尉淮了,我救过他,所以他才……“慕禾看着他,”这些,他是不是都和你说过了?”
那么这出戏,又是不是他刻意给自己看的呢?
温珩沉默了半晌,弯着眸,“我不知道。”
“那你……”慕禾欲言又止,不知为何觉着这个境况实在有点不对,“对不住。“
“阿禾。”
“恩?”
“我可以亲你吗?”
“……”
……
她应该是说错话了,慕禾自己心里也清楚,可哪里错了却又摸不着头脑,是不该提及尉淮么?
七夕自然还会有些热闹的节目,譬如灵韵阁的舞宴。
由于灵韵阁本就是“墨家”财产,位置已经订好,慕禾听过书后也不着急着赶过去,随着温珩一路步行而去。
街道上都是买的些小玩意,慕禾挑了几个好玩的打算给小白带回去,复想起小竹天天念叨话本的存货都没了,便又走到了一鲜有人至的书摊。
书摊的老板是个精瘦的老翁,那一把胡须生得格外的仙气飘飘,瞥了一眼低头挑书的慕禾和缓步跟上来帮着提东西的温珩,眼皮子一磕,老神在在道了一句。
”破镜难圆,何必逢场作戏?“
慕禾抓着书的手一顿,下意识的看了眼温珩,见他神情平淡,眸中沉寂,一副丝毫未被触动的模样。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微微皱了眉,却没有理会那老翁,仍是看着手中的书册。
老翁见眼前两人没一个搭理他,不由又添了一句,“本不是委曲求全之人,却做出这等委屈之事。长久不了,长久不了啊……”
慕禾忍无可忍,开口道,“老伯是在说谁?”
“眼前人。”
一阵儿沉默。
慕禾将手中的话本放下,“今个儿正是七夕佳节,老伯说这些,不觉着煞风景得很么?”
老翁眸中清明,“忠言逆耳,煞风景又算得了什么?总好过闹出人命再来悔过。”
句句戳心,慕禾底气不足,反驳也显得没那么力道了,反倒被他说得隐隐不安。她自不会因这些虚无缥缈的言论而动摇,她的不安,是因为温珩……
这些年,他们其实远不若表面上看来的和谐。表面亲昵依旧,心却已然远隔万重山,再寻不回过往的全心全意了。
毕竟分开过,又怎会毫无痕迹。
“老伯会算命么?”温珩低声发问,语气温和。
老翁抚了一把胡须,几分清高自持,”稍能窥见几分而已。“
”算得出旁人的,自己的命格如何,老伯也能算出?“
老翁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着眼前这位温和含笑的如玉公子,半截面具映衬,他那一双漆黑的眸,似渊无波而了无笑意。那一刹,极致的寒意爬上背脊,竟让他一时失言。
“看来是算不出了,既如此我倒是可以帮老伯算上一卦。”温珩笑意谦和,一字一顿道,“老伯近日,怕是会有血光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