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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十五分,梁鳕准时坐在度假区等在学校门口的车,今天北京女人想到天使城转转。
车往着天使城最热闹的区域,坐在车上梁鳕有些的心不在焉。
礼拜天,天使城的街道格外热闹,目光无意识跟随着街道两边的行人,看着他们如倒着流淌的河水。
走在天使城街上的行人总是很容易分,穿着沙滩衬衫地肯定是游客,不修边幅是当地小贩,发型显得油腻的是毒贩、走私犯的手下,衣着大胆暴露地肯定就是天使城的女人们。
但又有若干的人你很难去判断他们身份,比如那穿着背心短裙的女孩。
从梁鳕这个角度看过去她也就只能看到女孩的背影,短发、黑色背心裙、糖果形香包,乍看像是精心打扮参加毕业典礼的高中女生。
那肯定不是天使城的女孩,天使城的女人们不会留那么短的头发,因为男人们不喜欢,男人们喜欢大波浪卷。
在梁鳕打算收回目光时,一直跟着女孩背后走的人停下脚步,女孩的背影一览无遗,那双亮红色高跟鞋就像是混在一大堆黑白胶卷里头唯一的色彩。
那双高跟鞋梁鳕并不陌生,它一直被摆放在窗台上,梁鳕温习的书桌紧挨着窗,一抬头总是能看到那抹亮红。
那黑色背心裙的短发女孩也不需要梁鳕费力去猜了,车子缓缓往前,和亮红色高跟鞋擦肩。
车窗外印着荣椿的一张脸。
那张脸神采飞扬。
高跟鞋的主人怎么看都不像荣椿,荣椿总是不修边幅,荣椿话总是很多,荣椿常常是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而此时的荣椿像是她提在手中的桃红色糖果香包,娇俏甜美,初逢爱情,一颗心咋惊咋喜。
分叉口,车子往着左边,红色高跟鞋往着右边。
左边方向通往洋人街,那是针对外国游客准备的休闲场所,茶室、餐厅、咖啡馆。
右边是本地人聚集的区域,彩条布充当遮日棚就可以买果汁冷饮、若干木板切成几个方块就可以叫做饭馆、手拉架再配上木箱水果贩沿途吆喝着。
直到那个分叉点消失不见,梁鳕这才回过头来。
车停在咖啡馆门口,咖啡馆为半露天设计,蓝白条纹的太阳伞下是四人咖啡座,北京女人坐在靠近路边的咖啡座上。
梁鳕手还没碰到车把手,车门就从外面自行打开。
黎以伦站在车门外,手里撑着扇,今天是礼拜天。“礼拜天不用上班。”黎以伦用如是言论表达之所以礼拜天频频出现在她面前的原因。
低头,弯下腰,躲进伞下阴影处,把包紧紧拽在手里,那看似像来接包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垂落。
荣椿十八岁这年,在距离圣诞节到来还有三个礼拜的这个下午,她穿着那双红色高跟鞋一步步走上凹凸不平的台阶。
高跟鞋是她十六岁那年买的,用自己生平第一次赚到的三十五欧元购买。
拿着那三十五欧,在专门兜买吉卜赛人商品的货架上她看到那双红色高跟鞋,手腕戴着各种颜色手链的女人和她说“买下它吧,等你十八岁穿着它去见生命中特殊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认为。”荣椿问手腕戴着各种颜色手链的女人。“我就是知道。”女人朝着她眨眼。
“切。”她才不信那一套,女人越让她买她就越不买。
刚移动脚步。
“三十五欧元,多出一分不卖少出一分也不卖。”女人和她说。
停下脚步,彼时间她兜里放着的钱正好是三十五欧元,没有多出一分也没有少出一分。
在吉普赛人特有的鼓乐声中,有那么一瞬间,荣椿感觉自己邂逅了某种神奇的时刻,乖乖掏出三十五欧把高跟鞋带回家。
过几天再经过那个货架时一不见了那手腕戴着各种颜色手链的女人,荣椿问负责这个专区的经理,在她对那位女人一番细细描述之后,那位经理听得一脸茫然。
“对不起,我们没聘用过你口中说的长头发,手腕戴着五颜六色手链的女人。”
荣椿买下高跟鞋的这天为吉普赛人的圣玛丽节,这个节日也被称作“女孩节”。
其译义为:女孩,你长大了,可以找一个心上人了。
当穿着那双高跟鞋踩在坑坑洼洼的台阶上时,荣椿的心还是忐忑的。
到现在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此时发生地到底是否属于“等你十八岁时就穿着它去见你生命中特殊的人。”这个执念所引起的,还是她真的邂逅了某种神奇力量然后听从了神奇力量的安排。
走完四节台阶,一排排商铺林立在台阶上,这是荣椿看过最为糟糕的商铺,方方正正的空间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相连着,外墙涂着各种各样的涂鸦。
每家商铺门框已经不见原来的颜色,商铺兜买的商品也是各自不同,有买衣服的、有卖水果的、有卖化妆品的。
沿着一间间商铺,终于到了最后那一家。
是的,是蓝色外墙,是的,阳台上种着大片大片的紫亚兰,是的,推开门就可以看到装在大玻璃缸里各种各样颜色液体,黄的、白的、紫的……
这是一家果饮店。
果饮店只有两排座位,一左一右分别挨着墙,目光沿着左边座位,从第一排:一、二、三。
心里砰砰跳着,目光往着第四座位。
是的,是墨兰色衬衫,穿着墨兰色衬衫的主人……
在那个瞬间,荣椿相信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在你十八岁时就穿着它去见生命中特殊的人。
眼眶里头闪出了泪花。
挺腰,微笑,让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引领着自己,往着左边第四排座位穿着墨兰色衬衫的男孩走去。
女孩,你长大了。
同一时间,梁鳕手腕一抖,本应该递给北京女人的热咖啡却变成往着她身上歪,眼看——
心里一急,翻了个手腕让咖啡如数往自己手背。
看到北京女人毫发无损在心里大大松下一口气,那口气刚松下,手背就传来隐隐作痛感,可现在还不是顾及到手的时候,显然,这次意外打扰到她的雇主。
北京女人放下手中杂志。
“对不起。”低头,弯腰。
面前被阴影挡住,烫伤的手被抓住,梁鳕轻呼一声,摊在眼前的手手背已经通红成一片。
黎以伦拉住梁鳕往着茶室门口走去。
被动跟着黎以伦。
眨眼间,梁鳕已经被拽离咖啡馆,咖啡馆门口前,黎以伦把大杯冰水往梁鳕烫伤的所在倒。
再之后,她又被硬塞进黎以伦的车里,身体被按副驾驶座位上。
车子启动时,梁鳕下意识叫了一声“黎先生”
“整天黎先生黎先生,烦死了。”黎以伦手往方向盘一压,刺耳的车喇叭声让梁鳕差点就从座位上跳起来。
想了想,闭上嘴。
三十分钟后,梁鳕已经在度假区那个白色房间里,烫伤的部位缠着薄薄的纱布。
把她带到这个房间来除了打电话给度假区的医务人员之外,黎以伦一直一言不发保持着站在窗外的姿势。
看了一眼钟表,四点半多一点,站了起来,对着黎以伦背影说了一句“黎先生,我走了。”
站在窗前的人还是一动也不动。
想了想,梁鳕往窗前再移动,停在距离黎以伦约三部左右距离所在:“黎先生,我得走了。”
黎以伦还是没任何反应,梁鳕尽量让自己的脚步放轻,一小步一小步往着房间门口走去。
“梁鳕。”
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整天听那些人叫我‘黎先生’听得有些烦了,以后在私人场合上你不需要叫我‘黎先生’”顿了顿,“我觉得‘黎以伦’这个名字并不算难听。”
目光落在那扇白色描着淡绿色花纹的门板上,毕恭毕敬:“再见,黎先生。”
小心翼翼关上门。
门刚合上,从门里就传来了重物落在地板上的声响。
呼出一口气,梁鳕加快脚步,这个下午她没有精力去猜测那落在地上的声响。
今天早上起来她还精神抖擞的,那种厌厌懒懒的感觉似乎是从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开始,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经过大厅,前台的服务生和梁鳕打着招呼,一边放着乳白色的电话,她曾经用那部电话机给温礼安打电话。
脚步几乎就要停下来了,张开的嘴几乎就要说出那句“能借一下电话吗?”。
接通电话时对方一旦问她是谁,她不会做出任何回答,温礼安不喜欢她以“温礼安哥哥的女友”身份打电话给他,接通电话她就只问一句“温礼安现在在不在,”如果对方一再要求她报上身份,她也许会模仿喜欢温礼安女生的那种语气,反正她一定要问出温礼安现在在不在的结果,不,更加确切应该是这个下午温礼安有没有出去过。
停下脚步,眼镜直勾勾看着电话。
“是不是需要打电话?”那位服务生的语气听着有讨好的意味。
最后关头,摇头:“不,不需要,谢谢。”
快步往着门口走去。
九点半,换完班,梁鳕如愿地在阴影处找到了温礼安,看清楚温礼安穿着她给他买的衬衫梁鳕就差点冲上去亲他一口了。
那么贵的衬衫老是被晾着让梁鳕心里总是不是滋味,更何况,衬衫还是她给他买的,平常她可没少发牢骚“温礼安,为什么不穿我给你买的衬衫。”“怕弄脏。”温礼安给出的借口合情合理,可梁鳕总是觉得那一定不是唯一理由。
月初,夜色深沉,走在各自走廊里的两个人越走越近,两个走廊隔着一行七里香,彼此的裤管擦着七里香的叶子。
垂着头,像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了那个铁丝网入口。
停在机车前,温礼安没像往常一样递给她安全头盔,而是直接拉起她的手。
其实烫伤的地方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因为怕温礼安等导致于梁鳕都忘了把手掌上的纱布拆掉。
那绑在手掌上的纱布材料一看就不是出自天使城任何一家卫生所。
“中午时烫伤了。”呐呐解释着,“现在已经没事了。”
机车沿着铁丝网围墙进了闹市区,数十分钟后停在他们常去的卫生所,梳着马尾辫的女孩一看到温礼安眼睛都笑成月牙形状,蹦蹦跳跳嚷嚷着“爷爷,礼安哥哥来了。”
极其简陋的医疗室用一个医用屏风把诊断区和放药品区隔成两个方块。
梁鳕和温礼安就在诊断区这边,老医生和他的孙女就在药品区,中午烫伤时绑的纱布现在有气无力躺在装废弃药品的垃圾桶里。
温礼安正在检查梁鳕的手背,烫伤部位现在看起来已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屏风另外一头,苏哈医生正在配药,小女孩和她的玩具狗逗乐,屏风这一头被烫伤的手搁在膝盖上,另外一只手收紧又松开着,也只不过是短短数秒时间,从刚开始的用眼神警告到现在处于半眯着的状态,一颗心处于心惊胆战状态,要知道这里可是卫生所。
屏风另外一边还有爷孙俩,而卫生所门口的街道是天使城最热闹的街道,透过窗帘外面人头攒动,此时窗户打开着,要是有谁出于好奇撩开窗帘,那可就糟了,可那只手固执得要死,渐渐地眼帘都想要磕上。
“礼安哥哥,你在做什么?”乍然出现的声音让梁鳕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一米左右身高的女孩一半身位从屏风露出来,温礼安手不动声色离开梁鳕别开脸去,心里庆幸着还好撞见这一幕的不是苏哈医生。
“我在给这位姐姐挠痒痒。”温礼安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传到苏哈医生那里应该没什么问题。
离开卫生所时梁鳕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位老医生一眼,闷声不吭坐上机车。
一回到家,关上门,梁鳕举起中午烫伤的手。
嗯,现在手背上还是绑着纱布,明明那位苏哈医生说伤口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涂点药就可以了,可温礼安号称也许会感染什么非得要求缠上纱布。
“她皮肤是属于较为敏感性质的,手稍微一碰都会通红。”最后温礼安又补上了一句。
这下,好了!那位老先生会相信“我给这位姐姐挠痒痒”的鬼话才怪。
一想到苏哈医生和费迪南德女士的交情,梁鳕气恼之余又多了一份心惊胆战,一路上忍着的气在门关上时如数爆发。
举着手:“温礼安,你干嘛要干这多此一举的事情?”
对于梁鳕的气恼,温礼安置若罔闻,背靠在门板上,怡然自得的模样,说着“现在它看起来顺眼多了。”
它看起来顺眼多了?它?纱布?
像是听到她心里话的疑惑一样,温礼安点头。
“温礼安,你这个幼稚鬼。”哭笑不得间,梁鳕脚狠狠往温礼安身上踢去。
午夜,脸深深埋在枕头上,展开的手一左一右延伸着,被汗水浸透的头发湿漉漉贴在肩膀上,温礼安在她耳畔“他们说了,在天使城长大的都不会是妈妈的乖孩子,梁鳕,麦至高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一旦超过我的容忍限度,这一次,可不会仅仅说漏嘴那么简单。”
没来由地,梁鳕打了一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