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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赶过的马车,自然不会往侯府跑。
华盖只在蒋府门前装模作样地拐了个方向,一旦到了蒋府中人看不到的地方,立刻调转了头朝皇宫而去。
李承祚打定了主意要对宋小姐这种“文能讲废话,武能吃半锅”的“能臣”物尽其用——他最后表示了一番不知所谓,干脆地两眼一闭,向后一仰,放心的让宋璎珞驾车驰骋,自己则尊贵万分地窝进车里闭目养神去了。
宋璎珞呕着一口老血,准备随时喷到这装腔作势的倒霉皇帝脸上去,却等了半天,都在没见他讨人嫌地探出头来继续闲言碎语。
宋璎珞只好把这一口老血暂时存起来,然而她赶车赶了半天,一直临近了皇宫大门,也没再等到李承祚叽叽歪歪,宋璎珞好奇地回身掀开了车帘,发现李承祚居然不是因为“自惭形秽”而躲起来躲清静去了,而是真的睡着了。
他睡着的时候与醒着时候那副百里挑一的纨绔模样一点儿都不像,原本英挺的眉微微皱着,平白在他那祸国殃民的脸上凝结出了截然相反的“忧国忧民”,还若有似无地带着一点无可疏解的惆怅和无处安放的轻狂。
他这皇帝当得还真挺没意思的,宋璎珞想,人可以伪装城府,却不能伪装性情。他爱玩爱闹爱说仿佛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尊贵天真,却最不适合云波诡谲风云变幻的宫廷。
他一句话就可以号令生杀,可这一句话管用不管用,并不在于他是不是皇帝,而在于他到底有没有将权力牢牢的抓在掌心。
他从出生就是太子,顶着普天之下最让人眼红的位置,如坐针毡。人人都觉得他好命,甚至连先帝都觉得予元后之子为继任者乃是无上厚待。有人想让他把这个皇位做下去,也有更多的人恨不得他死无全尸好自己取而代之,却没有人真的去问他一句,他想不想做这个没滋没味儿的皇上。
当一个人拥有一切,却唯独与“生存”这件事本身背道而驰之时,他是否还能有勇气去诉说或是面对真实呢?
宋璎珞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李承祚那句“不知道”,满脸的调笑瞬间都散了,面无表情的看了李承祚一会儿,探手过去准备把那睡得并不安稳的皇帝拍起来。
然而她的手还没到近前,就见李承祚蓦然双眼一怔,眼神中迸现出紧绷的杀意与寒光。
宋璎珞吓了一跳,手果断抽了回来,低着头皱着眉不再直视李承祚,迟疑地唤了一声:“皇上,到宫门口了。”
李承祚眼中那根绷紧的弦瞬间松弛了,直起身来,无声半晌,带着一种与夜色交融地神色掀帘而出,钻进了皇宫茫然的夜幕里。
第二天一早,晨光依旧,李承祚照例没上朝,却耀武扬威地点了好几位大臣进御书房问话。
几位大人莫名其妙,全然没料到李承祚为何突然痛改前非励精图治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对答如流的好状态,被他们皇上东拉西扯地问了个晕头转向,终于被李承祚一句话盖棺定论:“废物!丞相病了!你们就是这么懈怠公务的吗!还不去请示了丞相再来回话!”
几个大臣遭此无妄之灾,唯唯诺诺,唯恐皇帝喜怒无常来句革职查问,因此一个个儿腿脚儿利落地出奇,比能上树的猴儿跑的还快。
睿王李承祀在一边瞧着,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悠长的气。
李承祚当然听见了,方才训人时候飞扬跋扈的劲头还没消散,闻声鼻孔看人地转过脸来:“老七,叫你来回话,叹气做什么?”
此人自己得罪了丞相,不敢去见,无缘无故招来几个与丞相说得上话的大臣胡说八道了一早晨,终于把人都支出去了,转脸就要找茬儿。李承祀对他皇帝哥哥这模样了如指掌,却实在懒得揭穿他,一抬头对上李承祚,兀自笑得意味深长,愣是笑出了李承祚一身的鸡皮疙瘩。
……弟弟这玩意儿,从小到大似乎都不怎么可爱。
被皇帝无端骂走的朝臣们虽然怂了一点儿,却毕竟不是彻底的酒囊饭袋——事关脑袋与官职的事情,谁也酒囊饭袋不起来。其中更聪明一点儿的,敏锐的从中捕捉到了“丞相”两个字,像是瞬间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纷纷重整衣冠备上厚礼,不约而同地直奔丞相府,去探望“久病不愈”的蒋溪竹。
门庭清净了数日的蒋府顿时有几分门庭若市起来。
蒋溪竹不知出了什么事,惹得同朝为官的同僚们个个如临大敌地跑到府上来嘘寒问暖,不得不打起精神起身迎客,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奈何这帮老狐狸一个个儿修炼成精,转身就要得道成仙了,嘴巴比宫门禁卫都森严。这群人排着队地露出言尽意不尽的欠抽笑容,就差在脸上纹上三个龙飞凤舞的“您懂的”。
蒋溪竹的耐心告罄,客客气气地起身送客,厚脸皮的老狐狸们纷纷不敢多呆,千叮咛万嘱咐地走了。
唯独送到兵部侍郎王定安时,蒋溪竹才观察到了些许不平常的神色——王大人身宽体胖,一向有着颇为敦厚的天成气质,然而今日,这位以厚道著称的王大人居然眼神闪躲,一脸油汪汪的冷汗,仿佛是偷吃时被猫抓了现行的耗子。
恩,还是个胖耗子精。
蒋溪竹站在府门口,不动声色地一一相送,终于送到恨不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王定安王大人时,却一反常态地驻了足,淡定道:“王大人留步。”
王定安险些被这声“留步”留出一个跟头,进退两难地僵硬半晌,才如同木头稻草人一样,缩手缩脚地转过那横竖一边儿宽窄的方形身材,行礼赔笑道:“丞相还有何吩咐?”
“不敢。”蒋溪竹清清冷冷地一笑,看在王定安眼里,却比不笑的时候还让人惴惴不安,“想留大人聊聊罢了。”
王定安自以为堆凑出了个得体的笑容,实际上,大概比哭还难看,眼见蒋溪竹已经摆出了“里面请”的姿势,一声“不了”还没出口,就骑虎难下地被重新请回了前厅。
蒋溪竹对他显然没有对旁人那么客气,维持了风度就算不错,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抬手请他在上位坐下,面无表情道:“出什么事儿了?”
王定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贼眉鼠眼地反复瞧了蒋溪竹好几回,每次都见蒋溪竹定定看着他,颇有一种“不说明白,大人就别想回去了”的无声威胁,只好一咬牙一闭眼,视死如归道:“皇上今日叫了几位大人去回话儿,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呢。”
“嗯。”蒋溪竹道,“皇上问什么了。”
他说完,王定安小心翼翼地看了蒋溪竹两眼,见蒋大人脸上并无异色,才壮着胆子微微坐直了腰板儿,不再缩手缩脚,愁眉苦脸地尴尬道:“其实也没问什么,臣猜皇上最关心的是七王爷准备回的话儿,大约是关于前些日子行刺的……下官真的不知道,还没等七王爷回话儿呢,皇上就把臣等都轰出来了。”
蒋溪竹:“……”
哦,蒋溪竹心里想,看来李承祚没什么正事儿,就是闲的难受找茬撒火儿。
王定安从蒋溪竹的不动声色里看不出其他,完全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能不轻不重地试探道:“您说,皇上这是……”
蒋溪竹脸上无息无怒,仿佛原地化作了书里的圣贤,根本听不进凡夫俗子细碎的絮叨,半晌,疲惫了一般的闭了闭眼。
冷汗透心凉的王侍郎觉得自己大概是可以卷铺盖滚蛋了。
果不其然,蒋溪竹沉默的站起身来,低头半真半假的“咳”了一声,露出一个客套万分的笑容:“天色不早,王大人早些回府吧,吾改日再登府相谢探望之谊。”
王定安连道“不敢”,心里却如蒙大赦,脚底抹油地溜了。
李承祚恐怕是想讨好认错的,从昨天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宋璎珞,到今日这群莫名其妙的同僚,统统都是来为他老人家探路的。
但是问题并不在这个。
李承祚并不会承认自己错了,这与皇帝的尊严之类的虚实完全不相干。蒋溪竹按照李承祚的一贯行事想了想,觉得他大概是一种独行特立的我行我素——我惹你不高兴了,我哄你,哄好了,我就故技重施旧错重犯。我有我的道理,我有我的苦衷,所以只要你变高兴了,我就一往直前。
这也是他能下定决心,把那张全无真实的假面一带这么多年的原因,许他高官厚禄,许他无上恩赐,其实都只是哄他。
想到这儿,蒋溪竹身心俱疲地关上了门。
然而李承祚撒娇耍赖的新鲜方法,永远是层出不穷的,蒋溪竹自小领略过没有几百也有上千,心知这曲折地“讨好”恐怕还是没完,干脆闭门谢客。
被李承祚绕了八百个弯儿迂回支过来的“探子”们在蒋府吃足了闭门羹后,此事又添油加醋地绕了八百个弯儿传回了皇宫,李承祚在宫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了二百五十个圈儿,终于在宫里坐不住了,可是没等他故技重施再来一次微服出宫,一个消息像根定海神针一样,把他严丝合缝儿地钉在了皇宫里——裴将军反败为胜大败契丹军,契丹派了使臣入京,要求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