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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姚度和宋根海这俩货吧,也没封常清说得那么不堪,这俩家伙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头和小吏,怎么着也都有些积蓄,总不至于一个来月没了进项就吃了上顿没下顿。
只不过辞了折冲府的职司,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
满饮杯中酒之后,听着封常清这么埋汰人,宋根海自然不干了,抹了一把嘴边的酒渍,干巴巴地解释道:“大人,可别听姓封的,俺们不是……”
话未说完,姚度却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低喝道:“就你机灵!封老弟能不明白?大人能想不到?这就是个由头,人家这个是给咱们安排后路呢。”
宋根海这才恍然大悟,又是干笑几声不再解释,一边吃着那些端午小食品,一边开启了他的马屁大业。
在他看来,他们三人中,封常清文武双全,姚度人情练达,就自己木有一技之长,压力还是很大滴。业精于勤荒于嬉,这唯一的马屁功夫可荒废不得。
姚度和封常清察言观色,也开始说了些令人高兴的事儿,哄老大开心,一时间堂屋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笃笃笃~~
倏地,传来一阵叩打门环之声。
崔耕微微一愕,最近一段日子,自己家门前简直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这种节骨眼儿下,除了封常清三儿,还会有谁过来?
他索性也不叫小九儿去开门了,自己出了堂屋,来到大门前。
很快,门开了。两个身着青衫的老头出现在崔耕的面前。
一个人精神矍铄,头发花白,正是原来的泉州刺史冯朴。
至于另外一个,不认识!
看着此人已是古稀之年,满脸皱纹堆垒,双眼枯黄。
仔细观之,此老叟五官端正,面色白净,全身上下收拾得一尘不染,想必年轻之时也当属俊美郎君之列。
不认识归不认识,不过能跟冯朴走在一块,想必这老头的身份也简单不了,崔耕十分客气地把二位请进了堂屋。
“咦,竟是老刺史?”
“见过冯刺史!”
封常清等人赶紧起来给冯朴见礼。
“坐!坐!坐!”
冯朴十分豁达地摆了摆手,道:“老夫这官已经当到头了,早已不是泉州刺史,莫要再叫了!现如今老夫和你们一样,都是平头老百姓。高兴了,你们称我一声冯老丈,不高兴称我一声冯老头就行,不必拘礼。”
封常清等人齐称不敢。
堂屋内的气氛很快重新松泛了起来。
众人再次落座,小九儿又端上来新的蒲酒、五毒饼、粽子、酥饼和时令鲜果。
冯朴指着那个陌生的老头,道:“二郎可知这位老先生是谁?”
崔耕再次起身,恭谨地道:“恕晚辈眼拙,还真不认识这位老人家。”
“嗨!什么老人家啊。”那老者面色黯淡,自嘲道:“不过是一个没脸没皮,苟活于人世的可怜虫而已。”
冯朴微微皱眉,不悦道:“李老哥岂能如此这般作贱自己哩?你若再这般,我就…我就…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嗤……这是什么话啊?
崔耕险些乐出来声儿来,暗忖,现如今老冯还真是无官一身轻,心情放松,说话都要变成老小孩了。
他问道:“冯大人,不知这位老人家是……”
“嘿,二郎啊,说起李老哥来,可是了不得。”冯朴摇头晃脑道,“要是再往前几个月,你崔二郎能有幸和他老人家见上一面,那都是邀天之幸哟!”
“唉……冯朴老弟莫要给老夫脸上贴金了。”
老者叹了口气,苦笑道:“崔御史,实不相瞒,几个月前老夫还叫武思文,乃是大周的地官尚书。至于如今么,我叫李思文,不过发配岭南的一个罪囚而已。”
好家伙,地官尚书,可不就是户部尚书么?
崔耕诧异地打量了眼前老叟一眼,几个月居然官至六部尚书之一,难怪刚才冯朴会这么说,果然来头挺大啊!
宋根海那点学问比文盲也强不了多少,在旁一听,不由惊讶道:“这咋贬了官,还改了姓呢?那不等同换了个祖宗……”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崔耕狠狠地训斥了这个没规矩的玩意。
李思文倒是颇为大度,道:“崔御史莫要发火,老夫这辈子干的那点破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即便能挡住他,又岂能挡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听着老友语气悲呛,冯朴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崔耕几人也是一阵好奇,这李思文到底是干了啥,怎么会从户部尚书的位置,突然变成了流放岭南的罪囚?
只见李思文连喝了三杯蒲酒后,才擦了擦嘴,见着众人面有好奇之色,随之话唠起来:“唉,老夫这辈子啊,真是一言难尽……”
大唐开国功臣中,有这么一个人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他被传的神乎其神,在民间坊间口口相传中,简直就是如同神仙一般的人物。
他便是大名鼎鼎的徐茂公。
徐茂功,原名叫徐世,字懋功。后来,李世民赐他姓李。
李世为了避李世民名字中的“世”字,改名叫李,爵封英国公。
眼前的老叟李思文,正是已故不知道多少年的英国公李的二儿子。
七年前,武则天大肆杀戮李唐皇室,李的嫡孙李敬业不满,起兵扬州,要灭武兴唐。
而这位李思文呢,就站到了大侄子李敬业的对立面,先是在李敬业起兵前就给武则天打了小报告,后来又死守润州,跟李敬业的大军对峙。
润州城破之后,李敬业就当众说了,叔叔啊,你咋能帮着武则天对付你的亲侄子呢?我看你不配姓李,应该姓武!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李敬业攻下润州城后并没杀他,只是将叔叔李思文关了起来。
后来,李敬业兵败,武则天的大军攻入了润州,李思文就被带到了长安城。
武则天听闻了李思文的忠心事迹之后,说你这么效忠本后,很好。你侄子李敬业不是说你应该姓武吗?好,本后就赐你姓武,从今以后你算是我的本家亲戚。
从那以后,武思文飞黄腾达,最后官居地官尚书(户部尚书),算得上是朝中数得着的大佬之一了。
可惜好景不长,有奸佞之人在某天突然跟武则天进馋,言道,陛下您没听说过三国时候,诸葛三兄弟分侍魏蜀吴的故事?
很可能地官尚书武思文之前做的一切,都是暗中和李敬业合谋好的。李敬业叛乱成功,他们李家就更上一层楼。那要是叛乱不成功呢?武思文就能为李家保住一丝元气。李家这叔侄俩聪明啊,懂得不把鸡蛋都放到一个筐子里!
这种事当然没啥证据,但是武则天本性多疑,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自然是宁枉勿纵了!于是她下了一道旨意,让武思文改回姓李,然后发配岭南。
冯朴以前和李思文关系不错,帮他打点了一下,流放泉州。泉州也属于岭南道不是?
崔耕听完了,有些按捺不住胸中那点八卦小火苗,道:“李老爷子,那你刚才说得向陛下进言之人,到底是诬告,还是说…他说得都是真的啊?”
李思文苦笑道:“崔御史以为,老夫该如何回答呢?”
崔耕稍微一琢磨,还真不好回答。说诬告,李思文背叛亲族,这名声就算是臭了大街。
说不是诬告,传扬出去,武则天现在就能把老李家这最后一点血脉给毁了。
李思文怎么回答都是一个错。
崔耕沉吟了一下,反正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了,而且眼下这跟他又有毛的关系?索性摇了摇头,举起跟前酒盏,道:“正所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好了,咱们不谈这个了,喝酒喝酒!”
他随口胡诌了几句“荒唐大梦”中耳熟能详的词儿,倒是让李思文下意识地默念了几遍,眼神怔怔。
冯老头到底是文化人,手念银髯,赞道:“瞧瞧,都说二郎不学无术,一肚子草包,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嘛!随口两句话,文才斐然,看透人间世事啊!对,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说得真好。对了……”
说到这儿,他蓦地冲崔耕促狭一笑,打趣道:“今日我们两个丢官罢职的老头,来给你庆生,二郎你不会觉得晦气吧?”
“说啥哩?那不能够!”
崔耕大手挥挥,道:“现如今我不是也在走霉运吗?嘿嘿,咱们是豁牙子吃肥肉谁也别说谁!来,喝酒,咱们今天来个不醉不归!”
“对,不醉不归!”人们齐声应和。
众人开怀畅饮,高谈阔论,好不畅快。
约莫过了好大一会儿,突地
“噼里啪啦~~”
“咚咕隆咚呛~~”
“滴滴答呜哩哇啦~~”
崔府外头锣鼓喧天,爆竹齐鸣,唢呐阵阵,吵得他们都不能好好地说话了。
“奶奶的,这是谁敢给咱们爷们不痛快!”
宋根海几杯酒下去目光迷离,正是感觉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时候,叫了一声,就想出去闹事儿。
这厮起身之际,府外传来了阵阵敲打门环的声音,听有人高声喊着:“二郎在家吗?二郎,二郎诶,老夫给你庆生来啦。”
这声音,听着耳熟!
崔耕赶紧起身相迎,打开门,定睛一看,正是大海商林知祥和张元昌!
那些锣鼓唢呐的阵势,爆竹齐名的动静,正是他们闹出来的。
非但如此,不知张林两家从哪里请来了个百戏班子,在崔府门前几条街上摆开了场子。
傀儡戏、参军戏、排闼戏、浑脱舞、旋盘、掷枪、蹴瓶、飞弹、拗腰、踏球、吞刀、吐火、藏狭、山车、旱船、寻、走索、丸剑……等等应有尽有。
清源县城的百姓们哪见过这种稀罕的大场面?顿时家家户户扶老携幼而出,在崔府所在的丽景坊中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崔耕见着场面,一阵纳闷,这俩位老爷子是嫩啥嘞?
当即,他迎领着林知祥、林三郎父子,还有张元昌,进了堂屋之内。
几人一进堂屋,见着冯朴也在,自然又是略微寒暄几句。
这时,崔耕抱拳拱手道:“林老爷子,张老爷子,不是崔某不识抬举,只不过你们今日为我这小小生辰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实属不智啊!来俊臣这腌小人出了名的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一旦让他知晓迁怒于你们两家,两位可曾考虑过后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