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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2)
圣约翰声音沉稳,深不可测,就如他那天布道时一样,但脸颊没有闪闪发亮,不过目光却是炯炯有神,他接下去说:“因为我穷,因为我微不足道,我能帮你找的工作也只能是那么卑微的,贫苦的。或者你会认为那会降低你的身份地位。这段时间看出你向往高雅、美好的生活,即你是文雅的那一种。你在各方面都努力提高你的品位,可以得知你以前是同有教养的人打交道。不过,我倒是认为所有能有益人类、改善人类生活的工作都不会卑微的。我是坚信一个苦干的基督徒在贫痛荒芜的土地上耕耘,他的荣誉和辛苦是成反比的。因为他是在走着先驱者的道路,那些最先传播福音的信徒们,他们的领袖就是救世主耶稣。”“嗯?”他忽然打住,“继续。”我说。他却先看了看我。他是那么的有条不紊地盯着我的脸,就像看书那样看着我脸上的五官和线条,真的是这样。他接下去的话里就透出这个意思。“你会接受这个工作的,我相信。”他说道,“你并不是长久做下去,你只是暂时担任那份职务,正如我并不会把英国乡村牧师,这种本身狭隘又使人也变得狭隘,风平浪静也没人知道的职务长久地干下去。你的性情中有种并不安分的本性,与我一样,当然性质是不同的。”
“再详细些。”我催促他道,当他又停住时。“那好吧。你一定会觉这份建议是那样的渺小,那么的辛苦烦琐。现在我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了。我的父亲已过世了。我或许在一年里就会离开这里,离开莫尔顿。不过,只要我一天是这里的牧师,我就会尽我最大的责任改善这里。两年前,我刚到这儿时,穷人的孩子根本不能上学,莫尔顿没有自己的学校,我已办了一所男童学校。现在我正准备建一所女子学校。我已租好的房子。我也安排了由一位女教师来教,已租好了一所两间房的小屋给她住。我准备一年给她工资三十磅。她住的地方我已准备好了家具,虽然简简单单的。但却是足够一个人用的。这全归功于一位善良的小姐,奥立佛小姐帮忙。奥立佛小姐是山谷里那家针厂和铸造厂的业主奥立佛先生的掌上明珠,是我的教区的惟一的有钱并且出资帮我的人。奥立佛小姐还从孤儿院要来一位孤女,替她出资上学和负担她生活费,但那孤女要帮忙在学校里干一些必要的活儿,以及替那女教师干家务。那女教师只要忙教书就行了,不必自己料理那些小事的,当然她也没时间。我想好了那个女教师的最佳人选。你愿意么?”
他似乎有些急促地问道。他肯定在准备着我有些发怒,或是轻蔑地拒绝。虽然他试图在猜透我的心思,也成功了些,但他却仍抓不住我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没把握我对乡村女教师这一职位到底如何看待。说老实话,这确实不是一个什么很好的工作,卑微的,劳累的。但是它却能给我所需要的安身之地。而且,与在一户有钱人家做私人家庭教师比较起来,它更具有独立自由,我已深深地害怕在人家眼皮下看人家脸色做事了。我于是下了决心,我并不认为它真正地低贱、不起眼,至少,我在精神上不会这样觉得。“我非常乐意干这份工作,里弗斯先生,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给我提供这份工作才好。”
“你全明白我刚才说的话么?”他说道,“那所学校是穷人的学校,你所有的学生都出身茅屋或者说最多也是来自农民家庭,她们都是些贫苦的姑娘。你要教的只是一些说说、写写、算算,以及缝纫和编结等那样的简单技能。你会觉得你浪费了你的才艺,你的那些心灵的高雅情趣又该如何处置呢?”“我会把它们留到以后需要的时候再用的,我会很好地保存下来。”“这么说你对你要干的是什么非常明白喽!”“是的。”他笑了,这回笑中全然没有一丝苦笑,或者说嘲笑,是真正那么开心那么满意地笑了。“那你想在何时开始呢?”“要是你同意的话,我明天就可以到那个学校里去,学校下周就可以开学。”“那就这样定了。”他立了起来,径直走向房间的那一头。忽然他又站住了,回头望了望我,令人不解地摇了摇头。“里弗斯先生,你对我不满意吗?”我问道。“你决不会在莫尔顿住很久的,我想不会。”
“你为什么那样说我?有证据吗?”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你不想让你的一生那么平平稳稳。“可是我并没任何野心。”他突然被“野心”这个词下了一跳似的。他竟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你怎么会想到野心这个词。我想你知道我有雄心,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刚才是说我自己没有野心。”“哦,是没有。可是你……”他停下了,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我什么?”“我说出来你或许会因为误解而感到不高兴,我是说多情。我的本来意思是说你身上强烈表现出对人类的爱和同情。我十分确定你是不会把你的生命耗在这种枯燥无味的重复简单生活上,你不会满足这样度过你的生命的。我也是,”他强调说,“我不甘心于埋没在封闭落后沼泽地里,绵延的群山中。我不愿意我的上帝赋予的才能被压抑、埋没以致毫无用处。现在你明白我是如何的斗争矛盾的一个人。虽然我老是规劝他人服从上帝的旨意,满足于他的现状,甚至砍柴挑水。但是我,替上帝传达旨意的牧师,却烦躁不满,甚至快疯了。唉,我知道我该怎么把现状和理想调节方才是好。”他迅速地离开了屋子。我对他的了解在这短短的一小时里甚至多于以前的一个月,然而他仍有许多迷我猜不透。
黛安娜和玛丽在这些临近离开哥哥,离开家门的日子里变得有些沉默和忧伤 。虽然她们想竭力掩饰,可她们的哀愁心情却是根本克制不了的。黛安娜曾无意中说,她们这次同圣约翰分别有些特别,有可能这一别就是多年,甚至终生不能再见。“他为他的理想和事业,为把它变成现实,他是什么都会做的。”她说,“他天生就是这样的,简,他看起来平静如水,内心却狂热不已。你或许觉得他比较温和,可有时他却是固执得要命。更叫我难过的是,我根本不能劝他放弃他那高尚的决定,我的良心不允许我那样做。真的,我一点儿都不责怪他。他的理想是多么合理而又高尚呵,那是每一个基督教徒应该做的,可是我的心却为此碎了。”她说这些话时那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正在做活计的玛丽也深深地低下了头。“我们现在已失去了父亲,不久后,我们的家,我们的兄弟也要离开我们很远了。”她低声喃喃地说道。在这个时候,却是“祸不单行”地又出了点意外,似乎命运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他们遭受的难过上还又覆盖了另一件,该得到的东西也失去了。圣约翰经过窗子盯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他说,“我们的舅舅约翰去世了。”“死了?”姐妹俩似乎都被消息呆住了,但并不是惊怕,也不是难过,似乎这个消息带来的东西的重要性远比她们的悲痛要大。“是的。”他是这样回答黛安娜的重复的。她有些渴望地盯住他哥哥的脸,低声问道:“还有什么吗?”“还有什么?黛?”他的脸像大理石雕成的那样毫无表情。“什么也没有。你自己看吧。”他把信仍到了她膝上。她迅速地描了几眼,就递给了玛丽。玛丽在给他哥哥之前默默地细看了一遍。三个就那样不说一句话地望着,然后就都有些苦笑无奈似地微笑了起来。“上帝啊,我们还是得照样生活。”最后黛安娜终于开口道。“管它如何,我们也总不至于会比以前过得更糟。”玛丽加了一句。
“只是,原来心里强烈地以为会这样发生的事情,却是在现实那样鲜明地发生了。”里弗斯先生说道。接着他就把信锁进自己的书桌,离开了房间。沉默了好几分钟。后来黛安娜转过脸来对我说:“简,你刚才一定感到有些不解吧?肯定还会想我们没一点良心,对一个亲舅舅的死没怎么露出悲伤来。不过,我们从未谋面,也对他不了解。只知道他是我母亲的兄弟,很多年以前,我父亲同他吵架闹翻了。我父亲是因为听信于他才冒险用他的大部分积累去做那桩投机生意,结果破产了。两个相互责怪和怨恨,生气之后就分手了,再也没有谅解的意思。我舅舅由于后来生意如意,攒下了近两万磅的积累。
他独身一人,我们是他最近的亲戚,不过还有一个,但也不比我们更近些。我父亲原以为他会在死后用遗产来弥补他的过错。但刚才那封信说,他已立下遗嘱所有遗产都归那个亲戚,圣约翰,玛丽和黛安娜只可得三十畿尼,用来买三个纪念死者的戒指。他是有权利爱怎样就怎样的。但死亡这一消息仍不免使人感到浇了冷水的失望。玛丽和我认为我们每人有一千英磅就很有钱了,而圣约翰也正需要那么一笔钱来办好多有意义的事情。”他们给我解释了之后,就再也没人提起过它,无论是里弗斯先生,还是他的两位妹妹。我在第二天就动身离开沼地居到莫尔顿去了。第三天黛安娜和玛丽就起程去了那个遥远的大城市。里弗斯先生和汉娜在一周后也回到莫尔顿牧师宅子里了。于是,这古老的沼地居就无人居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