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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庙烧了一个下午。
浓烟遮住了半边天,惨叫声渐渐消失,士兵们站在那儿,丝毫没有去扑火的意思。
“真他妈痛快!”184团的团长王震站在高处远远望着,嘴里叼着根烟,狠狠的骂道。
黎嘉骏怔怔的望着远处,梦呓一般:“是啊,真他妈……痛快。”
开战第一天,中午的时候,日军就在北城门炸开了一个缺口,疯狂的涌了进来。城内只有一个团千把人在守,主要兵力还是布置在城外各处要点上,城内的的184团就如救火队,哪里缺口补哪里,这次很不幸,日军从北城门冲了进来。
日军的不幸。
一开始针对各处弱点怎么处理,指挥部就商讨过各种方案,偏生北城就拥有一个计划,当即所有人都在王震的指挥下行动起来,两面夹击,拼死把冲进来的日军逼进了离北城门最近的建筑,城隍庙内。
自以为在敌军的攻击下找到了完美掩体的日军前锋部队想也不想的就做好誓死镇守城隍庙的准备,却不想,狡猾的支那军完全没有攻进来的意思。
他们给城隍庙烧了点火。
虽然外围是石头建筑,但庙宇的内部全是实打实的木头,正是春冬交接最干的时候,木头一点即燃,冲出去的日军在浓烟中死在周围的乱枪下,没冲出去的最终也渐渐的在大火中看到了他们的天照大神,整整一个下午,见势不妙的日军再也没有冲进来,而冲进来的百来个日军也再也没回去,北城的缺口在日军哭爹喊娘的惨叫声中被堵上了。
可欢呼声却稀稀拉拉的。
第一天,城隍庙活烤日本鬼,细想起来,竟也能算是个大捷!
傍晚,所有人都搬着碎石破砖麻袋填补着北墙的缺口,这填补的质量比原先的城墙差了不知多少,明天肯定守不住,大家都心里有数,可此时光填补缺口都是拿命在干,指不定远处日军的狙击手正在瞄着这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的味道,城隍庙依然屹立着,不断往外冒着黑烟,恶臭无比,没谁愿意进去,填补了缺口就回去休息了。
外头响了一天的炮,没停过,到了晚上,总算安歇了一会儿。
黎嘉骏本想就在清真寺里蹭一晚,却被王震赶了起来,这个大汉毫不客气的就把她往外推,说她碍事儿:“明天还不知道咋样呢!别留这儿了,快走快走。”
黎嘉骏心里也认同,可是第一天太震撼,她真心舍不得走,央求着:“我赶夜就回去,让我再四面看看吧,炮兵营那儿有我朋友,我心里有数的,我有数的。”
“不成!什么朋友也不成,你想害死你朋友啊?”
“……”黎嘉骏叹了口气,只能认命的往外去了,两个留守的清真教徒正默默的扫着院门口散落的碎砖,看到她,顿了一顿,装没看到。
黎嘉骏顶着早春清寒的风往回走,不少士兵列着队在往外跑,和她擦肩而过,神色都颇为凝重。
火车南站此时的气氛与前几天有些不同,黎嘉骏跑到门口的时候就发现守门的士兵有些眼生,她原本想这么迟了就直接去旁边的战地医院休息,现在伤员已经开始多了,再睡一晚,估计再后来就只能幕天席地了。
可此时她却忍不住又走进火车站,幸好眼生士兵旁边还有两个不眼生的,直接就把她放了进去,刚进去,就遇到铜根提着个水壶埋头猛冲。
“铜根!”黎嘉骏抬高声音,“跑什么呢,出什么大事了?”
铜根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她,松了口气:“哦,黎小姐,你来拉,正好,那个大人物来了,正和师长开会呢,就在指挥部。”
“哦哦!”黎嘉骏精神一震,可却觉得走廊里没有人变多的迹象,感觉这不像是校长出行应有的阵容,连微服都不像,不
由得有些失望,“是谁来了?不是校……伟员长?”
“不是不是,是白总参,伟园长派他来协助我们师长的,师长可高兴了。”
“白总参?”黎嘉骏低头一想,一惊,“小诸葛?!”
“诶,师长还真这么叫的。”
“艾玛……”黎嘉骏一顿,紧张起来,她虽然没一定要是校长,可是对于白崇禧,她除了知道一点那人的履历,和他小诸葛的外号,在未来根本没关注过他,此时真是什么有建设性的问题都提不出来,不由得一阵苦恼,“这,万万没想到啊。”
“黎小姐,我进去倒水,您要不等会儿?对了,吃了么?”
“……没。”她跑到前头去,根本没人照应她,王团长只是问了一下就过了,别的什么安排都没。
“哎呀,都这时候了,你先去吃点吧。”铜根说着就进屋了,开着门的时候,她探头,一眼就看到地图前站着一个穿着中央军军装的男子,中等身材,三四十岁,正在打电话,想来就是白崇禧了。他身后,池城峰背对门站着,在看地图。
门栓不大灵光,铜根进去没手关门,卫兵也没多想,开着门的房间里就传来白崇禧打电话的声音:“台儿庄守不住,整个战局都有危险,你一战区首当其冲。我既奉委座命令协防台儿庄,守土之责自然不得有失,颂公,别的我不要,我就要你那支独炮团,而且是尽快,来迟一步,台儿庄堪忧啊!”
那边说了些什么,白崇禧放松了表情:“颂公大义!小弟在台儿庄静候佳音!”
说罢,他挂了电话,对池峰城道:“不日他们将会把独炮团运来,暂且救急,他们也只有十来门仿德的野炮,恐难当大任。”
池峰城也一脸喜色,就差作揖了:“多谢白副总参相助!”
白崇禧摆摆手,一脸沉思:“职责所在罢了,我需得想想还有哪里可以调度的,老弟可有什么急需的?”
“有,日军开来大量坦克,若是冲过来,实在棘手,我手头本已经捉襟见肘,若是再拿人命去炸坦克,再来十个团也不够填啊。”
“这我也考虑到了。”白崇禧手指点着电话,忽然转头对旁边的青年军官道,“给我接通徐州,让他们转杜聿明,那位老兄现在手下有全国唯一的装甲兵团,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问问他们怎么对付坦克最好不就成了。”
青年军官应了一声,掏出个本子开始打电话,旁边池峰城简直面上泛光:“不愧是小诸葛!有劳白总参了!”
作为一个师长,这种要什么有什么的待遇,估计连他的上司李宗仁都没享受过,现在天子近臣一来,当兵头子的梦想当晚实现,不管赢不赢,想想都爽。
白崇禧还待说什么,抬头一看外头探头探脑的黎嘉骏,一点门:“门关上!闲杂人等不要逗留!”
卫兵刚才也紧张听动静,此时如梦初醒,瞪了黎嘉骏一眼,赶紧让换了水壶的铜根出去,哐的把门关上了。
黎嘉骏讪讪的,朝着铜根嘿嘿两声。
铜根倒没什么感觉,他在这儿端茶送水进进出出的,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满耳朵,完全没觉得黎嘉骏有什么好尴尬的,只是随意的摆了下头:“黎小姐来,我带你吃饭去。”
黎嘉骏应了一声,跟在后头小声问:“铜根啊,咱不是有个炮营吗,为什么说他们这说的跟咱们没炮似的?”
“咱那炮也叫炮啊?老汉阳的迫击炮,都打不死人,别说坦克了,这鬼子压根不怕……”
“迫击炮……”难怪当时在那所谓的炮营压根没见什么狰狞的大杀器呢,敢情就是那一根炮管三只脚的“天文望远镜”啊,见了个鬼,偏她还觉得秦梓徽高大上的,没想到就是个伪天文学家……小哥的形象顿时崩塌了有木有!
“哎,那也是没办法,好赖咱也算有炮了呗……不过有那位白长官在,应该会好得多!”铜根一脸希冀。
黎嘉骏倒是心酸的不行,你说人家一个支队千把人就有好多坦克,炮更是不用说,每天阵地上落下的炸弹少说五六千,那是真的跟下雨一样,听到炮声都想打伞的节奏。而我们这边,一个迫击炮炮营就算是有炮了,对的地方军队来说这样的配置还居然是vip白金会员级别。
她大概知道自己已经在白总那儿上了黑名单,估计是采访不了什么了,垂头丧气的回到战地医院,此时除了少量的申银声,第一天的伤员大多都睡了,外面堆着一排尸体,都是没救过来的,更多的尸体还在阵地上躺着,救的过程都没有。
战地医院也没什么剩的了,伙夫给她刮了一层焦黑的锅巴,让她蘸着水吃了,那滋味着实酸爽,和吃土一样,吃完,她便惴惴不安的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被炮声惊醒了、
卫生兵和医生护士忙忙碌碌,已经在准备接收新的一批伤员,她起来,贡献出了身·下当床单的担架,到旁边水缸里接了点水洗了把脸,就背上行头往火车站去。
她打算跟着白崇禧一道撤退,已经看到了台儿庄,再呆下去就没必要了,她是经历过很多血战,不多台儿庄这一个,但她也知道在血战中生存下来是多难,她已经运气好多年了,但从来不保证运气一直在自己身边。
如果她是个小说女主,那作者肯定是给她开了金手指的,但就凭她这些年的经历看,作者绝壁不是亲妈。
所以等于没有金手指。
可结果,白总参并没有撤退,指挥部里电铃阵阵,电报声声,忙得热火朝天,进出的人多到门都来不及关,她在外面就听到池峰城在那儿怒吼:“昨天你们就该想到的!有脑子吗!啊!这个错误你要用时间给我补起来!死守!一个柴屋都不能让!死守!”
他嘭的挂了电话,对一旁正在抽烟的白崇禧怒道:“那群蠢蛋!城隍庙里昨天就烧干净了!今天连火星子都点不起!没法照着昨天那样弄,现在已经成了内城的据点了,内城堪忧啊!”
白崇禧抽了口烟:“其他三个团如何。”
“还在城外守着,决计是不能再放敌人进来了。”池峰城说着又指挥卫兵给打电话,“给我接东门,让炮营帮忙!”
卫兵接通电话说了两句,大叫:“东门正受到猛攻!无法支援!”
池峰城喘了口粗气,转身背着手看着地图,沉默不语。
黎嘉骏巴着门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东门,秦梓徽就在那儿……
她伸长了耳朵等着听池峰城有没有什么对策,可是没有,思虑许久,他的回答就只有一声叹息,语气平静的命令:“卫兵,致电徐州,日军已进内城,请求增援。”
这话黎嘉骏昨天就听过了,甚至以前听到了无数遍……典型的然并卵请求。
可她却前所未有的焦急起来,她听过那么多次求援,无数次,来的,没来的,她都不会绝望,也不会那么着急,因为她知道以后是赢的,不管现在打得多惨,输得多厉害,援兵来不来,没关系,现在的牺牲在历史上已经注定,即使不被记载,胜利依然在前方等待,她不急,她至少不会比指挥官急。
但她现在却眼巴巴的盯着卫兵手里的电话,心里和池峰城一样门清儿,却依然等待电话线那头施舍一点奇迹。
卫兵放下电话,表情没见多好:“师座,司令让您坚持住,一战区的炮兵已经在路上了。”
“杜聿明那儿怎么说?”白崇禧问。
“湘潭那的第二百师已经接到命令,不日将带能用的装备开拔!”
“带什么?问没问清楚?”
卫兵结结巴巴的:“我听了……没听懂,那边也说不清楚。”
“哎!”池峰城见白崇禧脸色不好,立马解围道,“白总参莫急,我手下这些兵与我一样穷出身,打那么多年仗炮都没见过几尊,听不明白真是常事,想当年长城那儿刚见坦克那会儿,真以为是见到怪物了!”
白崇禧苦笑着摇摇头,这边一个电报员突然扬起一张纸:“报告!第二百师的电报!”
“读!”
“已派遣战防炮部队携所有专用穿甲弹赶赴台儿庄,望友军坚守一二,定当不误战机!”
“好!”两位大人同时喝彩,池峰城笑完后叹气:“看来,还是只有死扛了。”
“池兄放心,汤将军与我老相识了,你只要咬紧牙将这袋底坐实,这个口袋阵他定给你扎得结结实实!”
“我是信德公(李宗仁)定不会无的放矢,这个计划大有可为,在下便是死,也不会拖友军的后腿啊!”
这话说完没多久,下午刚过,大家正在派发馒头,前线打来电话,卫兵一听就急了,大声道:“师座!总参!敌人以城隍阁为据点向城西和城东南进攻,现在已经占领城东的文昌阁和城西一大片,内城外围已经全部被占领了!”
“什么!”池峰城豁然转身,目疵欲裂,“电令王震,入夜之前!抢回文昌阁!不能让他们再以文昌阁为据点向南打!还有,令预备队……”
命令声源源不绝,可黎嘉骏却完全听不进去了。旁边铜根一脸为难的走过来:“黎小姐,白总参的卫兵说,这里是军事重地,您不能再呆了,如果……黎小姐,黎小姐?”
黎嘉骏靠在墙上,只觉得头脑嗡嗡的响,她忽然想起,就在她与秦梓徽见面的地方,他随手一指,让她去一间旅店歇息,她当时瞄了一眼,别的没看到,却看到了旁边一幢两三层高的红砖瓦房,那上面的牌匾,赫然写着三个字:
文昌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