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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铉却愣住了,裴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给自己做媒吗?张铉现在可不想娶妻,更何况昨晚他才感动卢清对自己的思念,今天就要谈婚论嫁,这未免有点太伤害卢清的感情了。
这个问题张须陀问过他,韦云起问过,秦琼也问过,都表示愿意替他做媒,但张铉都有一套完整的说辞,婉拒他们的好意。
张铉沉思片刻道:“我从小已和表妹定亲,只是舅父一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我一直在寻找他们,只希望能亲人重聚。”
张铉的回答让裴蕴着实有些失望,这等于就是张铉婉拒了他的暗示,不过看在裴矩的面子上,裴蕴勉强再继续下去,若不是裴矩一心想拉住张铉,他才不会考虑这个联姻之策。
裴蕴笑了笑,起身道:“我年事已高,不能久在外面坐,得先回房了,现在午宴应该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将军可先去春风亭,等会儿我换件衣服便陪将军赴宴,先失陪了。”
“不敢!裴大夫请随意。”
两名侍女扶着裴蕴先回房去了,这时天空飘起了丝丝细雨,丫鬟连忙道:“公子请稍等片刻,我回房去拿把伞来!”
丫鬟慌慌张张去了,张铉没有耐心久等,信步走出了亭子,却发现裴信和裴晋也不见了踪影,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不由自主地按了一下腰间佩剑,但随即又摇摇头笑了起来,自己怎么会联想到刺杀上去了。
丫鬟没有回来,张铉便独自一人围绕着小湖缓缓而行,湖水清澈,一座精致的白玉水亭通过长桥延伸到水中,两边长满了莲荷,只是初春时节,荷叶还没有长出来,去年枯萎的叶子还在水中可见。
岸边一棵棵柳树已经全面转青,张铉竟意外地在柳树上看见了刚刚生出的嫩芽,空气也有了一丝暖意,在不知不觉中春天竟然来了。
这时,张铉看见不远处一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渔翁正坐在小湖边钓鱼,张铉顿时有了几分兴趣,快步走到渔翁身后,探头看他鱼篓中的收获,他心中不由有些失望,只有几条柳叶小鱼,看来收获不太好。
“用长点的鱼竿比较好,现在水还比较冷,大鱼一般都在湖中心。”
张铉好心地提醒一句,渔翁却没睬他,张铉讨了个没趣,摇摇头转身要走开,就在这时,浮标猛地一沉,渔翁连忙站起身要拉鱼竿,不料却拉不起来,是一条大鱼上钩了。
渔翁尖叫起来,连声喊道:“快!快帮帮我!”
张铉一下子愣住了,这个渔翁竟然是个年轻女子,他迟疑一下,还是上前帮她抓住了鱼竿,“慢一点,别把线绷断了。”
张铉有一点钓鱼的经验,他小心翼翼将鱼线一点一点拉上岸,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鲤鱼终于露出水面,年轻女子欢喜得大叫一声,上前抓起鲤鱼,紧紧抱着怀中,连头戴的斗笠也不小心掉落了。
张铉这才看清这个年轻少女的模样,只见她年约十五六岁,身材很高大,按照后世的标准,至少是一米七五左右,肩膀浑圆而宽阔,椭圆脸,鼻梁高挺,五官分明,双眉如画,一双杏眼格外的明亮,此时她脸上笑容灿烂,一条十几斤的大鱼令她开怀大笑。
虽然长得还不错,但给张铉的第一感觉,这是个假小子,这个时代的女子很少像她这样明快奔放,还居然穿着老农的蓑衣斗笠在湖边钓鱼。
这时,一名丫鬟撑着伞慌慌张张跑来,她胆怯地看了一眼张铉,对少女急道:“姑娘快回去吧!夫人四处找不到你,都在发怒了。”
少女不高兴地撇撇嘴,只得抱着鱼跟着丫鬟向内院跑去,但只跑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又跑回湖边把鲤鱼放回了湖中,回头对张铉笑道:“麻烦这位公子再帮我把鱼篓中的鱼都放了,多谢了!”
“没问题,姑娘的斗笠忘了。”
一句话提醒了少女,她连忙解下蓑衣,递给丫鬟,整理一下衣裙,这才匆匆忙忙向内宅走去。
后花园里又恢复了宁静,张铉摇摇头,走到水边将鱼篓中的几条小鱼放回了湖中,这时,裴晋匆匆赶来,后面跟着两个小丫鬟,拿着油纸雨伞,裴晋歉然道:“很抱歉,我还以为公子在内堂,找一圈也没找到,让公子淋雨了。”
张铉笑道:“一点点毛毛雨,实在没什么关系。”
“那怎么行,宴席已摆好,请公子随我去春风堂。”
张铉接过一把伞,跟随着裴晋向花园东南角的春风堂而去。
春风堂是裴府小餐堂,一般是用来招待贵客,餐堂布置得十分清雅,正中摆放着一张白玉屏风,屏风前摆放着六张精致的花梨木小桌案,玉牒金碗都已摆放整齐,两边各站着一排容貌娇美的侍女。
餐堂上已经坐了三人,右面是两名中年夫人,都穿着鲜艳长裙,打扮得雍容华贵,一本正经地端坐在位子上,左面最边上则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五十岁不到,长得一团和善,眉眼间和裴晋有几分相似,应该是裴家的重要人物,但看起来却像个小商人。
裴晋低声给张铉介绍,“那位便是家父!”
张铉暗暗点头,原来这个中年男子就是上党郡太守裴宣器,也就是裴蕴的长子,不知对面两位夫人是谁?
这时,裴宣器快步走了出去,拱手笑道:“让张将军久等了!”
张铉连忙回礼,“今天实在打扰伯父了!”
“哪里!哪里!是我们怠慢客人了。”
这时,两名贵夫人也站了起来,裴宣器介绍了,张铉才知道这两名年纪差不多的夫人竟然是婆媳,稍微年长一点的是裴蕴的续弦徐夫人,而另一人则是裴宣器的妻子王夫人,也就是裴晋的母亲。
这让张铉有点奇怪了,一般大户人家请客吃饭,如果客人没有带女眷,那主人家也不会有女眷出席,而一般是陪客,清客或者幕僚,像裴府婆媳出席,这就变成了家宴,着实让张铉有点不太自在。
张铉和众人见了礼坐下,一般男客坐右面,女客坐左面,张铉坐在右边的中间位子,这是客位,旁边上首应该是裴蕴的位子,下首是裴宣器,这时,张铉发现女方还缺一个人,坐在下首,裴宣器的对面。
这时,张铉忽然有点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请客吃饭,分明就是相亲,他顿时想通了裴蕴问自己有没有定亲?那么就对上了,可他明明告诉裴蕴已有定亲,难道裴蕴还要自己毁了亲事吗?
当然,这是裴家对自己的一种笼络,用婚姻的方式将自己和裴家牢牢绑在一起,这是这历朝历代最常用也最有效的方式,古今中外都一样。
只是张铉不太愿意和裴家联姻,这固然是他和卢清有过约定,更重要是,张铉现在还没有成家的心理准备,这让他怎么办?
两位夫人对望一眼,一起点了点头,她们显然很满意张铉的相貌和气质,这是肯定的,张铉虽然是武者,但他身上却没有一般武者那种粗鲁,略略有一点清朗的文气,但文质中又不失刚毅,是一种很大气,与众不同的感觉。
“听老爷说,张将军是关中人?”徐夫人笑问道。
“回禀老夫人,在下是京兆人氏,不过从小在河内郡长大。”
徐夫人点点头,“难怪不像京兆口音,确实是河内一带口音,不知张将军家里还有什么人?”
张铉又将他的身世机械般复述一遍,每个人都说一遍,说得多了,连他自己也快相信了,这时,王夫人问道:“张将军应该还没有定亲吧!”
“这.....很抱歉,张铉从小和表妹定了亲,只是兵荒马乱,舅父一家的下落暂时不知了。”
王夫人脸色顿时一变,明显有些不高兴了,既然已经定了亲,那她们还相什么亲,而且此人还不是世家子弟,普通的寒门子弟而已,还给裴家摆架子,她的脸色开始阴沉起来,这时裴宣器轻轻咳嗽一声,给妻子使个眼色,让她不要怠慢客人。
张铉心中笑了笑,他能理解王夫人心中的不高兴,这个王夫人应该是太原王氏嫡女,河东著名的大世家,三国时的王允便出身太原王氏。
世家门阀在她们心中早已根深蒂固,讲究门当户对,看不起寒门子弟,这很正常,在隋朝这个时代,让这些大世家把女儿嫁给寒门子弟,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除非是男方特别优秀,才会有笼络的想法,今天裴家请自己吃饭,就是出于这种心态。
所以王夫人表现出来的不满他也完全能理解,也不会在意,换谁谁都会不高兴,屈尊请对方来相亲,对方还说已经定过亲,当然会不高兴,这其实也是张铉故意这样说,让裴家不满,最后婉拒这门亲事。
就在这时,从里屋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十几名侍女簇拥着裴蕴从屏风背后走出来,一名身材很高的少女扶着裴蕴,众人纷纷起身,待张铉看清少女的相貌,顿时一怔,这名少女原来就是刚才那个钓鱼的女孩,原来她是裴蕴的孙女。
裴蕴笑道:“人老了事情就多,让张将军久等了。”
“哪里!晚辈也是刚到。”
“张将军请坐!”
张铉坐了下来,裴蕴则坐在他身旁上首,这时,那个少女坐在右边的最下首,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裙,穿一条深红色的长裙,裙带系在腋下,又穿一件对襟半袖襦衣,肩头和双臂绕着黄色的长帛,由于她身高,体格大,显得十分令人瞩目。
她化了妆,脸上涂了一层脂粉,比刚才钓鱼时的素面相比,更显得神采飞扬,十分美貌,不过此时她却没有刚才灿烂的笑容,一眼都没有看张铉,低眉垂目地在最边上坐下。
张铉以为她是王夫人的女儿,但似乎又不太像,王夫人对她很冷淡,一点没有母女之间那种亲密的感觉。
裴宣器笑着低声给张铉介绍道:“对面是小女致致,年方十五岁!”
原来这个女孩叫裴致致,却又是裴宣器的女儿,张铉一转念,忽然明白过来了,这个裴致致不是嫡女,不是王夫人的女儿,所以她们名义上是母女,却又没有母女间的那种亲情。
难怪她们之间那么冷淡,连礼仪性的招呼都没有,可见她们平时的关系也并不好。
张铉就像发现了什么秘密,竟通过了一些细节发现了裴家内部的一些纠葛,他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兴趣。
这时,一队侍女端着红漆木盘从堂外列队而入,将一盘盘制作精美的菜肴放在每人的桌案上,在身后的侍女也给他们斟满了酒。
裴蕴端起酒对张铉笑道:“今天其实也是家宴,没有请别的宾客,希望张将军放松一点,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来!欢迎张将军到来,我们饮了此杯。”
众人端起酒杯皆只略略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张铉却习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人喝光了酒,不由有点尴尬,对面的裴致致捂嘴‘嗤!’地笑了起来,王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连忙低下头。
裴宣器温和地笑道:“喝酒随意,没有什么规矩,张将军尽管痛快喝酒好了。”
话虽这样说,张铉还是觉得自己有失礼仪了,这些世家名门吃饭赴宴都非常有讲究,饮酒不准过量,吃菜不许出声,更吃饭时不准说话,大家都默默喝酒品菜,浅尝辄止,一盘菜往往只品了一点点,就被侍女端下去了,甚至根本没有破坏菜肴的精致图案,好像菜只是用来欣赏。
这顿饭张铉吃得很是沉闷,尤其对面还坐着女人长辈,徐夫人稍微好一点,面带笑容,对自己笑得很和善,张铉心里也明白,既然是裴蕴的续弦,地位就不会太高,远远不能和原配相比。
至于王夫人和裴致致,张铉倒觉得她们之间在暗斗,裴致致表面上不敢触犯王夫人,但骨子里却充满了反抗。
从她喝酒就看得出,王夫人轻轻抿一口酒,她就喝一大口酒,王夫人不肯破坏菜肴的精致图案,而她不吃也要把图案搅乱,张铉不止一次看见王夫人对裴致致投去警告的眼光。
裴蕴年事已高,只吃了一点点,便先向张铉歉然告退了,由裴宣器陪同张铉继续用餐。
紧接着,两位夫人和裴致致也先后告辞而去,裴致致离开时,却对张铉偷偷一笑,做了一个钓鱼的动作,张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妮子着实有点意思。
这时,春风堂上就只剩下裴宣器和张铉两人,裴宣器端起酒杯歉然道:“张将军恐怕有点不太适应我们的家宴,其实无妨,我父亲是开明之人,不会太拘于礼数,张将军只管吃饱喝足。”
张铉笑道:“其实赴宴也不是为了吃,只是见见面,融洽情感,吃真不重要。”
“这话说得不错,不知张将军觉得小女如何?”
张铉想起了裴致致将鲤鱼抱在怀中放声大笑的样子,微微笑道:“令爱率真爽朗,是性情中人,这样的性格一般人都会喜欢,裴使君有这样的女儿,也是福气!”
“呵呵!想不到张将军眼光这么敏锐,她确实从小调皮,性格开朗,不喜欢受约束,只可惜她母亲去世得早,我忙于公务,疼爱她不够,想想心中也是很歉疚。”
双方都在试探,都没有说破,张铉也没有明着拒绝,其实裴致致性格率真而不矫情,他也挺喜欢,只是他很清楚婚姻意味着什么,他绝不能这么仓促决定。
裴宣器当然也不会直接问张铉肯不肯接受这门婚事,只有升斗小民才会这样直接,他们这种世家要的是含蓄婉转,今天只是双方互相见面,双方肯不肯接受,还要找第三方来沟通,这样也不至于撕破脸面,彼此难堪。
又坐了片刻,张铉便起身告辞了,裴宣器亲自将张铉送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