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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太太正坐在榻上,看丫头芍药新给她绣的一条抹额。这条抹额是深蓝色底,上面用黄色丝线绣着万字不断头的花纹,抹额中央还镶嵌了一块椭圆形的黄玉。柳老太太似乎很喜欢,拿着抹额翻来覆去地看。
“这丫头的针线,是越发的好了。”柳老太太就赞芍药道。
经过前段时间,柳老太太有意要将芍药给柳二老爷做屋里人这件事情,芍药应对的极好,并没有因此惹恼了柳老太太,反而让柳老太太觉得她比别的丫头还要贴心,且没有私心,因此,柳老太太对芍药越发的宠信了起来。只是偶尔想起有那么一天,芍药终归要离开她的身边,而且这么好的丫头不能给哪个儿子,柳老太太还是觉得有些可惜的。
见柳二老爷一家三口来了,柳老太太就让他们到榻前坐下。
芍药行了礼,就退了下去,只让别的丫头上前来伺候。毕竟,虽然事情是没有说开,但芍药还是要避嫌。但凡柳二老爷来,芍药能避开的时候总是会避开。她这样的行/事,并没有人恼她,大家反而都觉得这个丫头可敬可爱。柳若姒也觉得芍药是个真正聪明的丫头。
虽是跟柳二老爷避嫌,但是那件事过后,芍药对柳二太太和她就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面上还没有什么,只是柳老太太这边要是有什么事,芍药总会想法子传递消息过来。
对于柳二太太、柳若姒来说,这真是意料之外的一件好事。
柳二老爷坐下,就跟柳老太太说了柳二太太要带着柳若姒去一趟庄子上的话。
“……就要麦收了,庄子上近来有些事,得亲自去看看。”柳二老爷就告诉柳老太太道。
“你也一起去吗?”柳老太太就问柳二老爷。
柳二老爷想了想,就摇头。
“翰林院的事情,这几天走不开。”柳二老爷本心是想陪着柳二太太和柳若姒去的,但确实分不开身。
“哦。”柳老太太听说柳二老爷不去,就不大放在心上。“那就去吧。打算去几天?”
这是问柳二太太。
“……事情办完了,尽快回来,不过一天的工夫。”柳二太太就陪笑道,“等过些日子,天气热了,还想请老太太去庄子上住几天,消消暑。”
“年纪大了,也懒怠动换。”柳老太太就道。
柳二太太每年冬夏,都会来请柳老太太去她的庄子上,夏天消暑。冬天则是去狼山的温泉。不过。柳老太太从来没有应承过。
这么说着话。外面小丫头就进来禀报,说是海棠来了。柳老太太听了,就点了点头。
“让她进来吧。”
柳老太太一声吩咐,就有小丫头打起了门帘。海棠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裙,一手牵着婵儿走了进来。海棠带着婵儿,先给柳老太太请安,又过来给柳二老爷、柳二太太和柳若姒行礼。
柳二老爷就站起身,跟柳老太太说了一句,就离开去找柳大老爷了。
柳二太太和柳若姒没有立刻就走,依旧坐着,陪柳老太太闲话。
海棠已经不再是当初柳若姒见她时候的狼狈模样,只看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还有窈窕的身段。就能看出是个美人来。只是她的一张脸,还是让柳若姒有些失望。柳大老爷找了最好的太医来替海棠医治了,柳若姒听下面的小丫头嚼舌头,说柳大老爷给海棠用的是宫里头贵人才能用的上的药膏,要一两金子才能买到小小的一瓶。是用极珍贵的药材熬制而成,其中就包括上好的玉石。
海棠用了这种药膏,脸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不再肿/胀,但还是微微有些发红,且伤痕未褪,因此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海棠在柳老太太跟前十分的殷勤小心,又让婵儿来亲近柳若姒。
柳若姒一眼就看见柳若婵胸前戴的金锁,忍不住就托起来仔细打量。这长命锁的样子,确实和一般的锁不同,上面刻画着一朵海棠花,背面就是柳若婵的生辰八字。柳若姒看了,就让柳二太太看。
海棠当时所说的关于这长命锁的话,看来都是实情。只是不知道,这锁又是怎么又回到她们手里的。
柳若姒这么琢磨着,就回想起柳若媛沉郁的,还有些愤愤不平的表情来。不用问了,必定是柳大老爷从柳大太太那里要回来的。当时柳三太太的话里,还透露出柳若媛暗中使坏的事情,柳大老爷想必是训斥了柳若媛吧。要不然,这两天柳若媛也不会那么老实。
柳老太太对海棠只是一般,却招呼小丫头端点心上来给柳若婵吃。
“快谢过祖母。”海棠就教柳若婵道。
“谢谢祖母。”柳若婵似乎非常乖巧,说话奶声奶气,长的又十足的讨喜,看着柳老太太的样子,还是有些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因为还没有正式的身份,海棠平常只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头,再有就是往柳老太太这里来。让柳若婵亲近柳老太太,她则像个丫头一样,为柳老太太做针线,服侍柳老太太。海棠的话不多,看着温柔和顺。柳若姒想着,假以时日,柳老太太对海棠很可能会另眼相看。因此,柳老太太最吃这一套。
海棠能这么多,是出自于本性,还是柳大老爷的点拨那。毕竟,柳大老爷不能时刻在家里,也只有柳老太太能够庇护海棠和柳若婵了。
柳二太太和柳若姒在柳老太太的屋子里又坐了一会,就告辞出来。没有人说什么,海棠忙就拉着柳若婵送了出来。
这一送,就一直送到了柳老太太的院门口。
“……是三姑娘救了奴和婵儿的命。奴和婵儿永不会忘了三姑娘的救命之恩,”趁着周围没人注意,海棠就给柳若姒行礼,“奴身份不尴不尬,不好上门给三姑娘和二太太请安。太太和姑娘的恩情,奴和婵儿都记在心里。”
海棠又让婵儿给柳二太太和柳若姒行礼。
柳若姒就明白,柳大老爷找柳二老爷和柳二太太为海棠落籍的事情,应该是跟海棠说过了。
“不过是凑巧了。”柳若姒就道,看了一眼婵儿。“婵儿那里要是有什么短缺,尽管打发人来找我。”
柳二太太抬眼,就看见柳若媛和柳若娟走了过来。
“回去伺候老太太吧。”柳二太太就对海棠道。
海棠也瞧见了柳若媛和柳若娟,匆匆地带着婵儿回柳老太太的屋子里去了。
柳若媛脸色很不好看,柳若娟倒没什么异常,还是原来有些发木的样子。两人过来,都给柳二太太行礼。
“刚才瞧见婶子跟谁说话?”柳若媛就问,语气中分明有责备的意思。
“大姐姐脸色可不好看,是病了不成。果真是病了,眼睛看着就不对劲儿。说话也没头没脑的。还是早些请太医来看看。别成了大症候!”柳若姒就不高兴。淡淡地冲柳若媛道。
“你……”柳若媛被柳若姒一番数落,面红耳赤,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太太在屋里,你们去吧。”柳二太太却没有跟柳若媛计较。只说了一句,就带柳若姒离开了。
回到屋中,柳二老爷已经先回来了。
“跟大哥说了,大哥很是感激。”柳二老爷就告诉柳二太太,“还说但凡有用到他的地方,让咱们尽管开口那。”
“我必定会用心。”柳二太太就点头。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柳若姒就收拾好了,带了常嬷嬷、腊月、六月、并初五和初七几个。跟柳二太太又辞过了柳老太太,就坐着车离开柳府,出京城的正北门,往城外来。
她们要去的清溪的庄子在京城北,离城大约有六七十里的路程。是柳二太太名下,离京城比较远的大庄子之一。一行人出来的早,官道上行人并不是很多。
柳若姒跟着柳二太太坐在车子里,偶尔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景色,只觉得心旷神怡。
“还是在家里憋闷久了,看、一出来,就这么高兴。”柳二太太瞧着柳若姒,不由笑着说道。
“娘难道就不高兴。”柳若姒也笑,“要是今天爹也有空闲,跟咱们一起出来,就更好了。”
出来看看乡野的景色,又远离了府里的是是非非,搁着是谁,都没有不高兴的道理。这一行,全是她们的人,等到了庄子上,那是柳二太太的私产,就是柳若姒的乐园,可比在柳府里头轻松自在的多了。
柳二太太打量着柳若姒,柳若姒今天梳了双环髻,头上只戴了两只赤金佛手扁簪,发髻上点缀的都是豆大的东珠,耳边垂着的则是指甲大小的两颗东珠坠子,陪着一身鹅黄色百蝶穿花的衫裙,更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却还比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更胜几分。
柳二太太不由得十分感慨。
“眼看着你就这么大了!”柳二太太叹气道,一则欢喜,一则又有些烦忧。欢喜的是闺女长大了,不仅模样周正,且聪慧懂礼,又十分孝顺。烦忧的是,闺女大了,总不能一直留在身边。这桩心事,也是让人又喜又忧的。
柳若姒看了一眼柳二太太,就想到了别的上头,忙往柳二太太怀里靠了靠。
“娘也正年轻那。我见过那么些个太太、奶奶的,没一个有娘这样好看。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爹跟娘说,说那次庙会的观音像,仿佛就是照着娘画的一样。”
柳若姒这么一说,柳二太太的那点忧愁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就你嘴巴甜。多老早的事情了,偏你小小的年纪,竟还记得清楚。”
娘儿两个正在车里说说笑笑的,坐下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柳若姒和柳二太太坐在车里,都跟着摇晃了一下,娘儿两个忙互相扶助对方。
“怎么了?”柳若姒忙就向外问道。
随着柳若姒的话音儿,就听得外面一声响,马车竟完全停了下来。
“马病了!”柳若姒就听得外面一个随从的小厮说道。
一会的工夫,后面随行的丫头婆子都忙赶上来。常嬷嬷和富贵媳妇就掀开车帘,备了下马蹬,请柳二太太和柳若姒下车。原来是拉车的马突然口吐白沫,摔倒了,还多亏赶车的富贵经验丰富。控制着马车,又有跟随的人上前帮忙,才没有翻车。
看那匹马一时半会好不了,这个车就不能坐了,因此众跟随的人上来,请柳二太太和柳若姒先下车,再做道理。
好在路上行人甚少,柳若姒和柳二太太被众人簇拥着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见拉车的一匹马倒卧在路上。
柳二太太拉着柳若姒,就有一些后怕。
“这多亏是在官道上。若是一会到了乡间。山高水低的。可不是好开交的!”柳二太太惊魂未定,多亏是道路平稳宽敞,如果换了一个地方,这马突然倒了。车翻下水中或是山坡,柳若姒跟着她都要受伤。或者,受伤还算是小事。柳二太太不敢往下想了,脸色也难得的严厉起来,“出来的时候,怎么不看好了?这是怎么回事?”
富贵就忙过来跪下。
“……昨天晚上还是好好的,早上出来时也仔细看了,并没有事。……是奴才该死。”富贵就忙请罪。
柳若姒就握了握柳二太太的手,让柳二太太先镇定下来。
“娘。富贵一直是个稳妥的人,这些年,从没出过差错的。这一回,想来是意外。”这马车是柳二太太专用的,富贵一直打理的很好。但是拉车的马。却是和府里别的马一起养在马厩的,平时都有专门的人喂养。富贵算是极为尽责的车夫,只要有空闲,就会去马厩里,亲自照顾这匹马。
“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吗?”柳若姒就问富贵。
富贵摇头,已经急的满头的汗水。他看不出来,从来没见过马匹这样。
“……或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了。”这是富贵唯一能做出的猜测。
马不能用了,但是他们不能就停在这里不走。
“好好将车再检查一下,若是车没事,换了后面拉扯的牲口来。这匹马,安排妥当的人,看附近哪里有人家,能治好最好,就算不能,也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吃块了东西,也要查清是吃了什么,怎么吃进去的?”柳若姒想了想,就吩咐道。
富贵忙答应着,就又将马车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了一番,马车并没有问题。不过,富贵却又有些为难。
“姑娘,后面那几辆车的牲口,都拉不得这辆车。”
她们今天出来,除了柳若姒和柳二太太坐的这一辆车,再有就是跟随的丫头媳妇们,另坐了两辆车。不过那两辆车自然不能跟柳二太太这辆车相比,拉车的牲口也不是这匹马一样的神骏。
总不成要让柳二太太和柳若姒去坐下人们坐的小马车!那车可不如柳二太太这辆车舒适,要去乡间,怕柳二太太和柳若姒受不了颠簸。
“那就打发人去附近找一找,总能找到一匹合适的马……”
正说着话,就听见前面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
柳若姒吃惊地抬起头来,就见远处官道上,仿佛黑云压境一般,一队快马正飞奔而来。虽还看的并不真切,但柳若姒本能地感觉到,那并不是一般的马队。因为虽然离着还远,但是随着那马队扑面而来的,分明是肃萧的杀气。
千军万马,刀光血雨中冲杀出来的血腥气。
众人也都愣了,根本就来不及反应,那一队人马就已经到了面前,眼看着当先一骑就要踩着倒卧的马头,直冲过来。马上的人却一勒缰绳,那匹火炭似的战马扬起前蹄,竟停住了。
柳若姒却似乎没有看到那匹神骏的枣红马,天地间的一切似乎瞬间从她的面前抽离,只剩下……马上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