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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林莹玲示意眼前美好春光,“一人一句,或引用前人诗词,或自己现做,只有一条:要和眼下景色相符,续解不上要罚的。输家要为赢家做一件事。”
“好!”杜玉清爽快地答应了。她知道林莹玲是好心,是想借着诗词转移她的注意力,她不知道自己在刚才出了船舱门的那一刹那便把船舱里的争斗给放下了,天地有大美,怎么还会在乎螺丝壳里做道场呢?至于自己举止的进退分寸她会留到晚上写《日省录》时返求自省,但对林莹玲的拳拳盛意,杜玉清还是铭感于心。
世界好大,有的偏执要放下,有的真心要领会。
觉知以后感动;浸润以后成长。
阿眉雀跃,“我也参加,不过,我输了不能罚我,我的才情可不能和两位姐姐比。”
“好,就捎带你这个小美人妹妹。”林莹玲扭了一把阿眉的小脸。
杜玉清起头:“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
林莹玲点头,“嗯,贴切,我来‘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
阿眉赶紧接上:“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杜玉清:“林花著雨燕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
林莹玲笑道:“朝来新火起新烟,湖色春光净客船。”
阿眉:“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
杜玉清出:“乱云堆里结茅庐,已共红尘迹渐疏。莫问野人生计事,窗前流水枕前书。”
林莹玲笑道:“虽然意境好,但不贴题。整首就落了一个结茅庐是应景儿,勉强算过了。听我的‘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杜玉清笑着还击:“白居易那是踏马寻春,我们眼下是行船游春,也勉强算你过了。”
林莹玲知道杜玉清这是报复她刚才说杜玉清引用的李九龄《山中寄友人》不够符合当前景色,故意这么说的,便又要上前去拧杜玉清,杜玉清笑着求饶。
阿眉说:“桃花春水渌,水上野鸭浴”
两位姐姐都点头了,小妹妹这句很贴切。都奖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细草绿汀洲,王孙耐薄游。野渡花争发,春塘水乱流。”
“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
“满眼不堪三月喜,举头已觉千山绿。”
“春风贺喜无言语,排比花枝满杏园。”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
最后的结果,杜玉清和林莹玲旗鼓相当,相持不下,阿眉也不遑多让,两人一商量,得,头彩应该给阿眉,她们每人要送给阿眉一个礼物。为了奖励阿眉,两位姐姐又是搂抱,又是去掐她的脸。阿眉笑得眉眼弯弯,米涡深陷,俏丽可爱得不得了,惹得两位姐姐又是一轮欺负。阿眉没有想到自己能够不输两位很有才情的姐姐,她读书不像姐姐涉猎广泛,经史子集什么书都拿来读,她偏好诗词,平时也没有刻意地去记诵,和姐姐一起上姚先生的《诗经》后倒对诗词有了更深的理解。刚才,除了第一句有些紧张稍微想了一下之外,其余的句子都是联想眼前景物自然而然地冒出来的,姐姐说的对,诗词和弹琴一样是自我的修养,是自己平时技艺的积累,是自我心中的对话,不必太在意外人的评价。这心中的执念放下了,反而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水平。阿眉这次的了悟,对她的成长大有裨益,开启了她以后质的变化。
林莹玲叹息地说道:“唐诗把情说尽了,宋诗把理说尽了,今人再写也只能拾人牙慧,变成无病呻吟的平庸之作。”
杜玉清点头赞同,接着补充说道:“不过,除了诗,还有词,还有戏曲,还有小说……文学的世界会变得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精彩。就是眼下,还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好的诗词。在南来的路上,我听到船工们唱过一阙小词非常生动。”她随即轻声唱道:“‘五里滩头风欲平,张帆举棹觉船轻。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满眼风波多闪灼,看山却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
此曲悠扬,其中很多俚语的发音更使得音调起伏婉转,昂扬活泼,加上杜玉清声音原本就有些磁性,让林莹玲听来耳目一新,“啊!真是好听!我没想民间还有这等活泼的好词。”
嗯嗯!阿眉也点头,虽然在路上是和姐姐一起听的这首曲子,但经过姐姐的演绎这首曲子便有了不同的味道,活泼开朗之外,更有一种幽美,引人深思的哲理情思。
杜玉清笑了笑说:“是啊,民间其实还有很多活泼动人的好诗词好歌曲,我以前曾经听过元人唱过的长调,悠扬浑厚也非常好听,还有什么工人干活时喝的号子,农民下地时唱的民谣,都是活泼生动的好歌曲。不说其它,就是杭州府当地的民歌,比如采茶曲不是也很优美吗?有人讲这是俚语土腔,上不了台面,可是《诗经》不就是这么采风来的吗?诗词讲究的是情深意切,有感而发。发乎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则无不动人。”
杜玉清难得地侃侃而谈,林莹玲、阿眉听得新鲜有趣,聚精会神,连船舱里有的人都支棱起耳朵来。
“活泼是美的;含蓄是美;悲伤是美的,痛苦也可以是美的……
微笑是美的,含泪的微笑则更美;悲怆是美的,但能够在悲怆中不放弃,在绝路上看到昂扬的生机则更有力量,更能打动人心。‘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们心胸可以很大,什么都可以接纳,什么都可以理解,但我们要知道自己心中所爱,最要紧的秉持这心中所爱,不论何时都要怀有希望,能够在黑暗中看到光明。”
林莹玲听得热血沸腾,豁然开朗,她不由地一下握住杜玉清的手:“哎呀,真是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她声音有些高了,吸引住船舱里更多目光,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声音:“我原来一直很喜欢诗词中那种苍凉萧索和孤独悲苦的味道,比如像‘秋思之祖’马致远《天净沙》中,‘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那样意境,或者是李煜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有时候免不了顾影自怜,弄得自己悲悲戚戚,怨这个,怨那个,无法自拔。如今听你这一说才知道自己眼界小了,重要的不是自己的出生,而是自己的思想。”
“是啊!”杜玉清附和道:“我们女子原本就囿于闺阁之中,生活范围狭小,如果还不能放大自己的心胸,超然物外,那可真得生生郁闷死了。古人最讲究的是生机畅达。《尚书》说:‘往哉,生生’。《易经》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庄子》讲‘吐故纳新。’无不是说:人身难得,不得不珍重爱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