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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侧妃林氏,为人所纵,刺杀南诏公主,原本罪不容诛。然朕念及丞相一门忠烈,林氏身重蛊术亦身不由己,故而从轻发落,今褫夺林氏睿王侧妃头衔,贬为睿王府侍婢,以儆效尤。”
殿中僵持,良久,武帝沉声下旨。
声落,复又看向林辰远和倾城,“丞相,公主,朕如此处置,两位可还有异议?”
林辰远脸上一时青红白三色交替。
贬为侍婢……对士族豪门而言,为奴为婢,无异于是让他们生不如死,更让家族蒙羞,还不如直接将人休离睿王府。
这果然是没死也脱了一层皮。
却也不敢再有微词,林辰远恭敬拜道:“臣谢皇上开恩。”
倾城望了林辰远一眼,弯唇道:“陛下圣明。”
……
宫宴结束之时,下弦月几乎到了正中。
夜微凉,倾城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由夜阑扶着,正要踏上车辇,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将她叫住,“公主。”
倾城转过身来,只见皎洁清辉之下,公子姿若青竹,面容如玉。
倾城淡声问:“慕公子有何事?”
慕珏从袖中拿出一支白净的瓷瓶来,“听说公主昨日为大火烫伤,这是慕珏亲制的药膏,自然是不及宫廷灵药,但止疼消炎的效果还是不错,小小心意,还望公主收下。”
倾城神色无波地看着慕珏。
原本一众人出来,周遭的人自然还未散去,慕珏此举,引来不少人侧目。他身后不远处是相携而来的苏墨景和苏墨弦,两人这时亦一同往她看来。
倾城往夜阑看去一眼,夜阑颔首,随即上前接过慕珏手中的药。
倾城淡道:“如此,谢过慕公子了。”
话落,转身上了车。
车辇刚刚驶出,帘子将落未落之时,倾城只见前方一人急急而来,那人身穿银色铠甲,身形高大,看那步伐却无丝毫军士的沉稳,更像是有迫在眉睫之事。然而月色之下,倾城还未看清那人的脸,帘子便被放下。
夜半,将领,急报?
随着车辇轻摇,倾城阖上眸子,手中捏着方才夜阑交给她的纸条。
待我,解释。
……
皇宫是个有着无数秘密和禁地的地方,在后廷的西北角有一座宫殿,不见宫名,荒废多年。先帝时期,一直有禁军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而今改朝换代,禁军却已不见,只留了冷宫一座,夜中无尽荒凉。
倾城揭开黑色锥帽,露出清冷的一张脸。望了眼那高耸的宫墙,足尖轻点,略一提气,黑色夜行衣与黑夜相融,转眼,已身在冷宫之中。
足尖踩在荒草之上,发出窸窣的声音,也带着凄冷。放眼院中物像,倾城微微蹙了蹙眉,心中一阵熟悉的感觉。
在哪里见过?
“拜见公主。”
身后传来一声,不卑不亢,无波无澜,仿若两人此时此地相见,并无稀奇。
倾城缓缓转身,眼前的宫女,粉色宫装,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清秀,似乎也与这大周成千上万的宫女无丝毫不同。
“忆昔……”倾城缓缓念着这两个字,“是你的真名吗?”
眼前的宫女,正是自昨夜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忆昔。
只是此刻,忆昔却再不见丝毫的小心翼翼,反倒双目平静,有着和她的年纪不相符的沉敛。
“是的,姑姑赐名,不敢擅自更改。”
“姑姑……”倾城想起那一日那个枕头,“本宫记得你的姑姑,医术不错。”
“是,宫中长日无聊,姑姑便尽心钻研医术。”忆昔说着,坦然视着倾城,“奴婢敢问,公主如今的容貌,是生而有之吗?”
倾城似笑非笑,将眸中清冷掩下。
忆昔静了片刻,失落道:“是奴婢唐突了。”
“你有什么话要说,直说吧。”倾城淡道:“若你今日让本宫白跑了一趟,你在本宫与林妃之间双面讨好,可不要怪本宫留你不得。”
忆昔顿了顿,“公主,今日林妃身上所中之蛊,并不叫同心连命蛊,而是情蛊。以她症状,她体内必定是母蛊无疑,而且,慕公子在说谎。子蛊的确不能反慑母蛊心神,但子蛊与母蛊同气相连,同生共死,一旦子蛊亡,母蛊宿主亦当即断气。”
倾城双目微眯,“你怎知道这些?”
“这双蛊……”忆昔笑了笑,笑得凄冷苍凉,仿佛忆起了什么悲伤之事,“这双蛊,当年原是先帝要种在姑姑体内的。”
先帝……
分明只有两个字,倾城却只觉心头大大震动,眼睛竟也莫名的热了热。她上前一步,直直逼视着眼前的宫女,冷冷问:“你究竟是谁?”
忆昔目光平静,“奴婢是这冷宫中的一名宫女,从出生便在这里。”
倾城双目微眯。
忆昔凄凄一笑,“恕奴婢斗胆揣测,公主其实是相信奴婢的吧。否则,宫宴之中,奴婢易容为太子的侍女,送青梅酒给公主,公主认出奴婢的当下便已将奴婢拿下了,也不会有此刻冒险前来一叙。”
“相信?”倾城一笑,仿若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眼中漾着嘲讽,“本宫如今听得这两个字也是觉得可笑的。不过是有些讶异,亲自前来一探罢了,你能从夜阑微雨的手上逃脱,倒像是有极大的本事,不该是甘心效力于林妃之流才是。”
“那么奴婢,也定不让公主失望。”
倾城静静望着忆昔。
忆昔道:“公主,也许先帝尚在人间。”
忆昔此言一出,倾城只听得“轰”的一声,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却是急剧的黑暗落下,她的身子重重晃了晃,竟只觉浑身酸软无力,几欲倒下。
忆昔连忙上前扶她,倾城却一把将她重重甩开,嫩葱一般的指狠狠指向她,厉声道:“你的主子究竟是谁?是谁派你来的?又是哪个在怀疑本宫,派你来加害本宫?是武帝吗?”
声落,倾城眸光之中狠色掠过,身形一晃,已是挥出重重一掌,“现在便杀了你!”
“啪!”
一掌落到忆昔胸口,忆昔当即口吐鲜血,倒落在地。
“公主……”忆昔无力望着眼前脸色惨白的倾城,竟是落下泪来,“公主,是奴婢的错,只怪奴婢迟迟没能找到您,才害您受得今日之苦。”
忆昔眼中的真切,竟让倾城眼睛一阵阵的酸热,有什么几乎要滚落,倾城连忙敛住情绪,厉声喝道:“不要再装了!我不会相信你,你休想骗过我!”
声落,一掌击至忆昔面门,然而,她终究从未杀过人,一时间,手掌竟有些发颤,迟迟不能落下。
看忆昔这模样,要么,是果真知道她身份;要么,是受人指使,还在试探她。理智告诉倾城,无论是那一种,这个忆昔都绝不能留,她来路不明,居心叵测,绝对不能留她性命,成为他日祸害!
可是,万一……若是万一……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最微乎其微的那一种,那时……那时,她是亲眼看到苏墨弦斩下了父皇的头颅。
情绪刹那间激荡翻涌,倾城控制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就在她情绪难控的时候,后颈忽然一阵刺痛,眼前一黑,倾城已软软倒下。
然而,她的身子终究没能落地,一道黑影如影似幻般掠来,将她小心揽入怀中。
忆昔原本也正沉浸在激烈的情绪里不能自已,陡然见这变故,神色一凛,猛然抬头,却在见到那俊美如仙的容颜时,讷讷低下头去。
“睿王。”
忆昔跪倒在地,低低叫了一声。
来人正是苏墨弦,他一手将倾城搂在怀中,居高临下望着忆昔,一双眸子沉黑,几乎与黑夜融合。
忆昔垂眸,轻声道:“奴婢有愧王爷命令,王爷责罚奴婢吧。”
苏墨弦嗓音听不出情绪,“为何宁愿死在她手下,也不解释?”
忆昔眼中缓缓落下一行泪来,“公主她如今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奴婢真的不敢想象,究竟是曾经经受过怎样的痛苦,才能让她像如今这般绝望地防备着。若是能让她稍微好受些,便是让她如此恨下去又有何妨?”
“你倒是忠心。”
忆昔苦笑道:“姑姑对忆昔大恩,忆昔区区一条命算什么?若是死在公主手下,哪怕只能成全她一时的痛快,忆昔也是求仁得仁了。其实睿王您何必出手相救呢?您自己不也什么都清楚吗?即便没有忆昔,您也可以自己告诉公主。”
“她会信吗?”苏墨弦嗓音轻远,竟不知是在问忆昔还是在问自己。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真相与这假象同样的让人绝望,她如今这般,怎么都会痛苦了。”
苏墨弦凝视着怀中女子,清辉之下,她的脸色愈加惨白凄凉,苏墨弦只觉心中一直揪疼着,无以将息,竟只有如此抱着她,方才觉得好过些。
他的脸轻轻厮磨着她的肌肤,唇落在她的额头之上。
忆昔静静将目光垂于地面,良久,只听苏墨弦淡道:“你去将那幅画像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