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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之后,玉宇琼楼。
水晶阁下仍然站满了百家少子,却早已不是旧人模样。
“听说上一届的明珠大比格外精彩?可惜位列第三的琼华公主已和韩半圣大婚,第二的云烟又香消玉殒,至于那个艳压群芳的云衣……”新一任少子们三三两两地闲谈,言语间纵情恣意。
“竟和石仙成了婚!”如今人族仙族结成同盟,少子们对这桩婚事惊奇大于反对。
“听说那日红云漫天,龙凤和鸣,无数圣人到场。简直是空前绝后。”
“若是早生十年,是不是能赶上那般盛世……”墨家少子跃跃欲试,面上却从容自得,颇有墨天工的风范。
“早生十年,你连玉宇琼楼的门都进不了。”道家少子轻讽了一句,眼底毫无恶意。两人的关系是极好的。
“不知云衣有无姐妹。”墨家少子浑然不在意,语带轻狂风流。
“姐妹没有,弟弟倒是有一个。”兵家少子接过了话语,随后朝着一个方向恭谨作揖。
“怎么了?”众少子顺势望去,高空之上不知何时站满了斗转星移而来的圣人们。
玩闹的少子们顿时正色起来,露出各自的翩然风姿,低下头作揖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复杂。
如果说那些百岁千岁的圣人与他们距离太远,那么空中之人根本与他们同处一个时代!
兵家半圣陆危楼,墨家半圣墨天工,法家半圣韩夜,道家半圣夜孤城……十年之间,当日的青年们已然成圣!
“咦?那个人好眼熟。”
“这等风华绝世之人,我怎会没有立刻注意到?”有人疑惑出声,愈发仔细的打量起被众圣挡住些许的黑衣男子。
“你怎么了?”纵横家少子木寒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身侧之人见状不由发问。
“他……”木寒盯住站在最后的黑衣男子,深深吸了口气强自平复心情。
“他是我们纵横家的亚圣,云渊啊!”木寒极力抑制住因为兴奋而加大的声音,再无半分淡定,而是满眼的崇拜与疯狂。
他们纵横家从八年前一朝崛起,莫名其妙地人才济济。等他成了少子后才知是气运的功劳。那力压百家的气运,皆源于空中的云渊!可笑的是历史偏偏忌讳莫深,掩埋了这般伟大的存在!
那个人孑然独立,满脸云淡风轻,仿佛洗尽铅华、不惹尘埃一般。这就是他发自内心憧憬的人啊!
“亚圣云渊?为什么我从未听闻过。”云渊最负盛名之时,他们仍是稚子,自然没什么印象。
“他似乎和陆半圣很熟?亚圣的话不应该是几百年的人物了吗?”
空中的云渊在后面说了句什么,前方的圣人侧头应和,一脸感慨。而最前方那个昔日杀气凛然的陆危楼,竟特意回身看了眼对方,冷漠的面容上皆是笑意。
“我是不是眼花了?”兵家少子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叔父,他曾被陆危楼教导过,自然知道那个男人对亲人也不苟言笑。什么时候他也会露出这种神情?
如果听闻一句普通的话语就忍不住溢出笑意,那该有多欢喜对方?究竟何人能与他感情这么好?
“你说他是百年前的人物?开什么玩笑?”木寒满面荒唐,“亚圣如今……未及而立啊!”
“什么?!”大部分人惊骇出声。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如此天骄,为什么他们闻所未闻?
“我想起来了。上一届明珠大比时他出现过。他好像是云衣的弟弟,听说当年还拿过无双榜榜首。”
“七国一度流传过‘鬼才’的名号,八年前渐渐销声匿迹,我还以为又是个昙花一现之人,没想到……”年长些的少子喃喃,也有些想不明白。
二十多岁的亚圣!究竟是因为什么,这样活着的奇迹会被诸圣掩埋?少子看着圣人们进入顶层的背影,顿时心神不宁。
“没想到我们能重聚于此。”墨天工感慨了一句。当年他还坐在下方的七子阁中,今日却成了撑着人族的那根柱子。
“那时候韩夜你还和云渊对呛,又为了琼华争风吃醋。”孙济世挤兑着韩夜,言语间满是轻松愉悦。
“旧事勿提,谁人不曾年少轻狂过?”韩夜低声回了一句,也有些窘迫。而他话音刚落,众圣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到了正在独酌的云渊身上。
“说到年少轻狂,谁能比得过我们的亚圣云渊?”夜孤城从云渊手中接过酒杯,说的毫不客气。
“你把道家的与世无争清静无为,学到哪里去了?”云渊无奈地回道。
“昔日的少年可不会轻易讨饶。他该挥毫作墨,以诗词惊得人说不出话来,或者用那张利口戏弄对方,使其下不来台。”陆危楼没有拿酒杯,直接提起了整坛酒水灌入喉中,也出言逗着云渊。
不知不觉,众人相识数十年。谈论起来当真毫无顾忌。
“陆危楼……”云渊烦躁地揉了揉额头,这些家伙端坐在百家阁上,哪有半点人族圣人的稳重?
云渊虽是亚圣,但因为做法问题,根本没被当做英雄宣扬出去,自然也没有坐镇百家阁。他也乐得做一个闲云野鹤。但这八年间,陆危楼像是开窍了一样,当真在设法追求自己,他想忽视都不行。
而齐光,纵是没了契约也跟着他,甚至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隐居之地挥手弄了片桃花林,美其名曰帮他装饰装饰。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1。你们消停点。”云渊饮着酒,想到自己曾经的张狂任性,也不免笑出了声。他也有那般随心所欲、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啊,光阴这东西,实在奇妙。
若是让他现在再像十年前那般,怕是做不到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楼内终于安静了下来,众人想起了昔日的场景,难免惆怅。一代新人换旧人,他们的时代是不是也已过去了?
“云渊,你何日成圣?”百家争鸣,唯有一家脱颖而出,扶摇直上。而这个时代力压群雄的,便是纵横家云渊!
只有他,有可能成就圣人。
“大比结束后。”云渊咽下一口酒水,将惊世之事说得不甚在意。
“这么快?!”所有人闻言一愣。他们知道云渊对纵横之道见解独特,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将此道用于天下各族上的人。但众人以为青年短短几年成就亚圣已是极限,没想到对方不知不觉间已触碰到了终极,唯有一步之遥。
“说不定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我。”云渊笑得坦然。谁也不知道成圣后是何光景,谁也不知道他能否挺过雷劫。听说上一世啊,他还身殒道消了来着。
“怎么?可有话对我说?”云渊慢慢扫过了众人的面孔,他怕是忘不掉这些友人了。来此走了一遭,遇上他们也是幸事。
“当年你初上战场之时,我念过诗经里的《无衣》。”第一个开口的竟是最沉得住气的陆危楼,十年前云渊初上战场,陆危楼手持长/枪,一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为他演绎了何为战斗。
“我真正想念的不是那一首。”云渊和陆危楼直直对视着,他从对方的眼里渐渐看出些什么,淡漠的神情终于动容了。
“我想念的是《击鼓》里的一句。”众圣表情猛然僵住,他们或多或少听说过陆危楼心慕云渊,却是第一次亲耳听闻。
谁人会不知道诗经《击鼓》中最出名的句子?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云渊从未想过那个人真的敢明明白白地诉诸于口,在众人面前说出,他便再无回头之地。
“你觉得我该念出来吗?此时,此地,此刻。”谁说陆危楼一心扑向战场,毫无浪漫情怀?这般话语随便对哪位女子说出,必然让对方感动得无以复加。
云渊放下酒杯慢慢站起身,许久许久终是说道:
“此生唯独向往‘死同穴’三字。”
“若能寻到我的埋骨之地,许你一生又如何?”
若他成圣,世人会在家乡为他建衣冠冢,供后人瞻仰;若他灰飞烟灭,亦会留下衣冠冢,供后人叹惋。但那里不会是他的渡劫之地,不会是他真正的埋骨之地。
云渊自己都不确定渡劫后结果如何,但他却不得不给许下承诺,给陆危楼和那躺在琼楼屋檐上的仙人一个放弃的借口。
他相信,无人能寻到那处。寻不到,便死心了吧。
“你听到了吗?”云渊抬头问向上方,外面屋檐的砖瓦忽地滑落了几片,唯余桃花香随风而逝。
云渊大比后便消失了,无人知晓他去了何方,也无人知晓他是成圣还是灰飞烟灭。
众人那时才发现,这个青年看似冠绝天下,实则细细寻找着他留下的痕迹,除了惊世的文章外再无其他。
他喜好美酒却不嗜酒,他乐得张扬却不刻意,他醉心山水却不留恋……青年若是低调下来,就像是在世界蒸发了一般,与他亲近之人亦不过十指之数。
而云渊消失的一年内,倾世的桃花悉数开放,烂漫的香气萦绕在各族之间。齐光指尖捏着细嫩的花瓣,听着它们的喃喃低语,随后一挥手间粉色风暴聚集,再度席卷那无尽的土地。
明明世界皆在他的耳目之下,为什么偏偏寻不到那个人!究竟为什么?!齐光靠在桃花树上,低低笑出了声。
死同穴?他是仙人又怎会死?云渊从一开始就将他拒绝在外,可是他不甘心啊。若寻得青年的渡劫之处,无论是生是死,他绝不放手!
齐光找了十年,仍是没有寻到。云渊再未现身过,他的相貌非但没有随着时光而模糊退却,反而愈发清晰地恍若昨日。
桃花仙自嘲似得第无数次故地重游,从相遇的桃花林,到相伴的秦国书院,再到分离的寒林、喧嚣的战场。
他最喜欢的是秦国书院,因为那两年的时光比以往的五千年都要鲜活;他最不敢来的也是秦国书院,因为他在这里做了一个最可笑的决定。
云渊寿命太短,不能久伴?如今若是能再见青年一眼,这亘古的光阴又算得了什么呢?!
桃花仙第一次迈入当年他与云渊同醉的树林中,那是他极力回避之地。
苍郁的松树静静屹立着,云渊乐得躺在上面小憩。而不远处的桃花林……
齐光脚步突然顿住,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慢慢收紧,吱嘎作响,指缝间血色绵延,一滴一滴落在湿润的土地上。
那里的桃花林……永!不!盛!开!
“等到此地桃花开放,我便归来。”当年他是亲口对云渊说的话语,今日竟成了他的樊笼!
怪不得他找不到云渊,怪不得……因为这里是桃花永不出现之地啊!那是他以桃花仙的身份,下达的枯荣法则。
齐光踉跄着走到最高的花树下俯身,沾血的手掌插入泥土之中,一层层拨开。
埋在树下的两个玉牌渐渐露出了轮廓,两者紧紧靠在一起。
一块写着纵横家,一块写着……兵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的笑声骤然回荡在书院中,蓬勃的仙气疯狂涌动,几欲炸裂空气。
桃花已开,终究是人未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