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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皇城之外,是另一番景色。
就在陈婠随太子出宫的当日,一场落雪又席卷了京都,满城银装素裹,极是好看。
挑来厚重的帘子,封禛不免感慨,“今年,是孤记忆中落雪最大的一次。风雪不止,风波不平。”
陈婠捧着一卷《百草山木》靠在角落里,读的津津有味。
纯白的狐裘披风下露出一张柔美的小脸儿,偏偏美而不自知,专注在书籍之上。
听封禛这么一说,她便随口接了话,“殿下怎知,不是瑞雪兆丰年呢?”
窗外寒风凛凛,车内一室如春,离宫之后,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平和静好。
“怎么,最近对岐黄之术如此感兴趣?”
陈婠无辜的眸子眨了眨,“皇后娘娘之命,妾身怎敢不从?”
封禛不置一词,揉着眉心闭门歇息。
想来日理万机,平定八方,需忍常人不可忍之苦。
若在从前,陈婠定然是要鼓励男儿建功立业,但如今,她更想要一方安居乐业,权势名利不过皆是一场空。
陈婠翻到此页,神情一动,便细细读之,不禁莞尔,终于找到了。
恰此时,车马渐渐停住,宁春在外道,“殿下,瑞王府到了。”
陈婠不得不将书页折住,缓缓下车。
“皇叔府上,说来与你我有缘。”封禛伸开手臂,陈婠便识趣地将手放入他掌心。
两人皆是狐裘雪帽,如玉如琢,清俊高华。
远远看来,煞是风流养眼。
传言中,太子和瑞王交情匪浅,今日,陈婠才真真相信。
瑞王府,便说是太子行宫也不为过。
王府仆从,对于侍候太子之事,已是驾轻就熟,安排的十分妥当,不必细说。
封禛牵着陈婠,一路走着,离开了巍巍皇城的束缚,此刻看来,更像是对儿寻常恋人一般。
路过紫云楼,再到栖凤阁,春花秋菊皆以凋谢,府中唯余松柏长青。
“当日昙花一现,孤就在此地,你便被枝桠围住,其实那日,孤才真正看清楚你的样貌,的确是个温婉动人的好姑娘。”
陈婠始终只是陪着笑,两世的记忆交错,亦假亦真,那种感觉很是微妙,更是感慨。
她突然很想知道,若封禛也重活一世,两人又该是怨偶,还是陌路?
太子的确不是个擅长交谈之人,但却始终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栖凤阁分前后两重,前厅书房为太子办公所用,后舍卧房,供太子歇息。
瑞王款款而来,宽袍玉带,玉树临风,身后还跟了个肤白貌美的粉衣小婢。
封禛眉心微蹙,“皇叔应是知道孤的习惯。”
瑞王朗朗一笑,“殿下还当真是不解风情,这甘露是来伺候陈妃的。”
封禛却瞧了一眼陈婠,摆出一副孤会亲自伺候、不许别人碰的表情。
甘露很有眼色,引了陈婠入内。卧房宽敞舒适,窗明几净,墙壁上一副海棠春睡图,屋中袅袅烟罗香,很是宜人。
比之皇宫也毫不逊色。
当晚瑞王盛情款待,陈婠安静地坐在太子身旁,名画似得令人心生愉悦。
少了那些个勾心斗角,封禛觉得此顿晚膳,用的格外舒爽。
素来严于克己,今夜却破了例,和瑞王一起,将那壶陈酿十年的花雕一饮而尽。
云惜便在一旁斟酒布菜。
宴会结束时,两个天下间呼风唤雨的男人,皆是微微酒醉。
“胸中积郁已久,难得今日畅快。”封禛把玩着酒樽,叹道。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瑞王诗兴大发,举杯邀月,“晚来…”
酒意当头,他似是忘记了,陈婠便轻声接了下去,“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瑞王笑笑,去给陈婠斟酒,封禛替她挡下,“婠婠不能饮酒。”
瑞王瞧着他放肆一笑,“太子甚么时候也学会怜香惜玉了?本王至今都还记得,你将我送你的婢子赶出房门时的样子,那婢子可是王府里一等一的貌美…”
封禛已经站起,揽着陈婠的肩,附在她耳畔低声道,“皇叔喝醉了,咱们回房再细说。”
回到栖凤阁,陈婠明白封禛的习惯,他九五之尊,需求也极为苛刻,不喜陌生人近身,即便是触碰也是不可。
此刻的他,侧卧在榻,面色酡红,一双凤眸勾魂摄魄。
好一派风流恣意之态。
陈婠只好默默地替他更衣,却不料封禛一个翻身,便将她制住。
耳畔,絮絮低语,酒香袭人,封禛挥手将帷幔打落。
窗外月华折射着雪光,映出室内旖旎缠绵。
再睁眼时,天光乍亮,但枕边已然空空。
早膳时,甘露说,太子和王爷一早便策马出门,具体去何处,她是不知的,但交代过晚间会回府。
“一会儿我要出门回陈府去,已经和太子说过的。”陈婠随口道。
甘露想了想,点头,“奴婢随着送小主回去,但太子吩咐过,小主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陈婠一笑,“那是自然。”
瑞王府上下办事的效率十分可靠,并没耽搁一会,陈婠就已经到了上阳街。
“巷中路窄,加之太子此次微服出巡,不可声张,停在此处便可。”
打发走甘露一行人,陈婠步子极缓,待她们离去,忽而转了个方向,往城南走去。
她一袭狐裘棉裳,将浑身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很快便淹没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之中。
犹记得城南有家回春堂药铺,药材种类齐全,且位置偏些,不易被人察觉。
行至半路,陈婠余光轻扫,发觉侧面的身影十分熟悉。
她刻意缓了几步,仔细一看,不免心惊。
虽然换作常服,但陈婠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太子妃宫中的芙衡。
一路尾随,发现芙衡去的也是回春堂。
陈婠始终垂着头,因为身量并不高,还好隐藏。
待芙衡走后,她才缓缓走到柜台前,拿出一方折得整齐的纸笺,“抓一副方子中的药材,磨成粉末包好。”
药铺老掌柜仔细瞧了瞧方子,“当归、山矛,还有黄芪…姑娘你这药方是何人所开?古怪的很。”
陈婠微微一笑,将足银搁在台面上,“家母有顽疾在身,求来的偏方。”
掌柜观她言行,想来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便不再多问。
陈婠似是闲谈,不经意地问起,“方才那位姑娘抓的甚么药?”
老掌柜见她不像是怀有歹心,便道,“寻常药材,生白附子,说是自己回去炒熟入药。”
“姑娘请去厅房稍待片刻。”药铺的小学徒将她引至厅房,想来磨药粉需要一段时间的功夫。
她低头坐着,双手交握在裙面上,心下却可以肯定,自己补汤中的生白附子,是太子妃动的手脚。
自己抓的这一味药,服食半月,便可以致滑脉之象,正好引蛇出洞。
这般沉思,她也并未在意,只觉得对面椅子上坐了一人,身形高大。
小学徒进来,“这位公子,您要的金创药包好了。”
那人沉声道了一句,“多谢。”
但正是这两个极寻常的字眼,听在陈婠耳中,无异于惊雷乍起。
她缓缓抬头,望向对面。
一张深邃的脸容,映入眼帘,山青色的寻常步袍,应是为了不引起注意。
陈婠只觉得呼吸都跟着局促起来,她想要低头掩饰,却已然来不及。
宇文瑾站起身来,沉步走到她身前,那几步路仿佛格外遥远。
“姑娘您的药包好了。”紧要关头,小学徒热情地送过来,目光却在两人身上流连。
陈婠将雪帽盖上,紧抱着药包便出了门。
她心中既惊又怕,那道山青色的身影似乎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怎么绕弯也甩不去。
左传右拐,就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
陈婠冷静下来回想,宇文瑾方才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头。
她猛然转身,宇文瑾已经停下脚步,半靠在青砖墙壁上,他的手正停在胸口处,微微喘息。
见陈婠目光投过来,不再逃离,宇文瑾这才深吸一口气道,“能不能过来帮我上药?我的右手,受伤了。”
陈婠立着不动,宇文瑾紧蹙着眉峰,斜侧过脸,勾唇一笑,“只因为他的一番话,你便将往日的情分都抹去了。他的话,你难道从不曾怀疑过么?”
陈婠缓缓走过去,“你说错了,我疏远你,和太子没有任何干系。我只是没想到你从头至尾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只是非常的失望。”
“呵…骗局…”他一说话似乎牵扯到伤口,眼角极浅地抽动了一下,“我的确是乌蒙人,两国交战数十年,你们中原人侵占我乌蒙多少大好河山…满口仁义,却是狼子野心。但扪心自问,我对你,又何时有过欺骗?”
陈婠拿过他手中金创药的瓶子,“走吧。”
宇文瑾不解地望着他,陈婠绷着脸,“总不好在此地上药吧?”
一层一层解开外衫,露出胸口尺余长的伤口,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宇文瑾始终闷声不语,锥心地疼,他也只是极轻地颤了几下。
陈婠手上十分细致,弄了大半日,总算处理干净。
除了胸口,还有右臂,只看这些伤口,便知道经历了如何的拼杀。
“你大哥可还好?”他低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陈婠。
陈婠点点头,将最后一层纱布包好。
宇文瑾忽然握住她的手,“我要走了,回乌蒙,再不踏入中土半步。”
陈婠顿了顿,“嗯。”
“婠儿,可愿同我一起去乌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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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和瑞王风尘仆仆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暮。
甘露头一个迎了上来,扑通便跪了下来,“奴婢有错,往殿下恕罪!”
瑞王瞧他神色,心下一沉,脸色也凝重起来。
封禛环顾四下,“陈妃人呢?”
甘露便答,“陈妃说要回府,便不让奴婢们跟着…晚上奴婢去接小主,这才知道她根本没有回家!”
封禛脸色如寒霜,比满场风雪还要冷。
只见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儿,瑞王定睛一瞧,竟是陈府小妾的外甥女,王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