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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秋意渐起,圆月高挂。月桐从后门进入燕王府,被带到一间小厢房候着。看着芸娘紧张地踱来踱去,月桐安慰道:“芸娘,你别紧张,我会把舞跳好的。”
芸娘叹了口气:“小姑奶奶,你记得跳完舞后一定要在榭台下待着,千万别出来。要是被燕王爷发现,大伙的命都会没的。”
月桐嘟起嘴:“即是如此,那就不要把我换走,我去侍候燕王爷便是。”想起萧逸之昨日的冷酷无情,不由怒火顿起。
芸娘摇头慨叹:“你真以为去侍候燕王爷是去给他当小丫头?去侍候是去侍寝,你明白吗?”
月桐惊愣住了。
“少庄主要是舍得让你去侍候燕王爷,我就不用捧着脑袋想着如何熬过今晚。”芸娘忧心忡忡“若是燕王爷发现少庄主骗他,鸣月庄可就倒大霉了。少庄主竟然为你冒那么大的险,唉…”
月桐星眸震颤,心中百般滋味缠绕,说不清,道不明。
萧逸之走进厢房,他身穿冰蓝玄纹锦袍,腰系玉带,发髻套着白玉冠,高贵、优雅。月桐看着他,他的脸永远像是笼在一层雾里。萧逸之不发一言,仔细地检查月桐的面纱。检查完,转身要离去时,月桐忙道:“少庄主,我一定会好好在榭台下待着,绝不出来。你,你别担心。”
萧逸之脚步微顿,迟疑了一瞬,跨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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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榭搭建在正院之中,杉木搭成的舞榭围上大红的垂地锦缎。舞榭前方排着两行案几上已放置酒食用具。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把正院照得通亮。萧逸之伴随燕王爷步出大院,紧随其后的是达官显贵,王妃妻妾。所有人按部列席后,晚宴开始,舞榭上的表演一个接一个。
萧逸之席坐在燕王爷身旁,燕王爷靠向他耳边低语:“你那‘嫦娥奔月’本王可是期待甚殷。”
“王爷不会失望的。”
月桐敛了敛心神,飘扬上榭。伴舞的舞者也随之而上。
旋回流转的身影就如九天轻舞的仙女,灵动飘逸之中又见哀伤缠绵,长袖在月光下飞扬,在夜空中画下‘嫦娥奔月’的悲欢离合。
燕王爷看得心花乱坠,呼吸微急地向萧逸之道:“本王要这领舞的女子。”
萧逸之微笑道:“华伶舞后会来向王爷敬酒。”
月桐立于舞榭正中,婉然垂首伏地,伴舞者在她身旁回旋。油灯光突然被吹灭,清脆的笛声响起,吹奏起一首思乡曲。曲毕灯亮,华伶曼妙而起,轻摘面纱,风流尔雅。一暗一明间恍如精心安排的美人初现。
华伶摇曳地步向燕王爷,两颊笑涡,眼波荡漾。萧逸之看燕王爷迷醉不已,没有起疑,稍许放心。他回看舞榭的大红锦缎,喘息却莫明地重了。
锦缎外是热闹的喧哗,锦缎内是一片漆黑。月桐坐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明。
“萧逸之”月桐嘟嚷“你到底在算计些什么?”
晚宴结束后,众人回到正房饮酒作乐,华伶陪伴在燕王爷旁陪酒,星眸顾盼含露,碧脸笑意含情,举手投足间无一不娇媚百生。萧逸之看燕王爷情动不己,正要想法子脱身时,仆人匆匆来报,王子公主们在舞榭上玩灯笼时,不小心打翻了灯笼,把舞榭烧了,现正救火。
萧逸之奔到正院时,舞榭已烧得通红,文叔满脸焦急地指挥家仆救火。萧逸之跑到文叔身旁,低声问:“月桐出来了吗?”
文叔惨然地摇摇头。
萧逸之脸色霍然铁青。他抢过一个水桶,把水淋在自己身上,再弄湿锦帕,绑住口鼻,掀开还未烧着的锦缎,冲进了舞榭台下。文叔禁不住失声大叫:“少爷!”
火光已把原是漆黑一片的台底照得红亮,烟雾弥漫的台底沸腾成了炼狱。一个娇小的身子俯卧在地,萧逸之跑去,把月桐抱起,急唤:“月桐!”
月桐没有回应,身子是火般灼热。萧逸之抱着月桐快要冲出台底时,榭台的一边倒塌了。萧逸之俯身护住月桐,倒下的木头击中了他的左肩。萧逸之的脚一软,半跪下来,双手却坚执地紧抱着月桐不放。他咬牙撑起来,冲出台底。
家仆们已为救火忙得一团乱,没留意萧逸之的进出。文叔迎上,萧逸之颤声道:“带上一桶水,去后门,快。”在隐暗中,他抱着月飞奔而去。
上了马车,萧逸之把月桐的外衣脱去,把她整个人放进水桶中,再拿下脸上的锦帕,沾湿,为月桐一遍一遍地擦脸。
“文叔,你快马回庄叫人把大浴池装满冷水。快去!”
文叔驾另一辆马车疾驰而去。
萧逸之探了探月桐的脉搏与气息,微弱得把他的心扯入万丈深渊。他在她耳边轻喃着:“小月儿,我是康哥哥,你要撑住。你答应过你娘,你要好好活下去!”低语时,两行热泪从他双眼中滚落。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
“小月儿,对不起,我求你一定要活下去。我还要教你吹箫,做菜,我们拉过勾的。小月儿,对不起,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
奔驰的马车把水桶中的冷水摇得四处飞溅,沾满萧逸之的面庞,灼热的泪水不断潸然飘落,冷与热在他的脸上交集,把他的心撕裂。
萧逸之把脸颊贴在月桐火热的脸庞上,泣声低唱,一遍又一遍:
“圆圆的月儿挂天垂,闪闪的星儿相随,地上的人儿思量谁,望着月儿默默垂泪。
啊~~~~~~~~~~云儿飘啊风儿飞,把牵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儿在天涯,何处是思念的家?月儿照遍千山万川,点亮张张憔悴的脸。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让月儿陪你入梦寐。
飞越千山跨越万水,哦!月儿与你成双对!”
马车奔到鸣月庄时,萧逸之把月桐从水桶中抱出,飞奔进庄。他站入池水,把她身子放入大浴池中,再坐下,把她的身子平躺在水池底,把头靠在他怀中。
大夫为月桐细细把脉:“她困在烟雾中多久了?”
文叔忙道:“也有一炷香的功夫。”
“烟雾灼伤了她的气门心肺,她的气门因伤而堵,气流不畅,要为她加气。”
“如何加?”萧逸之急问。
“把她的鼻子夹住,以嘴为她输气,希望能打通她的气门。”
萧逸之用手指把月桐鼻子夹住,深吸口气向月桐口中呼去。这是第一次他触碰到她柔软似绵的唇,没想到激起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愧疚。
大夫发现萧逸之肩膀上的伤,忙为他查看。萧逸之怒喝一声:“别管我,立即去为月桐熬药。”
一个时辰后,大夫把药端来。萧逸之拿起汤勺,一勺一勺地喂她把药喝下后,又再为她渡气。
文叔静立一旁,看着他的左肩缓缓渗出的血把他半边衣裳全染红。掀起车帘时,他看见萧逸之的泪容中涌起前所未见的惊慌与失措,怀中的月桐彷如他的所有,如此珍重地捧着,如此椎心地痛着。他的伤不在身上,在心上。
月桐的喘息在萧逸之呼气时有好转,却在他停下休息片刻时变差。他不敢再有半刻停歇,一口接一口地呼。沉重的晕眩铺天盖地而来,他狠咬嘴唇,血从他的唇边渗出,沾染在月桐的唇上。
圆月退下,晨光初起时,月桐脉搏,呼吸终于逐渐回复正常。小茹与剑书把月桐扶离水池的一刻,萧逸之苦撑了一夜,终于在重重来袭的晕眩中,不支倒地。
萧逸之醒来时已是次日午时。剑书眼中含泪:“少爷,你终于醒了。”
“月桐怎么样?”萧逸之声音嘶哑。
“月桐姑娘还没醒,大夫说她渐渐好转,这一两天应该会醒过来。”
萧逸之撑起身子:“我去看看她。”
文叔,小茹和哲安守在月桐房间。哲安一见萧逸之,向他单膝下跪行礼:“少庄主对月儿的救命大恩,哲安此生铭记。”
“先生请起。月桐姑娘受伤是因鸣月庄而起,我必会尽力相救。”说话中,望向昏睡中的月桐“月桐姑娘现伤势如何?”
大夫道:“幸亏月桐姑娘身体底子好,若是寻常姑娘受了此伤,恐怕是一只脚踏进阎王府。不过因热力和烟雾伤了气道和心肺,醒来后半月内不可随意动气,也尽量少说话,少走动,让气道心肺得以尽快复原。”大夫看向萧逸之:“少庄主前晚为了救月桐姑娘伤了原气。纵然少庄主的身子是极好,也要好好调理才不会留下病根。”
萧逸之静静地看着月桐。过了半晌,望向房中所有人,淡淡地,却不可违逆地道:“我如何救月桐姑娘一事绝不可外传。虽是情非得已,却也会害了月桐姑娘的名声。”
众人急忙允诺。
萧逸之深深地吁了口气:“此事也绝不可让月桐姑娘知道。”
再过一日,月桐终于悠悠转醒。她张开眼时看见萧逸之的脸,迷糊道:“我一直留在榭台下,没出来,燕王爷没发现我吧”
萧逸之鼻子发酸,双眼泛红,嗔道:“蠢才,都没命了你还不快跑?你哲安叔叔的腿比你的命重要吗?”
月桐缓缓道:“如果我跑出来,被燕王爷发现,有很多人会掉脑袋,鸣月庄也会倒大霉。”
萧逸之剑目猛然颤抖。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翻江倒海:“傻瓜,鸣月庄还需要你操心吗?你只要顾好自己已是功得无量了。”
月桐看着萧逸之,忽笑道:“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萧逸之站起,别过脸:“救你出来时被烟熏到眼睛。你不要再说话,接下来半个月要好好养伤。”话完,大步离去。文叔看得出,他的脚步又急又乱。
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乱了满湖波粼。萧逸之去到雅亭,看着一湖凌乱的波光,陷入无边的沉思。
文叔上前,为萧逸之加上一件披风:“少爷,请恕老奴说些僭越的话。老奴看着你长大,你的心意老奴不敢说十足,少说也能窥出个七分。只是这月桐姑娘的事,老奴真是想不明白。庄中明眼人都看出来少爷对月桐姑娘的心意,可少爷为何到如今还不愿对月桐姑娘承认?她虽是亡国公主,但也是太傅外孙,与少爷可谓门当户对。两人身份匹配,又互有情愫,为何还要如此躲避?”
萧逸之沉默半晌,凄凄道:“我们,并不匹配。林先生为月桐起过卦,他算出月桐的命格。”
文叔道:“林先生不仅医术精奇,而且精通占卜。他怎么说?”
“他说月桐命中注定会成为一国之后。昊天之中,天地尊荣。我,配不上她。”
文叔震愕。
萧逸之悲恸道:“只是,我真的舍不得,又或者,我不甘心。我要看清楚她凭什么能成为一国之后。这些日子,看到的是她的机智,她的聪慧,她的善良,她的纯真,还有她惊心动魄的美貌。到如今,她竟为了要护住鸣月庄而差点掉了性命。我多希望她可以丑些,蠢些,笨些,自私些,那样我就可以骗自己她根本不是一国之后的料子。”萧逸之仰望长空,纯静无垠的蔚蓝,可望而不可及。
“老天爷是在和我开个什么玩笑?让我看到我最想要的,却又不让我得到。”
悲恸声飘扬而起,终究,飘渺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