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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臣睁开眼,守在一旁的林士德立即为他把脉,过了片刻,宽心微笑:“单于体内的毒消退了。看来娘娘的血真的能解百毒啊!”
军臣凄清地看向刘莫寒:“你竟然把月儿找了回来?”
“臣知道娘娘一定会回来的。”
军臣嘲讽一笑:“萧逸之竟然也来了?”
“他说,他把娘娘带回来,再把她带走!”
军臣恨声道:“他就不怕我杀了他。”
“臣知道单于不会。”
“不会?”军臣的眼神一凌“他出兵攻打王庭,煽动军玄夺位,还……,我为何不会杀他?”
“没有他同意,娘娘不可能回来。他一个小小的少庄主可以有胸怀容下单于的夺妻之恨,冒险与娘娘一同来王庭救治单于,单于乃一国之君,肚量岂会比他小?”
“王爷是在嘲讽朕?”军臣的目光冷了下来。
刘莫寒微笑:“单于夺了他的妻,他就要夺单于的天下。最终,他只是要回他的妻,为单于解了毒,也就是把天下还给了单于。此时单于的毒已解,只要单于一声令下,萧逸之立即人头落地。只是,臣相信,单于一定不会以怨报恩。”
军臣沉默了。
刘莫寒道:“娘娘来了王庭近六年,单于对她真心以待,只是娘娘的心在何处单于又怎会不知?每次看见娘娘发呆地望向天空时,单本的心有何感想?六年了,会变的,早就变了。不会变的,就永远不变。”
军臣眼中的冷锐淡了,眉间的苦意却深了。
~~困住了人,就能锁住了心?~~
把她强抢而来,酒醉凌-辱,她对自己只有怒和恨。
他夜夜相伴,释放四千月氏子民时,她屈服顺从。
诱导他为未出世的孩儿前去笼城祭天时,她和颜悦色。
竭力阻止他怒杀律璟和兰雅时,她柔糯如蜜。
这些改变看似是他所求,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她望向天空时眼中的一抹惆怅,才是真正从心底而发的感情。
他比谁都清楚,当他夜夜拥她入怀,她入梦时眉间总是微微地蹙起。多少次他伸手想要去抚平,却总在压制后,蹙得更紧,更深。
他比谁都清楚,她的心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只是,他以为,他可以用一辈子的真情去滴穿她心里的磐石。
只是他没想到,他终究为了守护自己而放弃了她!
“单于……”
军臣挥手止住了刘莫寒的话:“我想见月儿!”
他要她亲口说出答案。他不再要六年来她数不尽的笑颜虚言,他只要她的一句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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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莫寒步入月桐和萧逸之的帐中,刘莫寒道:“夫人的血慢慢解了单于身上的毒。单于今日的精神好多了。”
月桐宽心笑道:“那就好!”
刘莫寒看向月桐:“夫人,单于想见你。”
月桐轻轻地握了握萧逸之的手:“我去见他,把该说的话说了,我们就走。”
刘莫寒对萧逸之道:“你放心,我会把夫人带回来。夫人,请!”
月桐步入单于寝帐时,军臣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单于!”
军臣睁开眼,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目光却交缠在惆怅与落寞中。
“你回来了!”
“嗯!单于好起来,我便要走了。”
军臣的眸光一震,喉咙抖了抖:“你在怨我?”
“单于,我没有。”
军臣凄苦一叹:“当年你父王为了你母后不惜灭国,我却为了自保而舍弃了你。”
“单于是国君。儿女私情怎能比得上国家大义。就像我王兄,当初为了大月氏的重将而放弃嫂嫂一样。”
月桐的话似在安抚,但在军臣耳中,却字字如冰针,刺入心头,深寒彻骨。军臣凝视她良久,苦涩地问:“我在你心中,只是国君?”
“你是万千子民的国君!”月桐避而不答。
军臣苦笑一声:“月儿,老实地告诉我,在我身边快六年了,你的心我得到过吗?”
月桐的目光一颤,她微微垂首,寻思半刻,再抬头时,双目坚定清澈:“单于,你为了我释放了四千名月氏子民,与大汉和平共处。这些年来,真心以待,我……铭记在心。只是,原来心里住了一个人,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军臣眼中涌出沉重的失落和苦涩:“我到底有什么比不上他?你也知道后-庭里的女人只是摆设,我心里只有你。这次我让他把你带走也是迫不得已……”
“单于,你是国君,江山社稷永远是最重要的。而逸郎,他只是一位夫君,他只想要他的娘子回家。”
军臣的眼眸一震。
“单于,你的天下于我而言,太大了。我只想要一个小小的家!”
军臣呆愣了半晌,苦道:“我以为萧逸之早就放弃了。只要他放弃,你的心迟早都是我的。是我太小看他,他暗地里筹谋六年,而我竟然一无所知。以萧逸之之才,他要成为一国之君易如反掌。他难道真的只会是你的夫君?真的只甘心给你一个小小的家?”
“他不想成为国君,也不会。他志不在天下。”月桐的声音轻柔似水,却坚决如铁。
月桐就站在他面前,军臣却感觉她只是一抹投入凡尘的影子,如今,离他越来越远。
“月儿,如果我早来四年,我是不是就能住进你的心里?”
月桐心头翻起一阵苦涩。如果军臣早来四年……,如果刘莫寒为她停下……,一切,又会如何?
她轻轻呢喃:“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军臣怅然一叹:“我到底还是晚了,晚了四年!”
“单于,你不是晚了四年,而是,晚了一生!”
军臣愣了许久,喃喃自语:“晚了一生!”声音袅袅,满载酸楚。
他深深地注视着月桐如雪般剔透的脸颊,目光缓缓地落在她手腕的锦帕上,锦帕上的血迹刺得他的眼发疼。
过了良久,他悠悠道:“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四年之约吗?”
月桐点点头:“四年后,若我心里没有你,你让我走。”
“君无戏言!”
月桐会心笑起:“谢单于!”
“你可以为我再吹一曲首子吗?那首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你吹的曲子。”
“好!”
这一首悠扬的草原情歌,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军臣痴痴地凝视她。
初见她时,漫漫黄沙,她的身影如海市蜃楼,投入他的眼里,刻在他的心里。她好似仙子从天而降,只是她下凡为的不是另一个天,而是一个家。一个那么小,那么平凡,他却给不起的,家!
──
萧逸之和刘莫寒步入军臣帐中时,军臣端坐在龙案后。
“王爷,你可以出去了。”
刘莫寒行礼,执意道:“娘娘说,本王陪少庄主进来,也要陪少庄主出去。臣答应了!”
军臣的眼中浮起一瞬的落寞,旋即凝成了无可置喙的冷锐:“萧逸之,你真的不怕朕杀了你?”
“帝王之心,无人能测。我只是遵从我的心意,做我该做的事。”
军臣冷寒地盯着他:“是你煽动军玄造反夺位,你以为月儿救了我一命,朕就会饶了你?”
萧逸之坦然无惧:“若我真想夺单于的帝位,我就不会选军玄这只棋子。单于对军玄的才能知根知底,匈奴中比他有才干的王爷比比皆是。我要的不是单于的帝位,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妻!”
军臣只觉得脑子被什么刺穿,发痛发涨,所有的苦和涩往心里流。
~~逸郎,他只是一位夫君,他只想要他的娘子回家。~~
~~他志不在天下!~~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妻!~~
这几句话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刮起了难以抵挡的飓风,把他心头的执念,吹灭了。
终究,他败了!败得如此彻底!
帐中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萧逸之静静地对上军臣目光,看着它风起云涌,再慢慢地黯淡下来。
“萧逸之!”军臣蹦出了这三个字“月儿陪了我六年,我就还你六年。六年后,朕就要看看大小月氏如何不怕匈奴来破!”
萧逸之微笑,向军臣行大礼:“谢单于!”
刘莫寒暗暗地吁了口气,终究他是真正的帝王,无论是多重的情,他也放得下。还他六年,就等于是放过了大小月氏,放过了这对他此生也不可能拆散的夫妻。
───
一日后,刘莫寒步入账中,军臣躺在榻上,手上拿着两把匕首。
“单于!”
“他们要走了。”
“是!”
军臣看向刘莫寒,神色莫明:“当年不是昊枫建起凤栖城,而是萧逸之。当年,是你把两个孩子偷带离王庭。表弟,你竟然帮着月儿背叛我。”
刘莫寒坦然:“我不帮,她只有死路一条。当年,若不是单于执意把太子带去笼城祭天,她也不会中计不顾一切要冲去笼城,再被敏达逼到凤栖城。世事就是如此,有此因,结此果。而且,当年单于若知道真相又会如何?把孩子杀了,也就是把她毁了。单于的恨无处可泄,与汉国的战火必起。”
军臣静静地凝视他,看见他双眸里的一平如镜,面容中的波澜不惊。
“表弟,冠冕堂皇的话你说得太多了。我只问一句真话:你是不是喜欢月儿?”
刘莫寒的身子微震,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痛。
“十年前,在汉国我遇上了一个挡路的女孩,她求我帮忙救他中箭的叔叔。我留下一人帮忙,就走了。后来那女孩去了鸣月庄,遇上了萧逸之。我此生唯一后悔之事就是,我错过了她。”
军臣震愕了好久,惘然道:“我晚了,你错过了。”
刘莫寒慨叹:“只有萧逸之,不早不晚,执着不离,坚守不弃。”
军臣茫然呢喃:“不早不晚,不离不弃!”
突然,军臣哈哈大笑:“我晚了,又弃了!原来,我一败涂地!”
曾经的霸道与执着飘荡在笑声里,化成了一片片浓重的苦涩,在帐中流淌,消散!
过了良久,军臣把匕首递给刘莫寒:“把这两把匕首送给月儿。她救了我一命,我还她两条命。”
刘莫寒接过,手微震。匈奴单于的匕首一向只送给王族中人,以护平安。
“对外宣告,阏氏为了救治朕,失血过多,要离庭养伤。”
“是!”
“告诉她,无论她身在何处,她永远都是朕的阏氏。她的心我得不到,这封号她也别想甩掉!”
这是他仅有可以坚持的霸气!
───
“王爷,你真的会离开王庭?”月桐问。
刘莫寒悠悠道:“单于的毒解了,支持的大军也到了,虽然还要和军玄的大军斗上一段时日,但单于已是胜券在握。打完仗,单于要做是只是清除余孽。军玄都败了,还有哪位王爷敢再起觊觎之心?如此一来,单于的帝权,稳如泰山。我留在王庭也就是个闲王爷,还不如带上柏然,四处游历,尽个为父之责。”
月桐轻笑而起:“为了你一句为父之责,就不枉我千里迢迢去把你从天牢里救出来。”
刘莫寒微笑:“单于说,阏氏倾尽鲜血相救,需要离庭修养。但今生今世,单于的阏氏只会是昭武月桐。”
月桐愣了片刻,微叹:“他非得要给我这个尊荣天地的封号。”
刘莫寒从怀中拿出两把匕首,一把刻上“承”字,一把是“诺”字:“这是单于让我转交给你的。”
月桐接过,诧异地看着他。
“单于说,把这两把匕首送给你。你救了他一命,他还你两条命,连带赦免我。”
月桐轻抚匕首上的“承”字和“诺”字。
“虽然晚了,单于还是遵守了他的承诺,他的四年之约,把承诺还给你!”
月桐会意温笑。承诺,他对她曾经的承诺。承诺,她的子承,君诺!
“请代我感谢单于的厚礼!”
“对了,单于也取消了祁翰太子的封号,改封祁信为太子。”
月桐宽慰地点头:“我只想翰儿和乐安宁。”
“会的!单于还说,如果你想念翰儿,给他发信,他会让蝶君带翰儿去见你。”
月桐万般诧异:“真的?”
“翰儿是你和单于的孩儿,是你的血脉,这是一辈子也断不了的。单于也不想断。”
“那,单于不会出兵大小月氏,对吗?”
刘莫寒轻笑:“单于既然放你走,又为何会出兵?这么多年了,他的倨傲在你身上已磨成了尘埃,你的心还是没变。他再执着,也只能放手了。”
“他会遇到令他再心动的女子的。”
刘莫寒看向月桐:“或许吧!”
月桐对上他柔和的目光:“你也会的!”
刘莫寒坦然温笑:“或许吧!”
月桐微愣,或许会,或许不会?前路,无人可见,无人可知。只知此刻,他的陪伴来了终点。
月桐扬起唇角:“我要走了。若再遇上对的人,记得为她留下来。”
刘莫寒无奈笑起。
“珍重,狐狸!”
“珍重!”
月桐跨上马,向在前方等候的萧逸之慢慢走去。突然,她回首,向刘莫寒灿然笑起:“若下次重遇,你我一醉方休。”
“好!”
这一笑,如十年前的那一笑一般,比绚日更夺目摄人。
刘莫寒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悠悠地呢喃:“你,叫什么名字?”
一句当年没有问出的话!
───
军臣和蝶君遥望远离的马队。军臣的目光在冷与热中交织着。
林士德走到他身旁,缓缓地念起:“凤舞鸣月,惊破苍穹。黄沙飞影,咫尺万重。昊天之中,天地尊荣。月起腾龙,凤栖梧桐。”
“是什么?”
“是阏氏的命格。”
“昊天之中,天地尊荣?”
“她是匈奴的阏氏,还有什么比这封号更尊贵的?”
“那凤栖梧桐,又是何解?”
“十年前,我算出阏氏的命格,曾力劝萧逸之别痴心妄想了。没想到是我失算了!”林士德了然轻笑“凤凰非梧桐不栖,因为梧桐才是凤凰真正的归宿。凤栖梧桐,原意是指她最终会回到她真正的归宿。”
军臣愣了许久,渐渐地,嘴角牵起了一抹复杂的笑意。他喃喃自语:“天地尊荣,比不上,凤栖梧桐。凤栖梧桐!”
一阵微寒的春风吹来,军臣感到了身上轻浅的冷意。他看向身旁脸色依旧苍白的蝶君,把身上的披风脱下,覆在她身上。
“你身子弱,小心别着凉了。”
蝶君对上他温和的目光,第一次,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谢单于关心!”蝶君的声音有些轻颤,为了等了那么久,突如其来的一眼。
军臣轻搂她的肩:“入帐吧!别吹风了。”
两人走到帐帘前,军臣忍不住再回望一眼,最后的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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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郎,我们快点回凤栖城。我好想承儿,诺儿。”月桐笑意盈盈。
“好!”萧逸之一脸宠溺。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你想去哪?”
“我想回桐院喝我们一起酿的酒。”
“好!”
“然后回长安和大家相聚。”
“好!”
“再然后去大月氏看哥哥。”
“好!”
“康哥哥,你真好!”
萧逸之会心笑起:“为什么?”
“因为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鸣月庄中的相遇相知,幸好,康哥哥回来了;幸好,康哥哥没有放弃!
月桐指向前方的山丘:“我们比赛,看谁最快去到那。”
“你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我输了就让你亲一口!”
“不够!你输了,今晚任我处置,不可以说不!”
月桐娇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你赢得了我?你敢赢我?”
萧逸之无奈轻笑:“那我输了,今晚我任你处置,好不好?”
月桐扬眉:“那还差不多!”话音未落,快下一鞭,马一声嘶叫,向前奔去。
月桐回望,展颜大叫:“快来追我!追到,我随你回家做娘子。”
萧逸之暖暖地看着欢快的身影,轻声呢喃:“我的月娘子!”他重下一鞭,马疾驰向前。
春天的旭日照耀草原。皑皑雪地长出了绿芽!天上飘过一朵白云,投影在白绿相间的大地上,像只展翅的凤凰,向千山万水翱翔而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