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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娘浑身一颤,倒退了两步才站稳,怔怔地望着二姨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忘记了,老祖宗之所以被赶出去,并不是因为二姨娘多有手段,更是不因为赵家的人都被收买了,而是因为老祖宗染了瘟疫,要人命的瘟疫!
二姨娘说得对极,让老祖宗回来很容易,但极有可能整个赵家的人都会被传染上瘟疫,届时,将会是一场灭门之祸……
陈誉紧抿着唇,英气的剑眉下眼神复杂,片刻后,说出简短二字:“带路。”
二姨娘大惊,她没料到如此说了,就连一向孝顺的二姑娘都不免打了退堂鼓,可陈誉这个与赵家无关紧要的外人,却还是坚持要去寻老祖宗。
“二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二姨娘不敢看陈誉,甚至不敢转动一下脖子,只得用眼角余光斜睨着二姑奶,试图劝服她改变心意,毕竟老祖宗一人的性命,远没有赵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重要。
二姑娘心中百感交系,一颗心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系着自己的曾祖母,一半系着赵家上下几百口人,想开口说话,舌头上却似是缠满了锁链,几度欲出声,却只是唇角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前院的护院见她犹豫不决,便齐齐跪倒在地,齐声道:“二姑娘,你可要慎重考虑啊,我们的性命都在你手里!”
望着那一双双满是恳切的眼,二姑娘动摇了,苦涩地抿了抿唇,艰难地道:“陈世子……”
熟料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得二姨娘尖叫一声。抬眸细看,却是方才陈誉手上大力一扯,二姨娘整个人呈一道抛物线,从大门门框中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还不待她爬起来,陈誉早已经从大门中出来,手上的鞭子一甩。直接绕上了二姨娘双手。略一用力,便将摔在地上的二姨娘拽了起来,像牵牛牵马一样。将二姨娘拖着走下大门前的台阶。
二姑娘心中挣扎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亲情战胜了理智,义无反顾地追出去,大声道:“陈世子。请带上我一起去,我要去接我曾祖母。”
陈誉却似是没听见。直翻身上马,长腿轻夹马腹,催着马儿走了,被束住了双手的二姨娘挣不脱。被马儿拖着一路往前跑,几乎是使出了吃乃的劲儿,才能勉强跟上陈誉的脚步。
二姑娘正要追上去。院里的护院却纷纷涌出来,将二姑娘一边往门里拉。边劝道:“二姑娘,你不能去啊,有陈世子在,咱们老祖宗又是福大命大之人,定不会有事的,二姑娘你就放心在家里等着吧,当务之急还是先去看看大奶奶要紧。”
二姑娘终究是个弱女子,力气上自然敌不过这群男人,被硬给拉回了门中,再回头望,陈誉和二姨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尽头,再追也赶不上了,只得依言回去,带着人到桐华院去接宋大奶奶出来主持大局。
在住进清洁庵后面的废弃院子里后的第三天,整个院子里没有喝到药汁的人都已经死去,在瓦罐里的草药再也熬不出药汁来后,老祖宗终究也是熬不住了,但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使得她精神头很是不错,神思清明。
方霏守在床头,双手紧紧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哑声道:“老祖宗,你要挺住,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老祖宗直直地望着头顶的天井,眸心是一片灰白,那是只在将死之人眼里才能看到的惨白,但至少,神志还是清楚的……她当初与方霏定下的承诺,早该在陆思琪能独当一面时便该兑现了,却一直拖到现在,她心中到底作何打算,没人能猜得到。
“阿霏啊,老祖宗不行了……老祖宗……”要对不起你了!后面的话,老祖宗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说完便闭了眼,不再说什么。
方霏心头满是苦涩,老祖宗后面的话,她大致也猜到了,陆思琪始终太年轻,跟自己这个活过一世的人相比,完全是新猎人与老狐狸的区别,花时间去培养一个猎人,倒不如继续让狐狸称大王。
且赵荣昭此番若是能一举夺魁,待封官上任后,定然是要带着大房的人离开祖籍去上任的,不论是京城,还是在外省,总之不可能会继续住在赵家镇,陆思琪是大房的未来主母,必然要跟着赵荣昭一起走,届时赵家便是二房的天下,老祖宗一向不喜二房的人,自然不愿意将赵家祖业重新交到二房手上去任由他们糟蹋。
方霏留下来,是最好的选择,陆思琪跟着赵荣昭走了,赵家还有方霏坐镇,就不能被二房糟蹋到哪里去,只是如此一来,方霏这一辈子就彻底绑在赵家了,这对于一个不足双十年华的小姑娘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但老祖宗是何等的决绝,她这一生都奉献给了赵家,只要是能对赵家有利的事儿,即便是要她自己的这条命,她也毫无怨言,一个方霏,又何足惜?
方霏明知道老祖宗此刻神志是清醒的,下一刻便有可能撒手人寰,有些话若此刻不说明,她这一生都将会在赵家的深宅大院中度过,再无机会去看一看青山碧水那头的风景,再无机会去寻一个良人,共度余生……
但老祖宗怜她护她,但是从方家来到当地,老祖宗便一直在暗中帮衬着方家的这份恩情,她就不能在此刻去逼着老祖宗兑现当初的承诺……
且最重要的是,她最近这两日开始发了低烧,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还总是犯困,这正是染上瘟疫的前兆……
如今这院子里的人都是染了瘟疫的,又都死去,尸首就堆在院子里,四姑娘不让庵里的人来将尸体拖出去烧掉,即便她前些日子给老祖宗熬药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喝药预防,但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又没有了药草,染上瘟疫是迟早的事儿,这本就没有什么悬念。
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还是一件未知的事儿,前途未卜。她也不想在老祖宗病危的这种时候。去逼迫她兑现当初的诺言。
嘭!
土屋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全身上下罩着披风,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四姑娘捏着鼻子从门外进来。院子里堆放着这几天以来赵家先后死去的下人,院子里恶臭熏天,屋里的空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四姑娘嫌弃地拿手在自己鼻子前扇着风。穿过堂屋往左面的屋中走去。
“老虐婆,你的命还真大。到现在也没死,别真是老妖怪转世的吧!”四姑娘站在门口冷冷地讽刺道。
老祖宗连眼皮也没抬,压根儿没打算理她,且即便是她想理会。也没那个力气去理会了,油尽灯枯,生命之火如冷风中摇摇欲灭的烛光。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屋中只有一张石块切成的土炕,还不到人的膝盖高。方霏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连直起身子来都没力气,只能靠在土炕前的地上,身子靠在土炕上,默默地守着老祖宗。
见二人谁也没理自己,四姑娘不由得恼了,当即便上前两步,一脚蹬在方霏肩头,将她踢朝一旁,上前去揪住躺在土炕上的老祖宗胸口,恶狠狠地道:“老虐婆,你少跟我装了,你给我听着,马上写一份能够为我正名,并将我记到宋氏名下的契书来,否则,你就别想入土为安!”
“哼!”老祖宗睁开一丝眼缝来,用微弱的声音道:“人死灯灭,哪还能顾得了身后的事儿,你想要契书,可以,只要你把方霏给我平安送出去,我便成全你。”
四姑娘嗤笑一声,道:“老虐婆,你的好儿媳妇已经染上了瘟疫,你让我将她送出去,是想要整个赵家都给你陪葬么?做梦!”
老祖宗却不说话了,呼吸变得困难,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
四姑娘却没留意到,见老祖宗不理自己,顿时怒从心头起,抓住老祖宗的前襟,边怒骂,边使劲儿地晃动老祖宗的身子,摇了几下子后,才惊觉手下沉了些。
四姑娘心头一惊,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定睛细看,手下的老祖宗早已经气绝,花白的发披散着,面上的神态却是安宁而祥和的,并不吓人,四姑娘却吓得蹭蹭蹭地倒退了好几步,直到撞上了身后土墙才顿住步子,慌张地四处看了一眼,尖叫一声冲了出去。
昏昏欲睡的方霏半响才扶着土炕边缘直起身子,跪在土炕前,默默地为老祖宗整理仪容,失了光彩的眸中,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相比安静地静待生命流失,老祖宗选择了这种死法,是因为她不想兑现当初的承诺,为了赵家,她只能对不起方霏,只有用这种方式死去,她才能让自己走得安心一些,所以临死前的神情才会是一副解脱后的安详。
替老祖宗整理好遗容后,方霏也像是被人勾走了魂儿似的,背靠着土炕,怔怔地坐在地上,除了顺着她苍白面颊滚落的珠泪还有一丝丝的温热外,整个人就是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玩偶。
半个时辰后,土屋的门再一次被人踹开,却是四姑娘去而复返回来了。
从门框里望出去,只见外面跟着四姑娘进来了不少人,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一双眼睛暴露在空气中,正将柴火往院子里运,大有将院子付之一炬的意思。
四姑娘丝毫没了耐心,进了屋里便直接上前,一把扯住方霏后劲上的发鬓,直接将她拖到外面的地上,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笔墨纸扔在方霏面前,厉声道:“马上给我写正名的文书,不然,我就让人放火,将你和这院子里尸体一起烧个干干净净!”
这两日,清洁庵的人连饭菜也不送来了,只能啃白面馒头,再加上她感染了瘟疫,致使方霏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来,只能趴在地上。
四姑娘蹲下身子,将白纸摆放到她面前,又将狼毫笔塞进她手里,喝道:“我告诉你,我没什么耐心,你要是不想葬身火海的话,就马上给我写!”
方霏将手中的笔一丢,‘呵’地笑了一声,道:“上次陈誉的事,你恨我入骨,何必惺惺作态,即便我写了,你也不会放过我,我又何必要成全你。”
“你!”四姑娘被人戳穿,顿时恼羞成怒,抬脚便踹了方霏几脚,解了恨后,才半蹲在地,揪着方霏的前襟将她拽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我当然不会放过你!不怕实话告诉你,你要是乖乖的写了,我就给你来个痛快的,你要是不肯写,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现在的状态,除了多一口生气,跟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区别?方霏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任由四姑娘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丝毫不反抗,但也不妥协。
四姑娘见她软硬不吃,大为动火,直接扬起巴掌往方霏脸上招呼,几个大耳刮子下去,便将她打得口吐鲜血,四姑娘嫌弃地在披风上擦了把手,松开了手下的方霏,直接用脚去踹。
踹得一阵,四姑娘累得大汗淋漓,不得不停下来,拿手扇着风,放狠话道:“我说过,敢跟我作对的人,我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一次你运气好,跳江居然也没死,才没被人卖到妓院里边儿去,算是你的造化,这一次,我看上天还会不会眷顾你!”
方霏神志已经开始模糊,听到四姑娘这话,却还是苦苦地笑了一下。
谁都以为大房的四姑娘是个没有脑子的花瓶,却没人知道那些软弱都是她表面上装出来的,策划绑架宋大奶奶,和二老爷周旋,又将方霏骗上船,想让人将她绑到外地去卖进青楼去,一环扣一环,这绝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花瓶能策划得出来的事儿。
她或许是真的没有什么学问才情,但要轮恶毒起来,赵家只怕没人是她的对手,方霏两次险些都栽在她手中,却丝毫没露出马脚,这一次,却是第三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栽在她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