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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生活在洛河两岸的当地人只要会凫水,只要够冷静,即便是碰到暗流,落水后至少有八成的几率生还。
当然,这概率只针对对会凫水的人。
像陈誉这种陆地上威风八面,一入水就成了‘旱鸭子’的人,居然没被暗流卷入河底,那可真是全靠祖宗的保佑,和上天的垂怜了。
正奋力往岸边凫水的方霏脚下忽然一重,被水底的‘东西’扯着腿往下沉,方霏蹬了好几下,不但没止不住被拖拽的趋势,反而呛了几大口水。
她想起村中流传关于水鬼找替身的说法,心头大骇,随即牙关紧咬,抬手拔下头上的簪子握在手心,深吸一大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片刻后,方霏冒出水面,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咬牙切齿地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边说着,边用胳膊拖着呛水昏迷的男子往岸边凫水过去。
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砍杀了船上那些人后,被惯性甩入水中的陈誉。
陈誉身手很是厉害,马上功夫也是数一数二,唯一的缺点就是不通水性,这次落水没被暗流卷入河底,埋身于泥沙之中,还真是祖宗显灵保佑了。
他长衫下摆被长刀割破,成渔网状,死死缠在方霏脚踝,方霏折腾一阵没能解开,只得将他一起拖上岸。
一离了水,陈誉高大的身子就变得无比笨重,玉山般轰然往前倒去,瘦弱的方霏淬不及防就被他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
她拖着陈誉游了一段,早已力竭,觉得自己跟孙猴子似的,身上压了座大山,只剩下喘气的份儿。
百忙中,方霏抽出被压在身下的双手,捧起陈誉埋在自己颈侧的脸来,他眉头紧蹙,几乎连成个‘一’字,指尖移到他挺直鼻梁下方,微微试探,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呼吸。
方霏心中一紧,不假思索的下压双手,贴上他紧抿僵硬的薄唇,一口接着一口的,将新鲜空气渡到他口中。
反复几次后,陈誉依旧没醒,只是那冰冷薄唇似活过来了一般,贴在她温热的唇上,反复碾压,舔舐,久久不愿离开,唇齿鼻翼间,充斥着淡淡的清冷梅香。
微微的风拂面而过,河畔成片的芦苇荡此起彼伏,芦花被轻轻带离枝头,一朵一朵漂浮在半空之中,在橘红日光的映衬下,似一场六月飞雪,唯美唯幻。
方霏仰面躺在草地上,一双杏子眼眯成了月牙状,透过那些纷纷扬扬的芦花,她恍似回到了方家大宅位于北角的高楼之上,站在栏杆后目远眺,天地间浑然一色,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白。
高楼下方的院墙外,一株株红梅正恣意怒放着,骑着枣红马儿的少年乘风踏雪而来,大红披风高高扬起,去势惊起花间寒风。
红梅伴随着大片大片的积雪从枝头簌簌下落,红白相间,纷纷扬扬,似一场繁华凋零,迷住了年幼方霏的眼。
“大小姐,老夫人正四处找你呢,快过来。”
年幼的方霏被嬷嬷抱下了阁楼,先去了祖母那里,又来到前厅,祖父正和陈国舅喝茶说着话。
当时,她并不知道陈国舅是来方家提亲。
上前行了礼后,方霏退到一旁,一抬眼,她就看见了那名披着大红披风的少年。
剑眉星目,肤色雪白,挺直鼻梁下凉薄的唇因为来时吹了雪风,唇色稍显艳丽,他双臂横抱,正冷冷地看着她,满脸的不屑。
方霏吸了吸鼻子,空气中是红梅特有的冷香,盈满鼻端,盈满脑海,清冷淡雅,岁月悠长。
方霏闭了眼,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记忆深处那一抹清冷梅香,再睁眼时,眼神一派恢复清明,抬手推翻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座‘大山’撑着身子坐起来,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回眸瞥见地上的陈誉面色惨白,眉头紧蹙,很是难受的样子,便将双手摊平按压他胸膛,助他呕出呛进腹中的脏水。
才刚一用力,陈誉就睁了眼,冷冷开口:“你在对我做什么?”
他衣衫在先前的打斗中被刀子割破,腰间玉带也在落水后被暗流卷走,方霏跪坐在他身侧,手掌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紧贴在他伟岸的胸膛上。
几乎是一睁眼的同时,陈誉眉间就换了副冷凝神情,眸光精明锋锐,不假思索地就推了方霏一把,盘腿坐立起来,一手覆上胸膛,一手放在膝上,沉着脸打量四周。
全无防备的方霏被他大力一推,踉跄着摔出了好远,挣扎着起身卷袖一看,手腕下方竟被芦花叶子划拉出一大道口子来,火辣辣的疼。
方霏心下一恼,回身便冲陈誉叱道:“狗咬吕洞宾,我就不该救你上岸。”
边说着,边扯了条衣带裹伤。
陈誉打量一圈周遭环境,大致也猜到是方霏救了自己,但他心中非但无半分感激,反而比方霏还恼几分,怒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我替你...”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剩下的话,陈誉选择将它烂在肚子里。
当时方霏与周妈妈背对着船舱,两名仆人跟在她们身后,其中一名抬起手臂,将袖中臂努对准方霏后心时,若不是他破舱而出施以援手,一掌将方霏击落下水,哪里还轮得到方霏来救他!
也正是因为这一分心,就让敌人寻到了破绽,长刀迎面砍来,陈誉虽闪身躲过,却被对方划破了好几处衣衫,狼狈不堪,最后还被赵家仆人摆了一道落了水,险些丧命,这对陈誉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更让他愤怒的是,救他的人居然还是方霏...他生平最恨的方霏!
此生,他最大的难堪就是拜她所赐,如今,最狼狈的模样也被她看见...
陈誉恨得磨牙,指节捏得咯咯响,咬牙切齿地威胁道:“我警告你,今天的事,你若敢泄露半个字,我就...呕...”
话还未说话,胃部似是被人一把捏住,胃中的液体倾巢而出...
他幼年曾经溺水,险些丧命,自此以后,陈国舅便不许他碰水,出门也从不许他乘船。长大后他又去了漠北领军打仗,那里常年黄沙弥漫,滴水贵如油,即便他想学水性,条件也不允许,这才造就了今日的诸多狼狈。
船一划离岸边他就有些不适,但一直强行压制,直到这一刻才彻底爆发,先前压制得越是狠,现在反扑得也就越厉害。
陈誉话还未说完,就出于本能的将头一偏,胃中翻腾的胃液倾巢出动,从口鼻中汹涌喷薄而出,连换气的空当都没有,五官扭曲得几乎皱在一起,压在胸膛上的手指节发白,反手朝着皮肉中深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