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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甩甩衣袖,这个时间,正是子孙亲朋填土的时间,泥土纷飞,铁锹四起。
父亲站在坟头,“壹佰横财、顺科,正。”
“伍拾进宝、纳福,正。”
“捌拾财旺,及第,正。”
“三正归位,两财一兴,吉!廿四,破土大吉,子嗣准备。”
孝子孝女立刻动弹起来。
“午时三刻到,树~碑,起!”
“维中华人民共和国五十一年岁次公元两千年十一月十九日之良辰为邵大人立碑,阳世邵氏子孙等虔备三牲酒礼,罗列于碑堂,感昭告于本山后土尊神,惟神正直,德可配天。主守土地,护卫山渊。古今奠定,神体绵延。兹安窀穸,谨肃告虔。”
“跪!”
孝子孝女在父亲的指挥下,齐刷刷的跪成一排。
“一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二叩,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三叩,邵老大人,永世长存。”
镇墓文开见于世。
邵柏,庚寅年生人,薄命蚤终,寿穷算尽,死见八鬼九坎。太山长阅,自往应之。苦莫相念,乐莫相思。从别以后,无令死者注于生人。祠腊社伏,徼于凤凰山。千年万岁,乃复得会。立冢墓之阕,为生人除殃,为死人解适。如律令!
下山时,父亲好像与我都有意无意往邵家祖坟瞅了一眼。
坟面上被大火烧过的痕迹依然清晰,只不过那块碑消失了。
“咦,邵老先人的碑呢?”
好奇与惊讶的人不光是我一个,还有身边的父亲,两个人眼睛中放出同样的光芒。
“老郎。”阴阳执事瘸着腿一拐一拐往下走,山路陡峭,加上他这个人脾气大,不让主家搀扶,也就没人敢去,自己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给下磨。
屁股蛋子上两块清晰的泥土印子肯定是摔跤留下的。
“老郎。”
与父亲同时回过头去。
说着跌跌撞撞冲到父亲跟前,一个踉跄被父亲雄厚的挡住。
“老郎,嘿嘿,这碑是我叫施家人卸的。”
这话是行道话,卸碑不是指把墓碑挖掉那么简单,而是指卸气。
祖坟或迁移,或受责(被人动了手脚),或立祠要请风水先生前来卸气,这样子孙才不会受牵连。
不过,卸气需要道行较高的人来做,因为一定要找准气眼,如果找错地方,那就是杀坟,子孙与风水先生都要遭报应。
父亲只是撅着嘴没说话。
“你看,邵家也得到了惩罚,咱们就不要太绝了。”
说着,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
我一双眼睛咕噜咕噜的转着,不时扫过两人的面颊。
阴阳执事笑的很苦。
他在这十里八村也算是个拽人,一言不合就骂人,在父亲面前却显的如此拘谨与恭敬。
“此事以后不必再提。”
说完,带着我下了山。
我悄悄回头看了看,留下阴阳执事无奈的摇摇头,苦着脸对着那片丛林后有些恼的说了句,“你真是财迷心窍,连郎家人都惹。”
前捌后伍,两財一官,土位偏二,午位正,一失一死。
一死便是邵柏之死,则这一失,失的是邵家大好良景,这一切并未因阴阳执事的卸碑而终止。
阴阳执事这次还真是仅仅挖了碑而已,他懂,可是他自己骗了自己。
之后的许多年里,邵家家里光景一落千丈。
不过,全村上下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邵家没落,不仅没有同情,更多的则是鼓掌称快,骂他们遭报应。
如今的岁月里,老一辈人还常常以邵家的故事来作为教育人的典型案例。
看到这里,我相信各位读者也有所顿悟吧,父亲是对还是错无法判断。
我只能说,一阴一阳谓之道。
……
真正的刻碑匠眼里是看不起阴阳执事,阴阳执事的身份如果要简单明白的告诉大家,就是在编制的编外人员,如同协警一样。
因为他们都是半途进入,不是纯粹的风水先生,一没有供奉的祖师爷,二没有传家宝,所以我们刻碑匠看待他们,就像编制人员看待编外人员。
真正风水先生都会祭拜自己的祖师爷,比如峦山派,供奉祖师爷杨筠松,还有理气派,供奉祖师爷郭璞。
像村里这种阴阳执事,都是半路跟着上一个阴阳执事学习,所以见到我们真正的刻碑匠,自然毕恭毕敬。
离村七十公里县城,安氏安乔年家,今天前来探望安老爷子的人群络绎不绝。
这个年代,能开得起小轿车的绝对是大户,更不用说安家门口停着的一排排小汽车。
这阵势在现在不算什么,可在这个物质还不丰富的年代,那绝对是这个(竖起大拇指)。
这些小汽车很别致,与县政府官老爷坐的绿色吉普不一样,狭长的车身,轻巧的造型,让这个县城多了一道景观,过往的人群都把好奇与羡慕的目光投在它身上。
安老爷子应该算的上是改革开放第一批下海的人群,拥有好几处生意,在我们县那是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
也许是因为太过奔波劳累,三年前,他的身体开始一天不如一天。
最近,安老爷子病情突然加重,亲戚朋友都赶忙来探望。
门里门外挤满了人,有几个红着眼睛捂着嘴巴从卧室冲出来,头也不回坐进车里哭了起来。
看样子,安老爷子应该是快了。
卧室灯光昏暗,弥漫着一股子腐肉的味道,令人作呕。
为了不让这味道太过庞大,稍微年龄大的略懂一些什么的人在屋子西南角焚了一只香。
屡屡青烟飘过,这才将这腐肉的味道稍稍盖住。
安老爷子躺在床上,棉被盖在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越接近床边,那股味道就越强烈。
双目凹陷,颧骨突出,脸上的皮肤跟干枯的树叶没什么分别,如果有人去揉搓一下,瞬间支离破碎。
人很消瘦,除了偶尔蠕动的喉结还能判断他活着之外,跟死人没什么分别。
一儿一女爬在父亲的床边,哭的歇斯底里。
忽然,安家大女儿安俊丽质问弟弟安俊生,“你老婆呢?爸都成这样了,她人在哪?”
安俊生除了哭之外什么都不会做。
“你真是个窝囊废,安家的脸让你丢尽了。”气的安俊丽劈头盖脸骂了弟弟一顿。
不过,安俊生作为生意人,是个有点能耐的人,三家商铺每年要给安家进很大一部分利润,但作为男人,窝囊的一塌糊涂。
家里那个女人,永远骑在他头上拉屎拉尿,原因很简单,安俊生太喜欢她。
这些年要不是安俊丽这个强势的大姐,让那个女人有几分忌惮,恐怕安俊生早让她阴了多少次。
俗话说的好,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当初俊生结婚,俊丽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没想到俊生却以自杀相逼,无奈之下才成了这场婚事。
可是,无论俊丽再怎么给弟弟说,换来的都是弟弟的白眼,为了不让姐弟两个关系恶化,俊丽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父亲都已经这个样子,那个女人到现在连面都没见。
泗水大桥,一辆康明斯(大卡车)停在桥头,里面发出阵阵娇喘。
玻璃上一层层雾气,只见一只手摁在玻璃上,车头有轻微的晃动。
过了良久,才渐渐平息。
“你今天不去看老爷子?”
“那个糟老头,谁愿意去看他,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快了。”
“你不去就不怕安家大姐发脾气。”男人仿佛有些担心。
“锦江,人家还不是想念你吗?”
说着,女人的指甲不断在这个叫锦江的男人胸膛上划动起来,浴火又开始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