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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三更天了。海面上昏暗一片,只有大帆船本身的灯罩发出微弱的几点星火,此外是一片漆黑,而天上的月光洒在这浩瀚的海面,波浪起伏中并不能反射多少可视的光亮。
船头,鱼火客和文君议论着。
“鱼姑娘快瞧瞧,前头那可是一片礁石群?”文君手指着远处道。
海风由远及近,从前方那一片灰蒙蒙中刮过来,打在鱼火客脸上,听了文君的话,她摇摇头:“怕不是哟!”
文君道:“那是……”
鱼火客犹在感受海风拍打脸颊,间或贪婪吮吸一口吹进嘴里的味道。
她眯眯眼睛分析道:“文君,你也闻闻这海风,看看是什么味道?”
文君有样学样,同鱼火客一道吸着海风,她忽的惊讶道:“是一阵阵植物的清香,不不,好像是一片果林的香气,难道前方那是一个果子岛?”
鱼火客笑起来:“怕还真是哩,而且……”
她赶忙将她之前和上官云珠还有县子硕探险果子岛的事简略介绍了下,末尾道:“若真是果子岛那就太巧了,真没想到,误打误撞又回来这了。”
她这般感慨着,忽然想到什么,一扭身冲甲板后面道:“县子硕你快来。”
“做什么?”县子硕跑到她跟前问。
“你看看,前面是不是我们离开的果子岛?”
“好黯啊……”县子硕一边嘀咕,一边继续打量,“咦,好像真是的,我们怎又回来这了?”
鱼火客道:“没法子啊,我是按照这船过去来往的地方探寻的,这里就是它之目的地,看样子我们要二度探这岛了。”
县子硕作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可以不去么?”
鱼火客充满深意看他一眼:“之前你不是在上面待得好好的?”
她对他曾经说是被驱逐的墨者的话,愈发不信了,但她亦猜不出他有什么目的,暂时就只能任由他“表演”下去,继续观察了。
不多时,船头“砰”一阵摇晃,乃是触及水下的岸边,靠岸了。
鱼火客等人押着月小婵登上果子岛。
甫一上岛,月小婵神情就极不耐烦,整个人变得尤为暴躁。
这主要是从押解她的肥六那一声声“别磨蹭、老实点、快走”等呵斥中可直观反映出,甚至在后来,鱼火客和文君、县子硕不得不停下来等后头磨磨蹭蹭的月小婵。
肥六见鱼火客和文君停下,手臂一指月小婵道:“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语气里对月小婵的消极反抗显出极度的无奈。
文君冲肥六摇头。
肥六噤声了。
鱼火客走上前,来到月小婵身边,本来她是应当发一通脾气的,可,她沉吟之后语气却并没有和之前审问那般凶巴巴,而是叹口气,温和地道:“月大姐,我姑且叫你一声大姐吧,你的确也比我们所有人都大,我们是不想故意为难你的,但你应当知道,我们涉险而来可不是看风景的,在船上我们问了你许多,你装疯卖傻,现下到了这目的地,你又是这个样子,显然,这岛,我怎么感觉你很是害怕,你在忌惮什么呢?”
月小婵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你们此番上来,一个两个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县子硕呵斥她道:“你少吓唬我们,这地方也许我们必你还熟悉,我们可不是第一次来。”
鱼火客点头,表示赞同。
月小婵嗤笑一声,极轻蔑道:“自负!此一时彼一时,你们来过就表示了解这果子岛了么,你们若是真了解,此番决计不会贸然登岛,你们……算了,我不想说了,你们要死我也拦不住。”
鱼火客思索着月小婵话中关窍,沉吟着,拉着文君走到一边,低声道:“文君,你不觉着奇怪么,这月小婵的表现不正常。”
这点,是个人都看出来了,然文君观察力亦不弱,看得深,大略能明白鱼火客话中有话,她试探地道:“你是说她变胆小了?变得怕死了?”
“表面来看是这样的,她现在很害怕,对这岛非常忌惮,可我记着,她在被我们虏获时一心求死,没有这么畏畏缩缩的,这不正常啊。”
文君想了想,抬眸望了望黑漆漆的夜空,叹口气,陷入沉思之中。
趁着这个歇息的间隙,鱼火客招呼了众人举火把,暂找个地方宿营,夜太深了,这岛,她亦颇为忌惮,此番深夜强行而入,怕有些鲁莽,实际上,若是知道此番来的是果子岛,她不会这么冒进就来,她犹记得她第一次和上官云珠在此可是有过一番逃亡经历的,那些能破去她包袱神通的墨侠,乃她最大忌惮,但,箭在弦上,浮箭的秘密似乎相当紧迫,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众人找好了露营的地方,鱼火客和文君重议论起月小婵身上的疑点来。
在一株大树旁,两人让县子硕和肥六押解月小婵至一边,遥遥对望。
鱼火客对文君道:“文君,你觉着,一个人若是连死都不怕,那会怕什么呢?”
文君其实心窍可能还没有鱼火客多,对这类心术之流的研究实际是粗浅且流于表面的,但好在她性子稳,敏感细腻,又有禅道修习的背景,领悟力非常人所能及。象笏山庄禁地与田辟疆同游那一场,她就颇多感悟,眼下鱼火客的问题,她联系切身感受,还真有一番见解,虽然她并不确定她即将要说给鱼火客的分析是否是主流思潮,但她定定神,还是决定讲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她淡然道:“其实我觉着,死亡,对有些人来说的确不是最害怕的,也许失去生命的确大过天,但人活着,有时候情感的羁绊更折磨人呢,譬如至亲骨肉之情就是……”
鱼火客听得连连点头。
文君打开了话匣子,继续分析道:“我在同太子探秘山庄禁地的时候,也曾遇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但那刻,我和太子非亲非故,仅仅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情谊,就在那种情况下,我真就觉得死亡一点不可怕了,我愿意为并肩作战的战友赴汤蹈火,死亡虽恐惧,但入了类似的那种情境,自然而然被别的情感压倒去了。”
鱼火客赞叹道:“我懂你意思了,文君,是我有些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亦没有通透,枉费在市井游走这许久,眼下来看,这月小婵怕极可能有把柄在某些人手中攥着,而这人极可能是严禁她带人入岛的,至于她被制于人的把柄,也许就是她牵挂和在乎的至亲之流了,这样分析,她不怕死却怕跟我们一同入岛就情有可原了。”
文君感伤道:“是哩,我们逼迫她入岛,首先就陷她于不义,又让她的至亲生死攸关,陷她于不仁,她心下恨死我们啦。”
鱼火客笑起来:“文君,这个我要批评你了,对敌人仁慈可就是对自己残忍,妇人之仁万万不可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的,那会害死我们自己,远的来说,还要连累整个象笏山庄,与我们此行目的就南辕北辙啦。”
文君点头:“鱼姑娘教训得是,不过亦不必多心,我还没有那么愚蠢。”
两人相视一笑,相携朝月小婵走去,乃是又要对她盘查和审讯了。
结果并不乐观,月小婵虽然烦躁不安,可就是什么有用信息都不愿意吐出,整个就是一木头疙瘩般难缠。
果子岛的天空,月儿隐没,不知不觉,四更天了,鱼火客等人不着急探岛,又扎了简陋的草棚子,决定先歇息了。
众人分了两队,鱼火客和县子硕守上半夜,而文君和肥六暂歇下了,三个时辰后等过了卯时则起来替他们。至于月小婵,她是可以随时休息,当然如果她使性子不睡干耗着,那也没法子,只能任由她了,好在她毕竟年届四十,体力有限,众人寂静下来后,她亦合眼睡去了。
鱼火客和县子硕在草棚巡逻着,两人起先谁也不搭理谁,眯眯眼瞌睡着,最终怕不小心睡去,鱼火客强拉着县子硕聊起天来。
鱼火客小声道:“这次我们帆船登岛的地方好陌生,你在岛上待的时间多,你对这块了解吗?”
县子硕哪里会不知道这地方陌生,可他去哪能对岛上所有地方尽数知晓,于是摇头道:“不知哦。”
鱼火客道:“真的假的?”
县子硕道:“鱼姑娘,我也不是在岛上玩啊,我是被驱逐者,自然过的是东躲西藏的日子,不然当初你跟上官兄如何会在那么偏僻的清风鹿台寻到我。”
他虽是抱怨的话,可毕竟忌惮鱼火客,说得极委屈的样子。
鱼火客白他一眼道:“看你的样子,我这次是拉你入火坑了是吧。”
县子硕心想,到了这个时刻,他真是百感交集了,本来以为鱼火客真寻她那同僚而去,那样,他至少还是在执行墨门交待的任务,这番重新回到果子岛可算是怎么回事啊!不是绕来绕去又绕回来,凭白做了这许多无用功?
当然,他有一点想到的是,在果子岛,他可是还有一个接应的,就是暗中的高石,只是不清楚高石现下有没有察觉他返回了,细细一想,他暗自否定了这种可能,心道,便是在那不羁沙河,他应该就跟高石失去联系了,此地一片陌生感,必然是果子岛极度偏僻的一个所在,他如何能寻回墨门去啊。难道真要用到那唯一的办法?可鱼火客在身边,那法子是无论如何不能使用的,用了必然暴露他是细作的身份啊。
是的,他还有一个杀手锏,就是高石临分开时候留下的一个给他用来联络的墨器生机旗!
想到这,他叹口气,显出更一筹莫展的样子,看得鱼火客是恨铁不成钢,别提多嫌弃他那怂样子了。
当即,她也噤声走开,不愿再搭理一问三不知的这二货了,她心下已经对他下了判断,他纵然有御兽奇技,曾经乃墨门不俗之流,可本质怕也只是一个草包角色,绣花枕头表面光,肚里一包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