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暝殊抬头,翻了个白眼,懒洋洋的说:“大叔,我跟你说了这个叫羽觞。”
“管它叫什么,把钱退给我就行了。”
那个大叔逆光站在暝殊面前,让暝殊一阵一阵头晕,听着他的声音震荡耳膜,又是一阵阵头痛。揉着太阳穴,“大叔,我们这里货物既出一概不退的。你到底为什么要退啊?”
从包里拿出那个蔓草玉羽觞,对着暝殊丢出一个小小抛物线,暝殊反应快接住了,紧接着是她的一声尖叫。
“大叔!这东西不能随便扔,摔坏了怎么办?!坏了就别想退了!”没坏也不能退啊。后半句留在心里。
被暝殊惊吓到的大叔听她这么说,只好撇撇嘴,搬了旁边的小板凳坐下,顿时比暝殊矮了一截。“这个东西太邪门,买回家以后每天做梦,不会真的是老物件吧?假货没这么厉害。”
“这当然不是假货!”
“那你怎么二十块钱卖给我咧?”
“你不是只给了二十块嘛~”暝殊起的白眼直翻。
“你也不说清楚,这么容易就卖给我,这个碗一定有问题!”大叔义正言辞、坚持己见、毫不退让,一心想把那二十块钱退回来。
暝殊抓紧手中的羽觞,忍住冲动没有向他的脸扔出去,眉毛一直跳个不停。想把这个羽觞退回来是不可能的,想要回那二十块钱更是不可能的!
微微舒口气,暝殊心平气和道:“大叔你知不知道,这些流传下来的老物件都是有灵性的,你买回去影响睡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用这么紧张。”
大叔坐在那里不说话,狐疑的看着暝殊,又看向她手中的羽觞。
暝殊见大叔动容,干脆一鼓作气,继续说:“不然,我给你讲讲这个羽觞的故事,说不定听完之后,你就不愿意把它退回来了。”
这些话荡荡漾漾的传进大叔耳朵里,犹如被蛊惑般。大叔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暝殊见况知道自己施法有效,清了清嗓子,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羽觞,开始缓缓道来……
.
这个羽觞是战国时期,楚国一个富贵人家的东西。
这家里有两个兄弟,母亲早逝,父亲年迈,兄弟二人互相扶持。哥哥常年在外经商,弟弟负责打理家中大小事物。
哥哥奔波在他国,后因各国战事愈演愈烈,为避战而暂不出国,在家中照顾老父。
那年的三月初三,草长莺飞,哥哥携弟弟与父亲,加之三五好友,去了城郊一处溪水边踏青。阳光明媚耀眼,风和日暖,这样的天气,在溪边曲水流觞是少不了的。众人早早从自家带了喜欢的羽觞来。一则是为了游戏,另则是借机展示自己所藏羽觞,多少有些比较的心思。
在溪边坐定,有人提议,先不要拿出羽觞共赏,依次用自己的羽觞游戏,停在谁那里,喝了酒,才赏玩,众人赞好。
那几位友人分别拿出自己的羽觞与大家游戏,不知是座位次序不同,还是水流关系,那几位友人的羽觞大多停在他们自己身前,那父子三人一次都没有。
曲水流觞并非一般饮酒赋诗的游戏,羽觞停在谁的身前,喝了觞中酒便可趋吉避凶,人们在游戏间多是为了图一个吉利。而那父子三人只眼巴巴看着别人饮尽羽觞中的美酒,那几个友人见状,一时也忘记了赋诗,私下都在想他们冷家是不是要走霉运。
哥哥看着涓涓流水,眉头悄然皱起,弟弟见状忙转移话题,拿起其中一个友人的羽觞问是用何所做,友人答是玛瑙。弟弟又细细观看,递送到哥哥眼前,问他可好。
哥哥被拉回注意力,不再想刚才的事情,仔细看了羽觞的材质,玛瑙用料是上等,大红的颜色占据多半个羽觞,剩下便是渐变的朱红,带着一圈环绕的奶白纹路,素面没有雕饰。但他从来喜爱单色,而且若能用一整块全色的玛瑙打造,该是更好看,但终究是朋友,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怕是会惹人不快,只说了赞美之词。大家轮流传看,也称好。看来看去,便只有那玛瑙羽觞入眼,其他几位带来的就较为普通了。
想来这些人里,自家最富有,这些羽觞自己看不上,在他们那里,却是珍贵的。这时弟弟拿出自己的羽觞,众人看见时,眼前一亮。立刻有人称赞这个羽觞漂亮,催促快快倒上美酒放入水中。
美酒在那翠绿色的羽觞里面微微荡漾,更显清澈,顺水而下,眼看就要停在哥哥身前,却只在这时,众人身后有人说话。
回头看去,是令尹子兰,众人都没有想到他也会来这里踏青,纷纷起来行礼。
令尹子兰身旁是上官大夫,二人无视他们的行礼,阔步走到溪边,众人纷纷让开。上官大夫打了一个手势,指了指溪水中的羽觞,侍从上前把那羽觞从水中捞出,双手奉上,交在令尹子兰手中。
令尹子兰见那羽觞材质上等,雕刻了蔓草,心中喜爱,翻看羽觞底部时,却看见刻在那里的“冷”字。遂,抬眼看向那父子三人。原来是冷家的东西,在楚国,是有些名气的富贵人家,听说他家收藏了许多珍玩。
想把那羽觞还回去,但不知为何,却是爱不释手。
令尹子兰是楚王爱臣,被人巴结都来不及,以往自己看上的东西都是随手拿来,别人也是乐得送给他,可是站在这里有一会时候了,却不见冷家的人开口送他,顿时挂不住面子,脸色有些愠怒。
冷家的大哥,突然想起曲水流觞的事情,只怕不把这羽觞献给令尹子兰,会招来祸事。只得忍痛割爱,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将这羽觞赠送给他。
令尹子兰脸色顿时转怒为喜,领着上官大夫和随从顺溪而下。
冷家违心献出羽觞,心中不快,曲水流觞没了兴致,踏青赋诗也全无心思,告别友人,悻悻而归。虽然失了心爱羽觞,却也未必是坏事,令尹子兰和上官大夫这两个佞臣,不依从他们,只怕以后会与自家过不去。只是恐怕再难找到那样的羽觞了,这等墨绿玉石难寻,打造成一只全色羽觞已是很不易,心中除了哀叹惋惜也无他法。
那之后各国战事愈演愈烈,秦国欲吞并六国,楚国与齐国等联盟抗秦。
哥哥后来再没出国经商,一直留在楚国,令尹子兰派人来家中数次,每次都说听闻家中有珍玩,想借去赏看,冷家不敢得罪,只好拿出来,令尹子兰却一次都没有还回来,直到家中那些为人所知的珍品全被令尹子兰要走。后来令尹子兰的人再没来过,他知道冷家已经没有他要的东西。
第二年,秦国来势汹涌,那场战争没有持续很久,楚国亡了。
战乱中弟弟左脸被刀划伤,一张清俊容颜被毁。冷家家业全被抢去,老父病死,只剩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决定离开故国。来到城郊溪边时,看见有人坐在溪边游戏,原来是在曲水流觞。忽然想到自己最珍爱的蔓草玉羽觞,蔓草……这象征长久吉祥的植物,却没有带给人们期许的那般美好。或许是因为,失掉了那蔓草玉羽觞,所以才失掉了长久的吉祥。
后来,听说被逐出郢都的屈原在汨罗江自尽。冷家大哥一直仰慕敬佩屈原,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悲愤,要去汨罗江看看。带着弟弟徒步过三天,到江边时,只见曾经的楚人聚集在江边,人很多。带着弟弟小心挤到江边,看着滚滚江水,屈原长眠于此,江中鱼是否会吞食他的躯体?
正哀思时,有人往江中投入了什么,溅起一片水花,侧头看去,那人正拿角黍往汨罗江中扔。这样一来,江中的鱼有角黍食,便不会去吞食屈原了吧。
后来,相依为命的兄弟在战乱中失散,哥哥到处找寻,再没遇到过弟弟。直到耄耋之年,回到汨罗江处,看着滔滔江水,枯坐在江边,悄无声息的死去。
暝殊看着眼中含泪的大叔,把那羽觞轻轻放在他手中。
“大叔,这个羽觞是你的就是你的,你不想要也不行。”暝殊起身扶起那个大叔。
看着手中的羽觞,想到先前要退钱的自己,懊恼不已,还好这个小姑娘提醒了自己。像丢了魂似的,回到家中。
想起店主讲的那个故事,心里总觉得是那么熟悉,前几天的梦中诸多情景,似乎也与这个故事吻合。走到楼下的时候,小区里的一只流浪猫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这只猫长得不讨喜,毛色是黑白混杂,黑色的小脸上有一道白色花纹斜在那里,乍看像道刀疤,看起来极古怪。那只猫一边叫着一边在他的裤腿蹭来蹭去,竟也不怕他,看样子是来要吃的。
“我可没带猫粮。”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只猫心里突然爱心泛滥,一把抱起那只饥肠辘辘的猫回家了。
进了家门,看着橱柜里光鲜明亮的碗,如果拿出来给猫喂食的话,老婆回来一定发飙,想到还有个羽觞,虽然那个店主讲的故事让人动容,但关键在于,自己还是不相信这个什么羽觞是真货,只不过是店主不想退钱所以编了故事蒙他,这年头卖假古董没有一段故事怎么行。
随手拿出那个羽觞进了厨房,找了些香肠切碎,放进羽觞里。那只猫闻到香肠的味道,直冲过去,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大叔蹲在一旁看着它狼吞虎咽,抚着它的头说:“小可怜,以后就住在我家吧,老婆也喜欢猫。”
打开电视,正在演港剧,里面一个老人对着一个年轻人苦口婆心说着,“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的。”是那句被用滥的台词,听在大叔耳里,却格外感慨。
那只猫吃饱了,跳到他腿上,安静的卧在上面。眼睛直直的盯着电视,玻璃般的眼睛映着电视里的那句字幕: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然后仰头看了看大叔,又看了看墙角的那个蔓草玉羽觞,轻轻地叫一声,打着呼噜闭上了眼。
暝殊站在店门口,看着远处染上晚霞的云彩,双手恭敬合十,嘴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悠悠扬扬的传遍四方:
在伤害一个生命以前,想一想,或许它就是你已逝亲人的转世,化身为它,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
这句话随风飘走,散遍各处,久久回荡在空旷的胡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