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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的民居已经是规划要拆了的了。没想到陶若非还误打误撞地进去了。江北鸥送走她的时候就隐隐有些不安,接到电话以后更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她说话一贯的轻柔,可是电话里平静的声线下细微的颤抖却让江北鸥心里一揪。这两天自己故意待在房间里不愿意出去不想看见她。想着她清澈的眼神告诉自己“也当是谢谢你”。心里总有些难以纾解的积郁,不知缘由。
这样一点也不像江北鸥。江北鸥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生闷气,江北鸥不想多想。但是接到电话的慌乱着急,明明知道她一个成年人总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但仍然克制不住的狂乱心跳。江北鸥终于知道。
他已动心。
江北鸥走得很稳,这一片因为规划,车子并不算多,路上比起帝都的交通简直算得上空荡。傍晚的街上,路灯已经鳞次亮了起来。柔和的灯光打在陶若非米白色的套头毛衣上,显得安静又甜美。
明明是缓步走着心跳却渐渐不受控制起来。
陶若非等在路灯下面,等着江北鸥过来。
“偏偏挑了最荒凉的校门。”江北鸥站定在她面前,不似责备,语气中倒有些无奈。
陶若非微微低了低头。
“这里不方便打车,去另外一个校门吧。”
陶若非就这样小步跟着他。他们之间好像总是这样的静默。但是若非也不觉得尴尬。江北鸥这样的性子就应该是这样的沉默寡言。陶若非已经很习惯了。
可是自从见到他以后自己犯的傻,做错的事陶若非可一点也不习惯,这一点也不像自己,至少不像从前的自己。陶若非在他身后满脸的懊恼。怎么办?自己好像总是在给他添麻烦。
想得太入神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他突然的驻步。直挺挺地撞上他的后背,江北鸥像是没事的样子,倒是撞痛了陶若非。
江北鸥这下是真的无奈了,看着她捂住额头,好气又好笑,语气却不自觉地温柔下来:“撞疼了?”
江北鸥的声线总是沉稳冷冽的,这样的温柔对陶若非来说杀伤力太强,陶若非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点了点头。
另一个校门口果然比之前的地方热闹得多。大学边上总是有独属于青春的激情和活力。陶若非想问他哪个方向拦车,却看见身边的江北鸥皱着眉轻抚了抚额。
“怎么了?”陶若非有些担心。
“没事,就是太亮了,头有些晕。”除了声音带着一些疲累与平时也没有太大的差异。可是之后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她身边的垃圾桶上,只是一瞬,便移开了。
陶若非自然是没有注意到的。看着有些喧嚣的街道,只是心想还是快点回家吧,看着江北鸥好像真的很不舒服的样子。
正出神的时候不远处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一袭酒红色仿若巨浪一般冲开了前方的人流,陶若非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辆酒红色的宾利歪七扭八地冲向人行道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江北鸥护住了身边女孩的身子。
尖锐的刹车声几乎是在耳边响起的,江北鸥带着她扑倒在一边的草地上,可是中间却剧烈的一个冲撞,陶若非听见他闷哼了一声。
背后是染上秋意的冰凉的地面,可是身上紧紧抱住她的身子和臂弯却在这混沌和寒凉中带来了丝丝暖意。
陶若非虽然被护着但仍然震得有些头晕,周围已经乌泱泱围上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场面喧闹的可以。
陶若非睁开眼,稳住了发晕的头,可是身上的重量丝毫未轻,江北鸥就这样静静趴在她身上,纹丝不动。
这样的安静,静的吓人,陶若非努力抽出被他压住的右手,米白色的袖口上却蜿蜒了一滩血痕,在淡雅的颜色下更显的刺目。
陶若非愣住了,脑子仿佛被抽空一般,除了呆愣,连呼吸都滞住。陶若非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起来,唇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一阵阵的晕眩袭了上来甚至比之前的撞击更让她难受。
“垃圾桶里还有人!”身边的人群外突然又响起了惊叫声。刚才的那下猛撞应该就是江北鸥撞到了旁边的垃圾箱。但要不是江北鸥,现在垃圾箱里的人应该早就躺在车轮之下而绝不只是晕过去。
周围各种人的英语一时间都蹦了出来,也一下子抽回了陶若非的心神。
陶若非移开眼,努力试着抽出自己的身子。
江北鸥受伤最严重的是左臂,这样抬起来后奔腾的血柱更加不受控制。
满地的血仿佛世界上最狰狞的怪兽,陶若非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可以吃掉人的,恶魔。蜿蜒一地的红色,那是江北鸥的生命。他现在这样安静的躺着,仿佛没有呼吸的,精致的人偶,可是陶若非心中却涌上了排山倒海一般的惊恐害怕。这样混沌的脑子里最最清楚的只有一句话:救他。
陶若非冷静一点……陶若非……救救他……陶若非现在只有你……
若非紧紧咬住唇,把眼睛从一片红色中移开,让人晕眩的窒息感却依然丝丝掐住她的喉咙,努力伸出颤抖着的手放在江北鸥的鼻下,微弱的呼吸。却让陶若非感激地想落泪。
“帮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好吗?”陶若非对着人群中的一个大吼道。一向轻声细语的女孩子仿佛要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歇斯底里。从来没想过这样激烈而绝望的词可以用在自己身上。那人只是一愣,却是打了电话。
陶若非坐在刺骨的地面上可是心中的恐惧却结实地压过了刺人的寒意。
好想哭……
可是这样的时刻,陶若非紧咬着牙根克制自己的怯懦和泪意。
陶若非你不能哭……
一旦第一滴眼泪落下,那自己的勇气就有了缺口,那些好不容易咬紧牙关撑下来的勇气会一下子土崩瓦解,到时候江北鸥怎么办,所以陶若非你不许哭。
血依然汨汨地流着。陶若非怕他还伤到了其他地方甚至是神经,只能坐在原地扶住他一动不动,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
救护车来的时候陶若非身子已经发麻了。医护人员把江北鸥搬上救护车的时候陶若非腿麻得已经起不了身了。
“你也受伤了吗?”医护人员问她。毕竟她的脸色也惨白得吓人。还有忍不住颤抖着的身体。
陶若非管不了这么多,世界仿佛都在旋转,那样嘈杂的喧闹的背景她也听不到了,只是下意识地跟着江北鸥的担架上了车。
医护人员做着简单的处理的时候江北鸥醒过一会儿。
看着她终于睁开的眼睛,陶若非咬着的牙关一松,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敢放肆地流下来。
“江……北……鸥……”陶若非抽泣着,轻声叫着他。
“江北鸥……江北鸥……”陶若非只是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却一声比一声哭得更大声。到了最后简直是在痛哭。那些压抑了许久的怯懦和眼泪再也不受控制。
江北鸥还有些晕,但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泪一点点落了满脸又好笑又感动。
“没事,别哭。”江北鸥声音有些虚弱,却温柔地盖住了担架边上陶若非的手。
那样的力度轻柔又带着一丝安慰,安抚着陶若非受了惊的心。陶若非逐渐从大哭变成了抽噎,此时只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一松手他就不见了一般。那些恐惧和歉意随着颤抖的手臂的线条让江北鸥看得清楚。
“陶若非,真的没事。”江北鸥朝着她,眼里有种柔和的光辉,明明痛得要死的人,此时心情却出奇的好。
陶若非整个人发着抖,像个受惊了的小兔子,眼睛通红通红,满脸的泪痕看上去比他还可怜。可是哪里管得了自己,现在她的满心满眼只有他。
白舟舟夫妇赶到的时候江北鸥的手术早已经结束了,人已经被送到了独立的病房里。还好酒驾的司机开得并不算太快,江北鸥自救意识也算好,只是侧身撞倒垃圾箱的时候骨折了罢了,伤口有些吓人,但伤得也不算太重。
忙碌担惊了一晚上的陶若非此时已浑浑趴在床边睡去,睡梦中也似不踏实,皱着的眉怎么也落不下来。
江北鸥已经从麻药中醒了。
“Kellody,你疯啦,竟然大晚上的出门。“白舟舟气势汹汹地进来,满脸怒意。
杀气腾腾自然也吵醒了陶若非。看到来人,陶若非又心慌又愧疚。
“我给你三十秒解释时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为什么晚上出门。”白舟舟看着病床上打着石膏的儿子有些心疼,尽力压制自己的怒意。
“没有原因。”江北鸥语气淡淡的,仿佛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他这是在替自己隐瞒?
“其实……”陶若非忍不住想开口,却看见江北鸥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于是咬住唇不说了。
这样细小而轻微的动作江涛却看得一清二楚。
白舟舟最终还是没问出什么。江北鸥不想说的事情是没有人能撬开他的嘴的。
本来白舟舟想留下来陪夜,但是一边的陶若非主动积极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拒绝。最后白舟舟夫妇还是走了。
“TEO,你知道的,我对他没有别的心愿。”白舟舟关上病房的门,无力而憔悴地对丈夫说,“我只希望他这一辈子能平安健康,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够了。可是从小到大,发生了这么多事,不要说一生平安,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他做好的事有这么多,但是喜欢的呢?他又哪里有真心喜欢过什么。”大概只有这样深沉的夜色,她才敢这样明白地说出心底的担忧心疼。
“怎么没有?”江涛透着门上的玻璃窗看着熬夜累了一晚的陶若非,轻声道,“这不就是吗?”
早上起来的时候江北鸥的麻药已经退干净了,陶若非不在身边。等到若非推门进来的时候江北鸥正皱着眉看着窗外的阴雨连绵。
“你饿吗?”陶若非小心翼翼地问。
江北鸥回过头看她。陶若非一件毛衣,袖子竟然还被她整齐地卷了起来,这种样子倒有些不伦不类的滑稽。
看着他拧着眉头看着自己挽起的袖口,只是呐呐说了句:“脏了……”
江北鸥招呼她过去。还没走到床边,病房门却被敲响了。其实房门没关,来人拐角进来,却是惊呼了一声:“陶若非?”
叶楠一身短袖海蓝色的毛衣配上修身的牛仔裤,整个人清爽怡人。美人如画却让陶若非冷汗渐生。她怎么会来这里?自己好不容易逃走了,这是,又被抓到了吗?
叶楠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在这里?还有啊,你现在胆肥了是不是,还敢跑?”
“算了,一会儿再和你算账。”叶楠朝她摆了摆手。转向病床上人时候表情明显欣喜得多:“你是……X吗?”
语气期待又欢喜。
江北鸥有一瞬间的凝滞,但是只是波澜不惊地回答:“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这样的语气仿佛真的不知道她说的人。
“你别骗我啦,你的朋友都招了。”叶楠笑的明媚,“你是X。你好X。”
陶若非从来不相信什么冥冥注定,但是现在她相信了。原来真的有命运这种事。
据说他们认识了五年,即便这五年从来没有见过彼此。
叶楠近些年迷上了计算机陶若非也是听说了的。本以为是因为叶放的缘故,毕竟叶放可是个地地道道的计算机工程师。可是竟然是江北鸥?怎么会是因为江北鸥呢?
五年前在叶放参加的程序大赛上的惊为天人,便是追寻了整整五年。那隔着薄薄的屏幕的背后可能是深如虹渊的距离,叶楠也真是敢,敢这样不问缘由,出身,相貌甚至是过去,去喜欢一个人。不过陶若非也一直知道,叶楠就是这样勇敢的人,从小就是。
不过……这个世界真小啊……小到,自己在这个世界兜兜转转。直到最后才发现身边不过就是这些最熟悉的人在自己的人生里行来走往。
陶若非看着争辩过后病房里无声相持着的江北鸥和叶楠,只觉得这样的静谧太过于尴尬了,起身想走。
“你去哪儿?”江北鸥听到动静,捧着书抬起头。
叶楠坐在沙发上叉着手,本来盯着江北鸥的眼睛也看向她。
看得陶若非竟然紧张起来:“我,我去买点吃的。”
叶楠朝她翻了个白眼,这个吃货。
“外面还下着雨,你没伞,坐下。待会儿苏姨来让她给你带上来。”江北鸥皱着眉,声线还带着一丝未开嗓的沙哑。
“我……”陶若非还想说些什么,却接连地咳了几声。她的感冒一向是持久战。前两天夜风里受了凉,就难受了好几天了。但是按照她的经验来说,每逢感冒最终必要发烧一次才算结束。显然,现在还没到时候。
江北鸥看着她的眼神更加严肃:“叫你少出点门。老实点,坐下。”
陶若非只能乖乖地坐下了。
叶楠却是挑眉看了看江北鸥。
江北鸥看上去那样冷情的一个人,这样明白的关切,叶楠根本不用细想也觉得危险起来。江北鸥,陶若非?叶楠瞥了眼他们俩。悄悄眯起了眼。
苏姨按吩咐带了一大堆的好吃的上来,当然,还有一大碗的骨头汤。
“吃什么补什么肯定没错的。”苏姨边说着边盛了一碗放在江北鸥面前。
江北鸥只是嫌弃地移开了眼。
陶若非一碗豆腐脑吃得正欢,看着他嫌弃的眼神柔声安慰道:“你吃吧。从前我哥摔伤了胳膊,我母亲也做了好久的骨头汤给他的。”
这事叶楠自然也是知道的。当年盛濯然都要高考了突然摔断了胳膊,都惊动了盛家老宅里的盛元帅和夫人,大补小补生怕他又出了差错。但是哪里会有什么差错呢。即便胳膊上打着厚重的石膏,十几年随着爷爷练的一手好字在试卷上依然隽秀又有风骨。盛濯然这个变态最后不还是考上了北大吗。
江北鸥最终还是咬着牙灌了下去。
叶楠待了好一会儿起身要走。打了招呼走了几步回头,看见陶若非目送她的样子,皱了皱眉:“你不走?”
“我?”陶若非讶道。
“跟我回去啊。”
陶若非差点忘了这一茬,慌乱地四下瞥着眼神,良久回道:“我……不能走。”
“为什么?”
“江北鸥……因为我受了伤……我得照顾他……”陶若非断断续续找着理由。
叶楠眉头锁的更紧了。
“她本来就是要留下来的。”床上的江北鸥听了半天猜到了七七八八,此时突然开了口。
叶楠一副“你又凑什么热闹”的脸。
“她要负责。”江北鸥看着叶楠缓缓说,气定神闲。
陶若非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江北鸥几句玩笑。白舟舟江涛的面子她总还是要给的,既然陶若非答应了他们留下来照顾江北鸥,叶楠也不好强把人带走。
叶楠走了以后,苏姨出去嘱咐小护士了。陶若非看着江北鸥面色不善地小口吃着,想移开他注意力,问他:“江北鸥,你不喜欢骨头汤,那你喜欢吃什么啊?”
江北鸥放下勺子,没有回她,反问道:“你呢?”
“嗯……”陶若非开始苦恼起来,“软炸里脊,软炸虾,什锦套肠,麻酥油卷儿,熘鲜蘑,熘鱼脯儿,熘鱼片儿,熘鱼肚儿,醋溜肉片儿……”
陶若非这幅认真苦恼又如数家珍的样子逗笑了江北鸥:“你说相声哪。”
江北鸥不常笑,这样开怀笑着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陶若非一下子看呆了。
“果真是个吃货。”江北鸥好心情地用力揉了揉陶若非的头,本来顺顺滑滑的头顶瞬间炸了毛。原本清丽的样子多了几分莫名的可爱。
陶若非看着他受伤的手不敢和他生气,撅着嘴轻轻顺了顺头发,委屈道:“本来就太多了,数不过来啊……”
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是我生病的话就会很想很想喝海鲜粥。你呢?要喝吗?”
江北鸥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