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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二觉得那个劫案是丁妍香做的,因为劫了丁妍珊以撇清嫌疑这种事,蠢货才做得出来,而云青贤不是。云青贤做事,条理清楚,稳健周密。后来他发现云青贤对居沐儿真有情意,他便更加肯定此事非他所为。他相信云青贤与他一般,绝不会容忍那些山匪碰沐儿一下。
这个劫案让龙二对丁妍香有了第二个判断,那就是她不但妒,而且毒。
她想让居沐儿进云家门绝不是纯为讨好相公这么简单,龙二敢肯定居沐儿若真进了门别说没好日子过,怕是哪天莫名就丢了性命。而丁妍香没达到这个目的,便很快起了报复心理,为了实现报复避开嫌疑,她甚至对自己的亲妹妹下了手。这得是怎样的心肠才能做出的事?
龙二对丁妍香的第三个判断便是—胆大。以上种种蠢事、毒事,都得胆子够大才能干得出来。
一个又蠢又毒又胆大的恶女人,在深受刺激、条件充分的情况下,做出的事当然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刺激有了—云青贤对居沐儿念念不忘,费尽心思。
条件也有了—居沐儿身陷牢狱,适合下手。
在如何下手这件事上,龙二也是帮了丁妍香一把。时局混乱,全国严查,所以江湖混混都不好找了。娘家决裂,夫家的人又用不得,所以丁妍香毫无选择,这时候一个怨恨居沐儿又不引人注意的妇人,再合适不过。柳瑜这个适时出现的帮凶,便是龙二送到丁妍香面前的机会。
整个计划里龙二唯一担心的就是丁妍香不动手,也许她被云青贤调教得乖了,也许她能把这口气咽下去。但所幸,这个妇人比龙二想象的更蠢更毒更胆大。
计划顺利得不可思议。这让龙二觉得他的才谋还未能完全使出来,颇为遗憾。
而另一方面,柳瑜的表现也确实超出了龙二想象的好。她不但把丁妍香骗得团团转,按龙二教的索取到了物证,她还让陈良泽完全蒙在鼓里,周围人都无所觉,让整件事表现得滴水不漏。所以当丁妍香动手之前,稍稍查了柳瑜近期行踪,并没有发现不妥,这才放心写了信交代如何动手,把毒药交给了柳瑜。
整件事说得清楚明白。邱若明把细节一条条言明,此时丁妍香终于明白过来,但为时已晚。
信的笔迹是她的,送信的丫环是她的,毒药也是她给的,她与柳瑜的每一次见面居然都还有人证。这让她想诡辩说她不认识柳瑜都不行。
还有一件更糟的事—这毒药与当初毒死八名山匪的毒是一样的。
当初她雇了山匪劫人,事后被云青贤知道了。那时山匪被抓,眼看着下一步她便要被供出来。云青贤将她痛骂一顿,但也为她收拾了残局。他下毒,毒死了那八人。
那时候用的便是这药。他告诉她,这毒少见,便是江湖中人知道的都不多,不易查出。云青贤有不少药品收藏,但丁妍香只识得这一种,所以这次她拿了这一种来用。
只是丁妍香不知道,这府尹邱若明怎么拿到那药粉便能知道是和当初毒死山匪的是同一种?
龙二得意扬扬地为她解惑:“你见识少,待我告诉你。百桥城里有一位神医,名叫韩笑,她对毒精通,著的解毒书作被天下医者奉为宝典。这么不巧,这个人物是我龙家好友,我请她来为沐儿瞧病。顺带手的,也到府衙辨了那八具尸骸所中之毒,她把毒性和毒药都细细与府衙大人说了。所以现在你明白了,不但你谋害沐儿的证据确凿,便是那八个山匪命案,你也是重大凶嫌。”
丁妍香面色惨白,话都说不出来。
云青贤冷眼看着龙二。韩笑的大名他当然听过,他也知道韩笑到了京城,住进了龙府,也是韩笑将居沐儿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他还知道韩笑与如意公主是旧识,两人还曾会面。但他却不知韩笑到了府衙为邱若明辨毒。现在想来,当时韩笑的举止行踪,是有些张扬大方得怕别人不知道,有些却是隐秘得没留一点痕迹。
云青贤盯着龙二,对上了他的双眼。这个小气贪财、自以为是的奸商,到底是从多久之前开始谋划这一切的?
衙堂里忽然之间寂静无声,没有人再说话。大家不约而同地,在等那两个对视的男人开口。
先开口的是云青贤,他慢吞吞地道:“与她无关,是我做的。”
众人一愣,但马上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相公!”丁妍香惊声大叫。
云青贤没看她,只对着康王和邱若明道:“是我要杀居沐儿。动机很简单,人人都知道我对她有意,可她却嫁给了龙二。她第一次嫁,我便找了山匪劫她。后来的种种事都是我为了掩饰这事而起。而她第二次嫁,我等了这次她坐牢的机会想毒死她。只是这次我没人可用,全国严查要案,山匪都不好找了,我听夫人说她结交了一位好友,是居沐儿的朋友,于是我便想利用她,给居沐儿下毒。但我不好出面,便威胁我家夫人替我办了这事。可恰逢龙二要劫狱,我知道那毒在牢里没下成,于是我便将居沐儿劫走,想亲自毒死她。因劫狱之事龙二打点安排,我以为居沐儿失踪了,大家便会怀疑到龙二身上,没想到最后计划失败。这便是全部的事实经过。”
云青贤平静地说完这些,丁妍香失声痛哭。
他亲口认罪。不算不见尸体寻不到踪迹的人,光是山匪那八条人命,还有无辜被劫惨死的两位村姑,这已是十条命。再加上劫人劫囚,一而再、再而三地意图杀人,这些加起来,云青贤怕是死罪难逃。
一时间大家又沉默了,有些是在想这后续之事的麻烦,有些是吃惊云青贤居然将自家夫人的罪给顶了。
龙二忽地笑了:“云青贤啊,云青贤,这便是结果了。”他一时找不到云青贤的痛处,便从他身边的人开始挖,让丁盛对付他,让他夫人惹麻烦。
若是丁盛赢,云青贤便死;待他夫人闯下大祸,云青贤还是死;云青贤自己不小心露出马脚破绽,还是死。
大树根深,拔扯不动。但若是把旁边的土都挖去,土松根现,树自然倒了。
现如今便是没有师伯音一案,云青贤也是气数已尽。可龙二答应过居沐儿,一定要让师伯音的冤情大白于天下。
“众位大人。”没等龙二开口,居沐儿说话了,“民女还有一奇冤要报。”
云青贤眼皮动了动,但他木着脸,没去看居沐儿。
居沐儿开始说了。
那是一个负心人引发的故事,那是一本琴谱留下的爱与恨。
太多的人为此蒙冤受苦。史泽春一家子百条人命,还有一人被冤判有罪当众斩首,一人莫名失足落河溺水身亡……还有一个盲了双眼,惶然度日,这过程中的老大夫及命案里的家仆证人,说是远走他乡,却都是再无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从追究。
再有那冒名顶替、谎话蒙骗的青楼女子,最后带匪夜袭,送了性命。
居沐儿从三年前的琴音讲起,每一桩每一件,每个疑点每条线索,从推测到证实,到最后亲耳听到云青贤的所述,整件事,让那些不知情的人听得是目瞪口呆。
云青贤不说话。康王冲他大喝:“云青贤,居沐儿所说是否属实?”
云青贤面无表情地答:“但凡嫌案,皆要有真凭实据方可定论,而非凭推测、凭人言便可妄断。”
他扭头看了一眼龙二,便不再说话。
其实于云青贤而言,认不认这桩罪都没有差别,但他不愿让龙二得意。有本事,他们就自己举证判案,他一点都不介意给他们增加麻烦。
柳瑜与居沐儿耳语了一番,居沐儿点点头,柳瑜便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册给她。
居沐儿摸了摸册子,感慨万千。她曾经以为,在她有生之年,这琴谱都不可能公诸于世。
“诸位大人。”居沐儿往前走,龙二忙过去扶她,居沐儿高举那本书册,“这便是民女眼盲之前默背写下的琴谱,还有一本,在林悦瑶姑娘手上。她为避杀身之祸暂居西闵国处,待她回来,大人们可对照两本琴谱内容,那上面确是我从前的笔迹。”
龙二也道:“梅林村有三位老者都能证实李东旺的肩上确有那麒麟胎记。归山县里最有名望的教琴先生至今还记得这首绝世琴音。林悦瑶探访拜望,那琴师一下便听出这首曲子,他也能弹出一段。他已不记得最初弹出这首琴曲的那位妇人的样貌姓名,但这曲子他却永远忘不了。他记得那妇人有个儿子,名唤青贤。因他当初不认为那妇人能写出如此妙曲,她儿子便在他的琴馆闹过脾气,妇人慌忙阻止,一直唤他,青贤。”
云青贤听得这些,脑子里一下涌出往事。他眼眶发热,禁不住闭上了双眼。
青贤青贤……他听得母亲一声声地唤。她告诉他父亲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她让他去找父亲。她让他转告他,她身子不好,再等不了啦,她没守住待他回来的承诺,她说对不起。
他曾经回过家乡,但是那里物是人非,以前认得的人都不在了,很多去了异乡谋生,还有些,早忘了他们母子,忘了他的母亲。就如同那个黑心肠的李东旺,如同那个虚伪的史泽春。
他们都不记得母亲了,只有他记得。只有他永远记得。
泪水终于涌出眼眶,丁妍香在一旁看着,禁不住也泪流满面。她扑过去将云青贤紧紧抱住:“相公,相公……”
云青贤将她搂在怀里,话都说不出来。他为了认父,为了抬高身份才娶的这个女人,但他发过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绝不会像史泽春那浑蛋这般。所以他遇到了真心欢喜的女人也不会将她抛弃,她捅下多大的娄子他也会替她善后。没想到最后,能陪在他身边的也确只有她。
这堂上闹成这样,话也不必审了。龙二与康王等人细细一说,他的人已暗中保护着诸位人证来京,待得他们来,所有事都能得到证实。
原本是还差物证,若遭强辩也难定罪。可如今众罪相加,再容易定案不过。众人心里其实也早没了疑虑,看云青贤的反应也知这事真伪。于是折腾了一夜的众人散去,云青贤夫妇被押进刑部大牢。
居沐儿临走时,与丁妍香说了一句话:“云夫人,你怨我恨我,必是深爱云大人。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若不是你,这件事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丁妍香愣了许久,看着龙二小心扶着居沐儿离开。
丁妍珊到牢里去探望了丁妍香。与其说是探望,不如说是去见她一面。
丁妍珊如今说不出对姐姐是如何的感觉,她觉得过去时光岁月中所留下的那个姐姐已经死去了。
她来见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姐妹俩对视半天。
原先扳倒娘家的姐姐如今囚服在身,狼狈不堪。而任性跋扈的妹妹素净沉稳,如玉如石。
过了许久,丁妍珊终于开口,她说:“我去问爹爹了。”
“什么?”丁妍香没明白。
“我去问他,如果不是他干的,那是谁?我问他我查不出来,为何他也查不出来?我问他若不是查不出来,为何他没有替我报仇?”
丁妍香听明白了,这说的是当初山匪劫人一案。丁妍珊向丁盛问的问题,是当日自己用来嘲讽妹妹和爹爹的。她抿紧嘴不说话。这些问题的答案她都不在乎,她知道丁盛是什么样的人,她恨他。
丁妍珊可不管她想不想听,她径直道:“爹回答我了。他说,因为是你姐姐干的。”
丁妍香一震,慢慢转过头来。
丁妍珊面无表情,又道:“他查出来了,但因为是你干的,所以他什么都没做。他说,你是他的女儿,他曾经亏欠过你,所以他当这事没发生。他只敲打敲打了云青贤,让他好好管教你。”
丁妍香不知该给什么反应才好,她脑子空空。她觉得她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她愣在那里,连丁妍珊走了都不知道。
最后,她想到了居沐儿的那句话—“若不是你,这件事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丁妍香放声大叫,用头用力撞那牢房栅栏。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因为她!不是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