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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明强咧咧嘴,没想到自己先前的一席话会让对方转变得这么快。他一时间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了。
众人回到监舍之后,黑子和小顺之间虽然气还没理顺,但是有平哥压着,两人谁也不敢造次。黑子原本以为可以吃定小顺的,但杭文治竟然会帮小顺出头,这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以后自己要以一敌二,那可就占不到什么上风了,更何况杭文治身后还站着一个高深莫测的杜明强。黑子越想越觉得自己前景黯淡,愁闷不已。
平哥对杭文治今天的表现也颇感意外,回监舍不久就忍不住说了句:“行啊,你小子倒也有种!”
杭文治不搭腔,只是躺在自己床上不知想些什么。杜明强反倒有些替他担心,他从平哥的语气中听不出好坏来。不过想想以黑子和小顺现在的落魄地位,平哥倒不至于因为这两人间的摩擦把事情闹大,于是便也释然了。
因为今天是周末,监狱里的值班人员相对较少,食堂也不开火,饭菜都是昨天做好的,到饭点就分配到各个监舍。吃完饭之后,管教便把今天亲友探视时带来的物品分发给了相关囚犯。这些物品无论巨细,全都经过了严格的安全审查。
424监舍的杭文治和小顺都收到了不少副食品。按照规矩自然要拿出一些来孝敬平哥,平哥和阿山两人分了,然后又说道:“你们两个今天让黑子折了个大跟头,怎么的也得表示表示吧?”
杭文治和小顺并不是很乐意,但知道平哥有心压事,也必须得给对方这个面子。于是两人又各拿出些美味给了黑子,黑子面上也过得去,打个哈哈说几句客套话,心里真实的想法怎样可就难说了。
杜明强没心思去享受舍友们的假日会餐。他挂念着阿华捎来的那张光盘,不知里面会是些怎样的内容,管教又为何迟迟不将那光盘还给自己?
到了下午两点半,午休时间结束。值班管教们又过来打开监舍,准备带犯人们到院子里放风。众人便排着队跟着管教鱼贯而出,这时却听有个管教喊了一声:“杜明强出列!”
杜明强横跨一步停在了队伍之外。
等其他犯人都走出监舍大楼之后,管教走到杜明强面前,将一张光盘塞到对方手里:“喏,这是你的东西。”
杜明强鞠了个躬:“谢谢管教。”
管教却没有完事,他左手还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子:“还有这个你也拿去吧,这是刑警队的罗队长送给你的。”
罗飞?杜明强有些意外,他接过盒子看了看,包装说明显示盒子里应该是个全新的便携式CD播放器。
杜明强体会到罗飞的苦心,一时间竟有些小小的感动。
管教在一旁观察着杜明强的反应,对方体现出来的情绪让他颇为满意,于是他点了点头,又说道:“罗队长有句话托我带给你,到底谁更可能成为你的朋友,希望你想清楚。”
杜明强沉默片刻,回答说:“我明白。”
“明白就好。”管教挥了挥手,“你也出去吧。”
杜明强转身向监舍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CD盒的包装。他把那张光盘塞进了CD机里,戴上耳机之后按下了播放键。
在杜明强步出监舍大楼的那一瞬间,午后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与此同时,如天籁般的音乐声也从耳机中流淌出来。
杜明强产生一种如飞翔般的愉快感觉,他痴迷般的仰望着天空,一步步地走进那煦暖的阳光中。在他周围,其他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似乎都不存在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阳光和音乐。
他在这样的世界中徜徉着,幸福得像一枝绵绵细雨中的花朵。当那一曲渐渐终了之时,他恋恋不舍地按下了停止键。
他不知道那光盘中一共会有几首乐曲,但无论他此刻如何的贪婪,他也舍不得一次将整盘光碟全部听完——那样实在是太奢侈了!仅仅是这一首乐曲,他觉得自己至少要细细地品味三天!
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三天啊!
“你在干什么呢?”突如其来的话语声打断了杜明强的畅想,他循声看去,却见杭文治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自己面前。
“这是我的礼物。”杜明强晃了晃手中的CD机,“请原谅我不能和你分享,因为这礼物对我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杭文治显然对杜明强手里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他拉了拉对方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现在有空没?我想跟你说点事情。”
“怎么了?”杜明强察觉到对方的神态有些怪异,他一边把CD机收好,一边把自己远远飘散的情绪拉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找个僻静的地方再说。”杭文治用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然后向着一个冷清的背光角落走去。
杜明强跟上杭文治的脚步。到了墙角之后两人先后停下来,杜明强用困惑的目光看着对方。
“我想过了。”杭文治开始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我要出去!”
“什么?”杜明强皱了皱眉头,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要出去!”杭文治又说了一遍,怕对方还听不明白,他停了一会儿之后,干脆就直说道,“我要越狱!”
“你胡说什么呢?”杜明强露出难以理喻的表情,他的目光往四周快速地扫了一圈,在确信没有别人关注他们之后,他又压低声音道,“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杭文治的神情却严肃得很,“我必须出去。我母亲中风了,家里又没有积蓄,根本没有钱给我母亲看病。我如果不出去的话,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她老人家了。”
杜明强无奈地翻了翻眼睛,提醒对方:“你出去同样也见不到她!只要你一越狱,马上就会有大批的警察将你所有的社会关系牢牢地盯死。你还指望能看到你母亲?别做梦了!只要你敢和家里人联系,铁定会被警察抓回来的!”
杭文治摇摇头道:“我没有那么傻,我出去以后当然不会和家里人联系的。但我会想办法让那个女人把钱还给我的父母,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我死也值了。”
“让那个女人还钱?”杜明强看着杭文治,“你能有什么办法?”
杭文治犹豫了一下道:“我还没想好……但办法肯定是有的。我连命都不想要了,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一个贱女人!”
杜明强瞪起眼睛,像是在看着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良久之后他苦笑道:“你真的是疯了……”
“我没疯!”杭文治伸手抓住对方的胳膊,神色有些激动,“是你告诉我的,不能便宜了那些伤害我们的人。是你煽动了我的愤怒,让我激起了复仇的欲望。现在你又说我疯了,难道你的那些话根本就不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是的,我们不应该放过那些坏人,我们要复仇。但复仇并不是靠愤怒和冲动来完成的,”杜明强伸手在杭文治的脑壳和心口上分别轻点了两下,“复仇要靠智慧和耐心,你明白吗?”
杭文治沉默了,他似乎稍稍冷静了一些,然后他问道:“那按你说的,我该怎么办?”
“老老实实地服刑,好好表现,争取减刑。然后让你朋友帮你找个好律师,搜集那女人侵吞你们财产的证据,如果能证明那些财产原本就是属于你的,那么绑架和勒索的罪名就都可以推翻了。”
杭文治失望地“哧”了一声:“减刑?再怎么减也得待个十多年,到时候连黄花菜都凉了!翻案就更不用想,如果能有证据的话,我还至于被送到这个地方来吗?”
杜明强咧咧嘴,对方说的也的确是实情,他无法反驳。
片刻之后杭文治又问道:“你还有别的建议吗?”
杜明强摇摇头。
杭文治便坚定地说道:“那我只能越狱了!”
杜明强不再说什么,他一反手拉住杭文治的胳膊,把他从阴暗的墙角里拽了出来。
杭文治吃了一惊:“你干吗?”
“你看看那边。”杜明强伸手往北边一指,“告诉我那是什么。”
谁都看得见,那是一个高高耸立的岗楼。荷枪实弹的武警站在岗哨里,阴森森的枪管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
见杭文治不言声,杜明强便冷笑着继续说道:“这样的岗哨遍布于监狱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犯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你跑一个试试?哨兵想要击毙你比打死只猪还要容易。”
杭文治深深地吸了口气,但眼中的欲望却并没有熄灭。
杜明强又退了一步说道:“就算你有隐身法,可以避开哨兵的耳目,那又能有什么意义?要想逃往自由的世界,你还要面对两层楼高的监狱围墙和墙头密布的电网,想翻越是根本不可能的。当然了,你还可以往南边跑,如果你能通过指纹验证的安检门,你就可以进入前院的办公区域,不过我要告诉你,那里不仅到处都是狱警,而且每个角落里都有密布的监控摄像头。在监狱的最南边还有一道戒备森严的大铁门,进出的车辆行人都要接受卫兵严格的检查。别说是一个大活人了,就算是一只老鼠也别想从那里溜出去。”
杜明强的每一句话就像是一盆冷水,反复地浇覆着杭文治心中那种不切实际的冲动。最后他用一句话总结说:“这是全省戒备最为森严的监狱,近二十年来从未发生过成功越狱的案例,你凭什么想从这里逃脱?不是我看不起你,你根本就连四监区都跑不出去!”
这次杭文治沉默了许久,最后他终于开口道:“我知道很难,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我们两个一起逃出去。”
杜明强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逃?我只不过是个五年犯,好好表现的话三两年就能出去了,我干吗要冒着被击毙的风险陪你去干这么一件不靠谱的事情?”
杭文治无言以对,他看着杜明强,黯然道:“我还以为你会帮我的……”
“帮你?我看我是帮你帮得太多了!”杜明强苦笑道,“帮得你冒出了这样荒唐的想法!”
虽然对方已如此明确地拒绝了自己,但杭文治还是不太甘心,踌躇了片刻之后,他又小声地说道:“其实我已经想到了一些办法……”
“那你千万别告诉我,我会去揭发你的!”杜明强用这样的言语彻底堵死了杭文治的话头,然后他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杭文治独自一人站在广场的角落里,既孤单又无奈。片刻之后,他抬头环视着那一圈高耸的围墙,厚厚的石块和电网隔断了通往自由世界的道路,即使是初春的煦日照耀之下,也只能泛起一片令人绝望的冰冷寒光。
随后的几天里,杭文治再也没有向杜明强提起过类似的话题。没事的时候他便一个人坐着发呆,不过状态已和刚入狱那阵截然不同。那种木木的茫然无助的神色从他脸上消失了,他的眼神中开始闪动着一些琢磨不透的光芒,好像总藏着很多心事似的。
杜明强自然能看到发生在杭文治身上的这些变化,但他却保持着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事实上杭文治能产生越狱念头,杜明强细想下来倒也不觉得特别奇怪。很多重刑犯在入狱之初都会有过类似的妄想,而时间会用一种缓慢却又无坚不摧的力量磨砺着他们,并最终在他们的心头裹上一层坚硬的茧子。于是那些燃烧的火苗便会失去欲望的氧气,在残酷的现实中熄灭、冷却下来。
时间是最好的老师,杜明强觉得并不需要自己再去告诉对方什么。在杭文治异想天开的时候他也乐得清静,独自沉迷在美妙的音乐世界中。
小顺却有意和杭文治越走越近。其中的原因或许用一句老话就可以解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自从在篮球场边联手和黑子干了一架之后,小顺俨然已将杭文治当成了自己最亲密的盟友,有事没事都往对方身旁凑,态度殷勤有加。
杭文治原本对小顺就没什么好感,现在心里藏着秘密,更是不想和对方接近。但无奈大家都在一个监舍内,对方笑着脸来磨蹭,他也没法发作。有时候杜明强看到他疲于应付的样子不禁暗自好笑,心想:就得让小顺这个搅屎棍子给你捣捣乱呢,要不然你每天胡思乱想的,可别真的走火入魔了。
平哥也注意到了小顺有笼络杭文治的倾向。鉴于这两人的地位在监舍里都不高,他也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在这个监舍中平哥他唯一顾忌的人就是杜明强,只要那家伙不再挑事,其他人是折腾不出什么动静的。
当然有一个人非常不爽,这个人就是黑子。那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小顺和杭文治放倒,黑子脸面无存。以他的性格脾气,这件事是一定要想办法扳回场子来的!杭文治有杜明强罩着,黑子不敢动,他只能在暗地里瞄着小顺——这小子凭什么和我嚣张?无论如何也要治服了丫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表面平静,暗流却汹涌不息。转眼又到了某个周末,这天杭文治又得到了探视的机会。中午回到监舍之后,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兴奋。
“哎,治哥,你朋友又给你带啥好东西了吧?”小顺贱兮兮地凑上来问道。
“确实是好东西,”杭文治卖着关子说道,“不过这好东西对我有用,对你可就没什么意义了。”
小顺挠了挠头,想不出对方说的到底会是什么。不过他的困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午饭后管教把通过审核的探望物品分发到相关人员的手里,杭文治除了一堆食物和生活用品外,还得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盒子。
杭文治打开其中的一个盒子,摸出一副眼镜架在了自己的鼻子上。自从入狱当天弄碎了眼镜之后,杭文治就一直生活在一种半朦胧的状态中。虽然他的近视度数并不算很高,但在行动上仍然会带来诸多不便。
“哟,又戴上了啊?”黑子摇头晃脑地评价着,“这才像个样子,恢复文化人的感觉了。”
小顺斜了黑子一眼,道:“治哥就是不戴眼镜,那气质也和一般人不一样。”
黑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操,这马屁拍的,见着亲爹了啊?”
小顺歪着脖子正要和黑子捯饬几句,却听平哥忽然开口道:“怎么弄了两副来?还想留一副自杀用啊?”
“眼镜这东西容易坏,留个备用的。”杭文治一边说,一边打开另一只盒子,把里面的眼镜拿出来看了看,觉得没什么问题才收起来,压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