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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婺部落神庙距离祭台很近,周围全是人,脸上和手脚上都画着虎斑的人跳祭完毕,又有一个带着面具腰上围满了彩条的人跳了上去,彩色布条是族人给他的祝福。他高举双手,说了几句彝语,四周的人一阵欢呼,振聋发聩。
“他说什么?”苏挽月很好奇。
“他说害死白鹰土司的凶手已经找到了,今晚就能慰藉英灵。”引路的彝族少女抬头望了望身边的白尘,白尘解释了一句。
“我不懂你们以前的恩怨,但是人不能永远活在仇恨里。”苏挽月看着白尘低头在自己手腕上系了一根红绸带,“我一定要救出慕蝶。”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白尘也没多费唇舌,丢了一把匕首给她,示意她上祭台。
苏挽月吸了口气,抬脚迈上台阶,上面带着面具的神庙武士身材十分高大魁梧,手执一柄把两尺来长的大铁刀,挥舞起来阴风阵阵,她站在神庙武士面前,个头几乎只能到达他的前胸。
“动手吧,祭台上就是以命相搏,不是来过招请教的。”白尘在下头冲着苏挽月喊了一句,示意那些繁文缛节没必要用了。
神庙武士一阵刀风扫过来,苏挽月侧步避过,白尘给她的匕首还算锋利,但用着并不顺手。她的黑刃早就被白莹搜走了,全身上下的暗器也几乎被搜刮干净,连藏在靴筒里硕果仅存的一把暴雨梨花针,当时也为吸引沐歌注意而发了出去,她全身上下唯一的武器,只剩下云天送给她的那一只金手镯。
她抬眼看了看慕蝶,一边闪避着对方的掌风,另一边的手指已经悄悄按上了金镯的机关。
此时此刻,不能讲君子之风。
神庙武士一声大喝,铁刀挥舞,力道惊人,似乎想把苏挽月劈了开来。她用匕首挡住大刀,整个人顿时被压弯了半寸,神庙武士很明白自己的优势,一手压着刀接着往下砍,她眼见那刀锋寸寸逼近,却突然发现神庙武士诡异地退了半步。
苏挽月暗自疑惑,但却不敢有半分迟疑,矮身翻了个跟头,避到了祭台另一角,神庙武士气极抬腿,揪着刚刚咬了自己的东西,竟然是一条色泽翠绿的碧蛇,还没等细看,碧蛇就被神庙武士活生生撕了开来。她侧头看了下塔楼上被绑着的慕蝶,知道是她牺牲了碧蛇,又救了自己一命。
“混蛋!”她心痛那条可爱的小碧蛇,对着神庙武士怒斥了一句。
神庙武士疑惑侧耳,知道她说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抡了刀又劈头盖脸杀过来。苏挽月这次没有硬挡,她故意假装抵挡不住,让匕首从手中飞出圈外,神庙武士果然上当,抡着大刀向她直压过来。
苏挽月看准时机,按动了金丝镯上的凤眼,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一瞬之间,神庙武士健硕的身体如同一尊倒塌的铁塔,“轰隆”一声倒在了祭台之上。
台下观战的人原本以为苏挽月输定了,没想到情况竟然发生了戏剧性的扭转。
苏挽月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在倒下的神庙武士身后,又走出来一个和他一模一样、带着面具、身材更高大健硕的男人!她顿时傻眼了,冲着台下的白尘说:“我已经打赢了神庙武士,怎么还有?”
“神庙武士共有八个,你才打赢了一个而已。”白尘眼睛里带着冷诡的笑,“你抓紧时间打赢所有人,才有机会救你的朋友,祭天的时辰就快到了,我们土司可没有耐心等你。”
“什么?!”她简直快气坏了,八个?她好不容易打赢了一个,竟然现在才告诉她需要对付的人这么多?“你们这帮骗子!当初白莹没有对我说清楚!你们不讲信用!”
“事实就是如此。”白尘看向祭台另一角,“时间一到,下面的人就会点火,你与其唠唠叨叨,不如赶快动手比试。”
苏挽月犹豫的功夫,那新的神庙武士竟然已经拿刀砍了过来,她一分神的功夫险些被砍了左手,她心中又气愤又着急,看着带面具的那个新对手,咬咬牙想着一定要想个法子打赢他,但是她隐约感觉到,白莹一定另有阴谋诡计,他们既是主场作战又是瞬间满血的战斗力,一个还可以勉强胜利,能连续打赢八个神庙武士的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新的神庙武士一刀劈过来,苏挽月被他的力道吓了一跳,如果说之前那个对手只是个武艺惊人的大力士,眼前这个对手完全就是一个半人半鬼的疯子,他看到对手就兴奋得哇哇大叫,几近成魔地蹦跳着过来,挥刀用十成的功力砍下去,力道震天,她被迫四处躲闪,纵身跃上祭台的石柱,又沿着铁链跃了几尺,却见那人刀锋过处,祭台一角已被削去。
神庙武士一刀砍向石柱,她顿时失去了赖以容身的依傍,整个人从石柱上跌落下来。她觉得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凌厉的寒风已经扑到了她的面门,她几乎感觉到了锋利的刀刃即将划过自己的头部中央,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将金手镯里的第二枚毒针发了出来。
第二个神庙武士“当啷”一声倒在祭台上,就像一座铁塔倒塌在地面上,将整座祭台震得抖了几抖。
与此同时,苏挽月听到祭台之下的人群发出一声疯狂的欢呼声,另一角火光冲天而起,火势瞬间升腾。
她抬眼张望,不由得怒气升腾:白莹竟然提前放火了!当人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时候,往往都是不可理喻的,她软硬不吃,不惜冒着得罪黔国公、得罪朝廷、抄家灭族的危险,一心要替自己的哥哥报仇雪恨。
彝族罗婺部落远在哀牢山深处,水源得来不易,而且山路崎岖,挑水灭火需要很多时间,高台的搭建和下面摆放的全是易燃物,火势一起,慕蝶几乎必死无疑。
她愤怒不已地冲着台下的白尘吼道:“你们不讲信用!为什么放火?”
白尘波澜不惊地说:“时辰已到,是你动作太慢了。”
苏挽月顾不上和他理论,却见剩余的六名神庙武士从祭台那边转过来,他们齐声吼叫着,一起向她站立之处冲了过来。她看到这副情景,心里才明白自己上了白莹的当。
这个诡计多端的罗婺土司,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让她赢!她即使打赢了这个八个神庙武士,还是无法阻止白莹的复仇计划,她今晚一样要烧死慕蝶,血祭她的哥哥。
那六名神庙武士刀锋凌厉,向她逼近而来。
苏挽月原本是靠着一丝希望在苦苦支持,才能勉强迎战两个神庙武士,此时此刻,她眼见慕蝶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只觉得全身气力都要衰竭,恨不能趴在祭台上放声大哭,面对着六柄寒光迫人的大刀,她仿佛忘记了抵抗,只是呆呆地看着另一角的慕蝶。
刀锋已欺近身前,当她意识到危险来临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叮”地一声响,仿佛有人跃上了祭台,挡在她的身前。
手执长剑的沐谦看起来武功并不弱,剑法如深入化,区区几招就让几名神庙武士自顾不暇。沐谦一入祭台,沐歌立刻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白尘冷眼在台下观战,见旁人入场,立刻向身后的一队勇士挥了挥手,那些勇士向祭台逼近,沐歌带来的几名侍卫见状,迅速围成一个牢固的包围圈,将沐谦所在的位置严密保护起来。
双方积怨已久,这一刻都不再留情,顿时厮杀成一团。
苏挽月万万没想到,事情终于还是到了一步,她抬头向祭台那边看了一眼,顾不上和沐谦说话,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向火光之中的慕蝶冲过去。
慕蝶身边的干柴已经燃起了通红的火光,祭台周围的温度极高,几丈高的火焰冲天窜起,黑色的烟灰四散飘扬。苏挽月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看到火光之中她憔悴的面容和明亮的眼睛。
她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听着祭台上下的人声鼎沸,心里渐渐陷入绝望,忍不住对着黝黑的天幕大声喊叫着说:“白鹰!土司白鹰!你不是真心喜欢慕蝶的吗?如果你真的爱护她,为什么要纵容你的族人烧死她?慕蝶投靠沐府,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是为了沐谦,她是为了你啊!”
火光之中的慕蝶听到她的尖叫,竟然抬起了奄奄一息的头,她似乎想对苏挽月说什么,但是距离太远,火势太大,环境又太噪杂,她嘴唇动了几下,但没有人听清她在说什么。
苏挽月绝望地伏在祭台之上,只觉得全身冰冷,内心悲怆,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有一种湿润的感觉。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却越擦越湿。她脸上却忽然多了几滴水珠。紧接着,水珠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她疑惑地仰头看着天空,她明明没有哭了,哪里来的水滴?
——下雨了!
雨水绵绵密密地洒落下来,瞬间沾湿了她身上的衣服,豆大的雨点捶打在青石板铺设的祭台上,声音很好听。
苏挽月不由得惊喜万分,竟然下雨了!这一次天赐的雨水,可以浇灭白莹点燃的复仇之火,化解慕蝶的灾劫了!她听见祭台下的人群有些混乱地骚动起来,向远处抬头一望,却见有一大群装束整齐的骑兵,每个人都手执刀剑火把,井然有序地向祭台这边冲过来。
那些人铠甲鲜明,动作规范统一,绝非散兵游勇,而是明朝的军队。
她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会突然从山寨之外闯进来,天上雨水落在脸上,模糊了视线。
她眼看着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将熊熊燃烧的火势强行压了下去,骑兵冲向祭台,将慕蝶从木柱上救了下来;而这边祭台之上,沐歌正和几个彝族的卫兵打得难解难分,有几个神庙武士似乎被沐谦重伤了,倒在一旁,沐谦此刻正被另几名神庙武士困住,无法脱身。
那对骑兵之中有两匹马很快到了祭台之前,其中一人甚至没有下马,直接从马匹之上纵身一跃上了祭台,紧接着伸手扶住了她,语气急促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她抬起头,立刻看到了一张惊艳俊美的脸。
虽然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蓝枭的真容,但还是忍不住从心里觉得震撼,他的面容极美,甚至比普通女子都要漂亮,眉眼之间有翩若惊鸿的温柔,也有婉若游龙的桀骜。
蓝枭低头看着她被雨水冲刷得有些狼狈的脸,着急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微笑着摇头说:“没有那么严重啦!我只是三天没吃东西而已,刚才和神庙武士打了一架,我还打赢了他们一个!”
他看到她若无其事的笑容,眼神不再那样紧张,他从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递给她说:“瓶中是天山雪莲所炼制的灵药,你先服用三颗,不会让你的身体太过虚弱。”
她打开那个精致的玉瓶,从里面倒出三颗色泽淡绿、清香扑鼻的逍遥丸,仰头吞了下去,却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冷肃的声音说:“你去那边帮沐谦,把她交给我。”
苏挽月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立刻知道是谁来了,她从蓝枭怀中抬起头,却见他依旧带着“牟斌”的人皮面具,站在两尺之外看着他们,虽然看不见他的真实表情,但那双寒光四射的眼眸分明透出了他此刻的心境。
她将小玉瓶放到他掌心,轻声说:“快去帮黔国公吧!他以一敌众,恐怕再撑不了多久了。”
蓝枭接过玉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沐谦他们那边飞掠过去。
苏挽月看着他走近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佑樘走到她面前,凝望着她憔悴的小脸、干裂的嘴唇、血迹斑斑的手掌和满身的泥渍,眼神之中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他俯身下来,毫不犹豫地将她抱紧,她身上沾了很多泥土,被雨水淋湿之后几乎变成了一个泥人,靠在他胸前上时,瞬间就将他的衣服染黑了一大片。
“谁要你上祭台比武的?是沐谦吗?”他语气冷厉,似乎带着隐隐的怒意,“你为何要答应他?”
“不是他,是我自己要比的。”她急忙解释,“罗婺土司说只要我打赢他们的神庙武士,就放了慕蝶。没想到她出尔反尔,不但设下圈套,还违背诺言提前放火。”
朱佑樘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她脏兮兮的脸,伸手帮她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污泥,轻声说:“只有你才会这么傻,差点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送了性命。你给我记住了,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就算你肯送死,也要先问问我肯不肯。”
苏挽月试图自己站起来,但她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三天粒米未进,又长途波折下来,精神一直紧绷着的时候还好,刚刚稍微放松了下,再想屏气凝神的时候,已经力不从心。人毕竟不是机器,不能对抗身体自然的本能。
“你怎么了?”朱佑樘见她脸色煞白,立刻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