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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这样的好心情那么短暂。第二天清晨,天还似亮未亮的时候,睡意朦胧之间就听到院子里有隐隐约约的嘈杂声。有脚步重重,有喁喁低语,这让月娥心里有点不安。于是急忙起身,想去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刚要出去的时候,忽听门外似乎是有人走来。向奴婢摆了摆手,自己走到门口打开门,果然见左昭仪元明月的侍从芣苢正走上来。月娥的目光越过芣苢向外面瞧了一眼,居然看到武卫将军元毗带着一队军士在庭院里,就好像整装待发一般。这让月娥心里又不安起来。但是转念一想,也许是皇帝元修和皇后高常君今日便将驾临,因此元毗才如此紧张,怕万一有失会出了纰漏。
“左昭仪命奴婢来协同王妃收拾好东西立刻上路。”芣苢走近乙弗氏身边时向她低语道。
“上路?要去哪里?”月娥大惊。她心里更加惊慌地发现自己可能已经身不由己了。
芣苢回身看了看,携月娥进来,命奴婢们都同出去,然后返身关上门道,“主上命元毗将军护卫左昭仪和王妃即刻奔赴潼关,在潼关等圣驾降临。骠骑将军驸马都尉宇文泰已经奉大行台南阳王殿下之命在潼关恭迎圣驾。到时候王妃和圣驾一同启程去长安,就能与南阳王殿下夫妻相聚了。”
“一派胡言。这究竟是主上的吩咐还是左昭仪的吩咐?”乙弗氏又惊又怒。夫君的密信里分明说过一定要拦阻皇帝去关中。就连皇帝的长姊长公主元玉英也是这个意思。她已经很明白地把密信里的这层意思表达给了元明月。
可是……乙弗氏心头惊惧,元明月真的把这意思转达给了皇帝元修吗?
“王妃急得糊涂了吗?”芣苢冷冷道,“若不是主上有旨,元毗将军肯听命于左昭仪吗?若不是主上的意思,皇后岂肯假孕偏帮着主上出宫?主上若没有明旨,骠骑将军怎么会到潼关?恐怕就连南阳王殿下和长公主也是一个意思吧?不然驸马都尉岂能出得了长安?”
月娥被问得哑口无言。这时芣苢已经命奴婢进来收拾东西。
洛阳城南便是龙门河谷,潜香寺就在河边的龙门山上。从半山腰的潜香寺山门向下眺望,河谷开阔,一条河水望不到尽头,景致极佳。
此刻无论是扈从圣驾的新晋太原公、散骑常侍高洋,还是一路上于车辇中心事重重的皇帝元修,都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绝佳的景致。车驾停在山脚下,伊河边,高洋在马上向上眺望,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一片金碧辉煌的佛阁宝殿。这是他的阿姊、皇后高常君长期供养的寺院。因供养人的身份特殊,供养充足,慢慢地也就形成了一片贵盛的气象。
“二公子……二公子……”高洋听到了呼唤的声音,显然是松了口气,从马上缓缓转身去看,就好像非常漫不经心似的。
是后将军高归彦带着一队军士征尘飞腾地急急而来。
“是谁?”皇帝元修在车辇中坐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走。而且心中惶惶,原本应该在此等候圣驾的中军将军王思政,以及他所掌握的宿卫军也踪影全无。
“太原公因何停滞不前?”元修从帘内探身相问。
“主上勿急。”高洋匆匆一句,所答非所问。
“二公子,信已经送回府中。”高归彦终于驰近高洋身侧,两马相错,高归彦低语。一边扫了一眼不明所以正看着他们的皇帝元修一边抓紧机会又道,“已经绊住了王思政。”他略一思索又道,“奉二公子之命给晋阳送信,算起来恐怕大丞相已经快到洛阳了。”
高洋一边听高归彦说一边心思转得飞快在筹谋。
高归彦略有谄媚地打量了一翻高洋,笑道,“如今该称二公子为太原公、散骑常侍了。”
“你速去迎候大丞相,见了父亲大人该怎么说你自己思量。勿必不要让我大兄先见到父亲。”高洋阴阴地看了高归彦一眼。高归彦忙领命而去。
皇帝元修见高归彦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居然并没有拜见天子,元修心里立刻忐忑起来。而且隐约觉得就是高洋似乎也和从前不同,远远不如在宫里时那么恭谨。他心里深深失悔,这位太原公,毕竟也是大丞相高欢的儿子,是世子高澄的弟弟。
“护卫圣驾进潜香寺!”高洋见高归彦已经走了,立刻便给军士下了命令,而对皇帝元修却没有一句解释。
等到真正进了潜香寺,高洋命令封住寺门不许任何人进来。寺里原本的沙弥等齐聚大雄宝殿内也都不许出来。这一下立刻便如临大敌了。
皇帝元修心中大惊,好在表面上还撑得住,便冷冷问道,“太原公你究竟欲何为?汝忘了皇后之命了吗?”
高洋却不为所动,只淡淡道,“臣以陛下安危为重,想必皇后殿下也不会责怪臣。”四下一打量又道,“还请陛下净室中休息,不必出来。”说着便要命人去拉扯元修进侧厢屋子里去。
一寺之内的军士全是高洋的人,远远在大雄宝殿内的沙弥们看不到眼前一幕。唯有元修大怒道,“汝真是胜于乃父乃兄。”他挺身直立,盯着高洋道,“你也想学汝父弑君不成?”
元修毕竟是天子,此时霸气尽显。高洋毕竟年纪尚轻,没见过如此场面,心里不由得便怯了。“弑君”,听起来实在是触目惊心。
“汝等军士也要叛孤吗?”元修转过身来又扫了一眼围在他身后的重重军士。
高澄真正知道了问题的严重。他现在一心想的事便是要找到皇帝元修。如果大魏的天子消失不见,他将如何给远在晋阳的父亲交待?他又会在庙堂之臣的心里成为怎么样的恶人?留下什么样的笑柄?此时真正是心里急似火焚。要找皇帝,必须要尽快出城,去潜香寺。
几乎思维停止了一般,别的什么都已经不存在,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找回皇帝元修,稳定洛阳朝局。
刚刚出了宫门,和陈元康、崔季舒上了马。忽然过来一辆牛车,生生地便将冲在最前面的高澄的马给拦住了。
“汝是何人?胆敢冲撞世子?”高澄身后的崔季舒厉声大喝,纵马上来。
陈元康却跟在高澄身后沉默未动。若真是闲杂人等怎么可能近身阙门?还敢这么横冲直撞地拦住侍中?
果然,牛车里探身出来一个小女孩,向着高澄大呼,“大兄!”
高澄刚勒住略微有些受惊的马,听这一声唤,仔细一瞧,半天方才认出来,居然是他的妹妹高远君。太奇怪了,她直趋阙门拦阻他又是什么意思?看样子是专程来找他的?
“汝有何事?”高澄心里急着去潜香寺,并未下马,大声向高远君喝问。
谁知道高远君并不回答,只是从牛车上下来,向着高澄走过来。
高澄只得下马。崔季舒和陈元康也跟着下马,看着小女孩身姿灵巧地轻盈走来。
“大兄,我有极要紧的事。”高远君锁着眉头,走上来拉扯高澄,示意他低下头来。
高澄只得俯身相就。高远君努力踮足,搂着高澄的脖颈伏在他耳边低语道,“大兄若再不立刻回去,长嫂恐怕有性命之忧。”
高澄心头猛然一震,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高远君问道,“你如何知道?”
高远君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仰视着高澄,认真道,“长嫂今日未去给阿母问安,我去探望长嫂。阿娈说殿下数日未食,今日早上便拿着一把匕首一直坐在窗下看,甚是奇怪……”
不等高远君说完,高澄已经转身上马。等崔季舒和陈元康反应过来时,高澄已经早已经策马而出不见踪影了。就连一句吩咐都没有,如此要紧的事便抛之脑后。
高远君看了看崔季舒和陈元康,也没说话,自顾自地上车也走了。
崔季舒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陈元康,又看看远处高澄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世子……唉……世子……”
陈元康略一思索,打马扬鞭道,“走,去潜香寺。”
渤海王府里极是安静,尤其是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所居之处。
院子里只有阿娈一个人。她站在侧厢屋子外面的树荫下,一边想着连日里来的这些事,一边时不时地看看紧闭的房门。自从那日世子晕倒后,世子妃就移居此处,再也没有回去过。她下意识地转身又瞟了一眼与之相对的另一处屋子,那里现在住的是孙腾将军家的舞姬元玉仪。此时也同样房门紧闭。
忽听外面起了嘈杂声。声音越来越大,这院子里的奴婢们也都被声音唤了出来。阿娈刚想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还没等她走到院门口,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只见世子高澄急急闯入。
高澄目中无人地直奔正室。忽听身后阿娈在大声唤他,“世子!”
高澄似乎这才想起来什么,回身向两边一扫,便直奔元仲华住的那屋子而去,直接踹门而入。
元仲华原本正坐在窗下。听到这么大声音转过身来瞧,居然看到高澄闯了进来。
高澄一眼看到元仲华发丝披拂着正坐在窗前,手里果然拿着一把匕首。立刻大步上前下意识地大力握住了元仲华拿着匕首的那只手腕,又急又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就真的让你生不如死吗?”
元仲华起身挣扎。高澄力大,如何能挣脱。匕首脱落,掉在地上发出巨响。“夫君……”元仲华挣脱无果,试图解释什么,可是好像又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既不能挣脱,又不便解释,慢慢安静下来。反正她是拗不过他的。
此时高澄也安静下来。他似乎不情愿地放开了她的手。
元仲华低头垂泪。过了许久,方才低语道,“痴心执妄念,不如六根清净侍奉佛祖。”
高澄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几案上竟放着一绺又粗又长的发丝。看来她下手真是狠,足见其心志之坚定。
高澄忽然觉得无比害怕。他不顾一切地猛然将元仲华拉进怀里,生怕她就此就会消失掉。一边在她耳边喃喃自语道,“都是下官的过错,殿下勿怪。殿下要皈依侍奉佛祖,这才真是妄念,真应速速抛开。”
他如此用力,元仲华几乎快要窒息了。但是再也想不到的是任性、霸道的世子竟然肯说出这样的话来。元仲华也哽咽道,“是我刚而不柔,不能顺了世子的意。”她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委屈。
“我抛却今日一切,换卿回心转意。”高澄横下心来向她耳边低语。他心里已经觉得大势已去,只是把这种不祥的预感深深藏在了自己心里,只愿紧紧抓住眼前最不能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