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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成功、张名振启航后不过十日,沉树人在南京处理完别的琐碎事务,也踏上了重返武昌的归途。
沉树人的回程比郑成功要安全得多,也快得多。
二十天的时间倏忽而过。
二月底的一天,沉树人回到武昌时,郑成功一行也刚好抵达了山海关,还需花数日时间卸下给吴三桂今年的军粮。
初春时节,海上也不可能遇到台风,沉家的海船经过多年实践航行、改良,已经是稳得不能再稳了。
每年几百条船、累计两三千次的航行,最多只有千分之一二的失事率。
这一路上的日子,毫无意外发生,自然也就枯燥无需赘述。
郑成功原本没来过北方,初到山海关,还是非常好奇的。
趁着卸粮需要时间,他也跟张名振一起上岸走走,还问辽东军买了一小批战马,策马登山,游览眺望关外——
他们自己没法从长江口随船运大批战马过来,因为马匹在长途的海上颠簸中,健康状态容易受损。
南方马匹又少又昂贵,就算后续行动可能要用,也不如到了东北再买。
明朝虽然面对游牧鞑子也比较弱势,但马政做得还是比宋朝好得多了,军队并不止于非常缺马,大片的天然牧场也还保留了一些。
在东北,只要肯掏银子,明的暗的渠道总能少量买到马匹。
“这便是万里长城最东端了么。曹孟德的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说的也是这里吧。”郑成功策马登上山海关内侧的碣石山,
眺望山海相界、关墙一直延伸到海边的嶙峋乱石上,最终被惊涛拍岸,内心也是激荡澎湃。从小生长在南方的他,还真没见过这样怒涛与雄关并存的景象。
曹操写的《观沧海》里,东临碣石所登的“碣石”,便是昌黎县,属于后世的秦皇岛,山海关也在秦皇岛,两地相距不足一县。
郑成功也不是什么考据癖,看山海关沿岸地势雄峻,就误以为这里便是碣石山。
张名振也是半辈子跟大海打交道的,在宁绍负责海防八年,驻扎在舟山群岛打倭寇、海盗。但他原先也没见过这种直接山关插向大海的险峻奇景,一样啧啧称奇,心中顿生豪迈。
两人玩了没多久,就被山海关的守军盯上了,不过他们有漕运军粮的公文印信,守军倒也没为难他们。
这些守军将士看起来精气神都很萎靡,应该是几个月前冬天的时候,刚刚从前线突围回来的,才刚刚被吴三桂重新收拢。
不一会儿,吴三桂本人似乎也听说了今年押运军粮的海运官换了新人,很年轻,还是福建郑家的,正在登山巡查,他也急忙让人备了野味,过来结交。
以吴三桂如今的地位,按说是不用这么重视后方来的运粮官的,但郑家是财神,总该尽力巴结。
加上去年吴三桂和其他几个总兵兵败逃回,至今朝廷只问罪了“首逃”的大同总兵王朴,而对另外三个总兵还未定论处置,吴三桂就有些紧张,每天让人打听京中的消息,期待他放弃洪承畴逃回的事儿能揭过。
所以但凡有后方来的官员,他都很客气。
看到一队骑兵来到近前,郑成功等人也垂手静观其变。
“来者可是南京郑提举?既是运粮而来,何以私行到此。在下吴三桂,自当略尽地主之谊。”
“原来果是吴军门,久仰久仰,幸会。”郑成功等对方自报家门,他也拱手抱拳还了一礼,很快就被引进关城歇息宴请。
郑成功如今的差事,是海运提举,这个职务是新设的,待遇比照原本漕运的管河衙门。
在漕运时代,漕运总督下面有管河,由工部给每一段河道派一名正六品主事,负责维护航运条件。
改了海运之后,当然不存在航道治理了,但需要有负责护航押运的官员,可以比照正六品六部主事的待遇,设置提举。
原先河运的主事算是工部派出的,海运的提举却算是南京户部派出的,因为没有工程类的差事需要做了嘛,主要是财务监督型的工作。
从这个角度来说,沉树人之父沉廷扬现在是南京户部侍郎,那就是郑成功的直属顶头上司了。
相当于一个是分管副部,一个则是部下面某个司某个处的处长。有了这层关系,郑家对沉家就只有更加讨好联合,不能轻举妄动了。
郑成功并不是穿越者,他当然不会对如今的吴三桂有任何不齿鄙夷之心,只觉得这也算是一位为国血战的豪杰,对其第一印象很不错。
吴三桂则觉得郑成功家资巨万,好几千万两的家产,还肯亲自为国跑海督粮,风里来浪里去,绝不是膏粱纨绔子弟。
吴三桂有心套近乎,就吹捧道:“郑提举少年锐气,雄姿英发,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两年前,当时还要进京赶考的沉抚台,就曾亲自随船押运军粮来这山海关。
我与他也算一见如故,当时他不过七品,不曾想短短两年之后,就做到一方巡抚。郑贤弟,我看你也有沉府台之风。”
郑成功原本也就是跟吴三桂客套,听他夸人措辞这么别致质朴,也是心中大喜:“真的么?吴军门,你真觉得我有沉大哥之风?承你吉言,下官这些年,确实处处以沉大哥为榜样。
沉兄是顶天立地为国为民的英雄豪杰,能学到他三五分本事,足酬平生之愿……对了,刚才你称呼他沉抚台?不是道台么?难道……”
吴三桂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贤弟这是在海上漂泊半月有余,不明京中近况吧。说来惭愧,我自去年兵败撤退、收拢溃兵,心中一直惴惴,时长打探京中近况。
近日便得知,周阁老已于七日前抵京,正式履职。五日前,朝廷已经明发旨意,正式升沉抚台为皖抚。
下辖湖广襄武汉随黄五府,并河南信阳府,南直安庐池三府,江西九江府,一共十府之地,肃清革左五营残余、平定安抚地方。”
郑成功听说后,也是颇为沉树人高兴,不过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升官所需的大部分功劳都是去年就已立下,今年迫降蔺养成不过是最后的收关临门一脚,同时也是沉树人太年轻所致。
今年他也不过周岁二十二,当上巡抚已经非常非常逆天了。
郑成功欢欣之下,说话难免没有把门的:
“沉大哥总算是一方巡抚了,可喜可贺啊,诶,对了,说起来,这山海关镇守,历来也是文武相济,此番运粮前来,怎么只见吴军门您一人,辽东丘巡抚呢?”
吴三桂听他无心提到辽东巡抚丘民仰,也是脸色一黑,但随即想到对方可能只是不知情,并没有恶意,也就忍了。
吴三桂调整了一下表情语气,这才缓缓说道:“惭愧,丘巡抚与洪督师一道,至今还被围困在松山城内呢,我等无能,无法救援!”
郑成功一愣,也知道自己这个话题有点戳到对方痛处了,但他本来就是来打探军情,了解情况的,当下也只好继续顺着这个问题往下刨根问底。
好在吴三桂如今还不是汉奸,也不至于出卖友军,见郑成功表示他只是“临时起意”,想看看能不能帮着接应。
吴三桂也就答应配合,尽量提供最新一手的辽东军情现状:“你们是打算看看塔山、杏山等处有没有守军可以突围逃出来,你们从海上接应撤退?”
郑成功:“怎么?太异想天开了么?莫非是鞑子严防死守?”
吴三桂眼神闪烁,似乎还真想到了几丝可能性:“这倒不是……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得手,实不相瞒,这几个月,我也偶有派出斥候哨探。
甚至有些辽西走廊地势险要、容易被鞑子设卡的点,我还让夜不收走渤海海面、踏冰而行绕过。如此不畏艰辛,还真就探查到过关外塔山等地周边敌情。
这辽西苦寒,严冬时节便是鞑子,也不乐意一直僵立雪中的。所以除了洪督师本人困守的松山,必然是被黄台吉严防死守。
其他两座小城,鞑子都是以哨骑巡逻围困为主,主力平时都住在附近其他已经被攻破的城塞内,不愿野外扎营围困。
但别看鞑子外松内紧,这其实也是诱敌之计。去年九月,松锦大战野战刚结束时,我大明将士被杀者便逾五万,赴海而死者亦以万计,当时笔架山海边尸体枕籍,都能直接从岸上跑马登上笔架岛了。
鞑子此番看似是给塔山、杏山守军留路,但实则守军已无多少骑兵,被围小半年,怕是马匹都被杀了吃了,就算突围,走不过数十里就会被鞑子骑兵追上,到时候还不是被全军赶下大海淹死?鞑子还巴不得这样把守军诱出来歼灭,省了他们强行攻坚之苦。
但你们若是能有海船、趁着鞑子骑兵追击赶下海之前接应,倒还真有把握。但动作一定要快,否则后军拥堵登船、被鞑子背后掩杀,怕是比半渡而击还惨。不过,再惨还能惨到哪里去呢?若是什么都不做,他们最后也无非都是在孤城内饿死。”
郑成功听完后,跟旁边的张名振核计了一下,觉得按照吴三桂的情报来看,这事儿要想做成,关键倒在于突然性了——
如果鞑子已经知道大明出动了海军接应,肯定是会调整围城部队部署的,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仅仅以巡逻骑兵周期监视、主力驻在附近的城里。
所以,海军在最后动手之前,绝对不能提前暴露,甚至都不该派出大股哨船队侦查。
最多只能派几艘轻快小艇,再配合少量骑兵斥候,了解前方情况。
要是能趁着鞑子巡逻的间隙,熘进塔山跟守军提前取得联系、约好突围接应的时间日期,那把握就更大了。
但是这事儿靠郑成功和张名振肯定不够,他们都不是骑兵将领,也不熟悉辽东地形。
还是得问吴三桂借几个骑兵军官,当联络侦查用的死士。
吴三桂也觉得这个任务很危险,不想手下心腹勇士冒险,但塔山杏山城内的袍泽也都是辽东军弟兄,实在舍不得全部抛弃。
最后,吴三桂还是答应借他一个游击、带一些夷丁突骑精锐,帮忙执行这项侦查联络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