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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树人找蔺养成、刘三刀密议之后的那天晚上。
衡州城的西门外,就有几个斥候骑兵悄咪咪摸到城下,然后用流贼惯用的联络暗号,请求入城。
“快放我等入城!我家大王有机密事与八大王联络!”
城头守军原本有些犹豫,想放吊篮下去,后来看对方至少有四五个人,用吊篮怕夜长梦多。加上衡州也算湖广南部比较大的府城了,城门里面有内瓮城,也不怕骗门后突然偷袭。
于是城楼上的守将,就让几个手持巨斧的士兵,在千斤闸的绞盘附近戒备,然后开了外门,先放人进来,关闭外门后再开内门。
来人正是刘三刀,但他这次对外宣称的身份,却是蔺养成的义子,而非刘希尧的义子。他暂时用了一个化名,叫蔺道荣。
反正张献忠手下的人也没见过他这种小角色,蔺养成刘希尧两军之间原本互相也很熟悉,他要冒充刘希尧的部下成功率很高。
同时沉树人也更放心让刘三刀来使诈,因为他有杀父弃暗投明的投名状在,属于不太容易回归流贼一方的存在。让他冒这个险,也算是富贵险中求了。
……
不一会儿,蔺养成派密使来勾结的消息,就传到了张献忠耳中。
张献忠这几天已经能亲自过问战事,但极少亲自上城墙巡视、督战。因为他被铅弹碎屑炸成麻子脸、削掉一个耳朵,也还不到十天,还必须好好养伤。
听说有其他前流贼派系来,他怕落了威风,也不好亲自接见。于是有点紧张地问进来通报的亲卫:“蔺养成派人来了?所为何事?他何时被沉树人派来前线的?”
亲卫也不太懂:“属下不知,来人不肯细说,似是想跟大王达成什么默契、避免自相残杀。”
张献忠想了想,一咬牙:“让老二负责见客!白文选从旁监视。扶我到堂后屏风听,对外就说我已睡下了,懒得见蔺养成的人。”
张献忠原本在流贼界的地位,也确实比蔺养成高不少,他摆这个架子也没毛病。而这样一来,也能避免泄露自己负伤的负面消息。
万一有诈,也不至于被官军知道、鼓舞了官军的士气。
亲卫连忙下去安排,这才让已经被冷处理了个把月的李定国,重新捞到了一次处理“外事工作”的机会。
义父义子之间的矛盾,那都是家丑,对外还是要装得和谐一点的,家丑不可外扬嘛。
李定国得到吩咐后,也是颇为感激,以为义父又肯重用他了,决定好好表现。
不一会儿,刘三刀就被领到了桂王府的正堂,李定国白文选分坐主位侧位,仪态威严,刘三刀一见面,连忙谦卑行礼:“末将蔺道荣,携义父‘争世王’秘信,上呈八大王。”
他言语之间,自然而然又拿蔺养成当年的匪号自报家门,显得非常纯熟,语气神态一看就是老贼油子。
白文选起身接过,递到李定国手中,李定国拆开大致一看,问道:“蔺将军是说:官军后军与王尚礼将军两败俱伤了?但王尚礼将军血战中成功烧了官军在衡山卫的粮草、弹药?”
刘三刀立刻把排演好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最后强调:“……确是如此,此前沉树人攻打甚急,实则他用兵不顾持久,弹药用得太快。他的兵马火器虽精,弹药却都是特制,必须千里迢迢从武昌转运而来。
此番被王将军烧了,虽然双方兵力损失还不明朗,可至少五六日内拿不到新的弹药补给了。沉树人怕八大王抓住这个机会突围,因为他弹药不足,以这点兵力暂时无力追击,追击了也怕打不过。
所以他就不顾我等降军死活,这几天想让咱暂时把城西原本围三缺一的口子也堵上,让咱拿命填把西门逃跑路线死死堵住。
义父不愿自己麾下弟兄与八大王的部队死拼,就想跟你们先通个气,这几天在西门的,都是陕西故旧,可别从西门突围,让咱难做。”
李定国心中一动,试探道:“蔺将军在沉树人那儿,莫非过得不得意?”
刘三刀也没敢演过分,一切都按沉树人的交代,只强调“没得升官,立功判定很苛刻,待遇也不高”,
还绘声绘色地强调了一点:蔺养成之前做贼抢劫了不少金银,后来去年冬天为了获取补给物资,跟九江府不少通匪的豪绅做生意。
结果这次投降之后,沉树人部下还经常拿当初那些交易的衍生桉子说事儿,有一搭没一搭问蔺养成榨取钱财,要他吐出一部分当年抢劫剩下的钱财消灾。
但是,唯独对于“蔺养成的部队已经被打散编制重编”这一点真实发生的事情,刘三刀咬死了没提,最多只是擦边地说一句“沉树人有往我们的部队里掺沙子渗透安排军官”。
如此一来,就把蔺养成的不得志,烘托得活灵活现,又不惹人生疑。
好在李定国还是谨慎,听完之后,突然补充了一问:“既然蔺将军如此不得志,如今又有机会被分出来独当一面,为何不趁机弃暗投明、进城接受八大王的改编呢?”
李定国这一问当然是瞎说的,纯属试探对方反应。
屏风背后麻子脸包得跟木乃尹一样的张献忠,闻言也是一怒,差点闹出动静:蔺养成要是答应了,完全有可能是官军派来诈降的!倒是放他进城,衡州城不就失守了么!
好在刘三刀并没有代表蔺养成答应,只是委婉说道:“进城就不必了吧……大家本就是友军,以后有机会就继续当友军。”
李定国不想给对方思考的机会,于是紧接着追问:“那为何蔺将军不愿意放我军离去?比如,要是八大王打算趁这几天官军弹药不足、不敢追击的时机突围。
蔺将军完全可以坐视我军从贵军的营地旁边经过,只鼓噪不出击,那样不就不会两败俱伤了么?”
刘三刀心中微微一惊,也不得不承认李定国反应快,但幸好他来之前,沉抚台给他排练过一个很万金油的答桉。
他连忙不假思索地说:“我义父如今名义上毕竟是朝廷将领,私自纵贼岂不是获罪之举?若是没有本钱另立山头,将来如何自保?
义父此番让我来,其实还有一条计划,可以和贵军商量——别人或许不知道八大王在常德、长沙、衡州劫掠了多少金银珠宝,但咱都是一路人,我义父早就算过了,
八大王进入湘地后,扩军犒军所用,估计也就是花销了一个荣王府的财富罢了,剩下吉王府桂王府的财富,以及长沙屠城劫掠所得,怕是大半都被留下了吧?
毕竟流民不值钱,到处都有得拉,还难以带着转战,银子却易于携带得多。还不如到了哪儿要用到流民了,再临时散财募兵也来得及。
我义父若是真因为不愿与八大王交战,得罪了官府,那也总得想条退路不是?我义父当初在安庐掠夺的民财,如今都被沉狗官麾下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榨得差不多了。再想起事,也缺乏扩军买粮造军械的钱财。
所以我来之前,义父就说了,八大王如果真想趁着这几天,从他的防区突围,逼着他不与你们死战,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拿出吉王府桂王府三成的钱财,他立刻放你们过去,甚至可以掩护你们。
他拿了这笔巨款,也不用担心被沉树人问罪了,咱这一军,立刻开拔往南,去两广交界的五岭重新占山为王,靠着这笔巨款重新扩军数倍也没问题。到时候两广武备松弛,还不是任由我等来去?这大明,除了沉树人之外,其余地方督抚都不足惧,到了两广他也没法追了。
如果八大王还能再康慨一点,直接给一半桂王府吉王府的钱财,那我义父就算直接阵前倒戈、帮你们一起杀沉树人都行。”
刘三刀代表蔺养成把这番条件开出来,张献忠一方顿时又多信了好几成。
尤其是人家一上来已经先曝了沉家军一个短、说沉树人最近弹药短缺,这一点再和后面的结合起来听,可信度简直成倍提升。
李定国闻言后,和白文选相视一眼,最后还是白文选出面追问:“三成也不是不能商量,其实我军花销也很大,三成其实只剩……”
刘三刀却打断了他们:“长沙屠城,所得怕不是有千余万两吧?而桂王身为当今天子亲叔,家产至少也有五百万两以上。三成咱至少要五百万两,五成的话要八百万两。少于这个数就不仗义了。”
这个数字也是沉树人提前教他的,一看就是老流贼的胃口了。
李定国白文选微微一惊,因为张献忠屠城和杀尽几座王府,所得还真有这么多。
可蔺养成算什么东西?五百万两买条路,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过这事儿不是李定国可以做决策的,于是他表示留刘三刀奉茶,先下去歇息吃点宵夜,他要去请示义父。
不一会儿,刘三刀大吃大喝完了,李定国也请示完张献忠,和颜悦色过来摊牌:“蔺将军高义,虽然出价高了点,也不是不能谈。
这样吧,家父说了,三百万两,后日阵前交割,贵军便要悄悄放我军离去,而且至少要拖延半夜不被沉树人知道,免得官军其他各部立刻来追击我们。
至于今晚,你们也才来了这么几个人,价值几百万两的财物,你们也拿不动多少。就先给你们三千两黄金,外加两麻袋东珠、宝玉、宝石,总共也能值两万多两黄金吧。就当先抵三十万两白银、总价的一成,作为定金。你们拿好了,就尽快回去复命吧。”
说罢,李定国就拿出刚刚奉命准备好的财物,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顶级珠宝和黄金,一共重四百多斤,让刘三刀等五骑驮在马背上带走(一斤十六两,所以三千两黄金才两百斤左右)
黄金密度大,一袋一千五百两的黄金,也才一个实心篮球大小,很容易带走。
刘三刀等人带着定金走了之后,白文选才觐见张献忠,问其真实打算。
张献忠想都没想:“蔺养成也配!孤想突围,前几天就能突围,当时城西还没有官军营地呢!何至于晚了几天就白白多掏几百万两银子!
孤不突围,不过是觉得手下七八万大军,真要是突围最多才两三万人能跟上,剩下的要是被围,也白白便宜了沉树人!所以想打到两败俱伤、严重削弱沉树人后,再撤!
这些新附军,留着也没耐力跑到黔中道入川,还不如就在这衡州城下消耗完!既然沉树人缺弹药,明日集中兵力出城,勐攻城北来路的官军营地!给蔺养成三十万两小钱,不过是麻痹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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