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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叔夜所谓的主意,不过是延请名家大厨掌勺,再把灶事儿包给别人去做。
自打萝涩首推辣菜班子之后,京城也有人开始效仿,他们自己拉拢人,成立了各色菜系班子,有庄眼儿和散包儿之别。
所谓庄眼儿,是有字号的饭庄,散包儿是厨行中私人来办。
萝涩要请的就是散包儿班子,多叫几个班子备下,只要饭庄接了生意,便提早通知。
等开筵的当日,他们便可以挑了大圆笼、行灶到饭庄子里现烧,不会占灶房的炉子,饭庄还可以接下散客,不必为了一场红白筵,叫人给包了场子。
红白事儿的菜例都有定数,按照价位分档儿,除了个别调整的菜色,基本都不可以变动。
这样饭庄可以早早备下食料儿,冷荤摆盘,往桌上一摊就齐全,热菜都已经切好、拼好、配好、该开水焯的已经焯过、该热油拉的也已拉好,只要一下炒瓢,旺火一翻身就能上桌。
这样做,大大加快了摆菜、上菜的效率,节省了人力成本。
日子过得飞快,陆勇拨出去的第一批流动美食车,已经回京城了,他们各自交了账目核算,除了偶尔几两是亏损的,其它皆有盈利。
他们把萝涩要的食材也带了回来,有些还新鲜,有些蔫了,但到底是见着了的。
由梁夫人牵头,这流动美食车有了钦定的皇商头衔,萝涩作为幕后股东,也赚得腰际鼓鼓。
京城饭庄正式营业了,明眼人都能瞧得出,这饭庄幕后的东家,是梁家撑得面子,大家纷纷上门捧场。
原定的其它饭庄的筵儿,能挪过来的生意,都挪来给了萝涩,别人虽然有些愤愤不平,可碍着梁家的脸面上,谁也不敢吱声。
生意来往去,总归是有的。
自己定下的三个台阶目标,算是顺遂的完成了。
萝涩暂且松了一口气,她算过一笔账,以现在的挣钱速度,攒到十年期的时候,她勉强够留下来。
可若再叫她扩张多开些店铺,怕也是有心无力,一个人实在看顾不过来。
一口吃不成胖子,唯有说服自己慢慢来。
生意的事儿放到一边,她马上就要迎来自己的婚礼,那场心念已久,来之不易的天地媒证。
*
五月初三,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萝涩凤冠霞帔,品级大妆,她是梁叔夜明媒正娶的妻子,受朝廷敕封,是名正言顺的诰命。
从帽儿胡同的小院儿出嫁,梁玉乔装了一番,帮持在萝涩的身边。
七七一身水红色的小褂子,丝白的小绸裤,脖子上带了只如意锁,藕段似的手臂上,是两只蒜头银镯,她甜甜腻在萝涩的膝边儿,乌溜儿眼珠子盯着葵镜里的娘亲,哇哇的直夸漂亮。
萝涩叫她夸得红了脸,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梁玉取出妆奁里的耳坠子替她带上,萝涩自己则抿了抿嫣红的唇纸,上完了妆,便盖上了龙凤呈祥的喜帕。
三娘和翠英还忙碌在灶房前院,她们煮着红枣桂圆蛋汤,准备一会儿给来迎亲的梁府花轿队食。
李琛伸手,在院子外的磨砖墙添上挂鞭儿,他喊徐升去拿竹杠,拦在了胡同的当口,一会儿要狠狠敲梁叔夜几个大红封子。
这家要出嫁,边上四邻早嚷嚷开了,徐升的身边围着一堆垂髫娃娃们,还有一干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来啦来啦!”
进门吉时快到了,小毛从胡同口跑了回来,他边跑儿边嚷着。
李琛听了这话儿,点起了手中引信,一时胡同小道里噼啪作响,孩童们蹲在地上捂起耳朵,咯咯直发笑。
满地红,风一刮,像下了红色的雨一般,梁叔夜的高头大马,就在‘红雨之中’踏尘而来。
他一脸春风得意,眸色晶亮,还时不时的向左右两边恭贺的四邻还礼,他嘴角抑制不住的向上勾起,心头又甜又暖。
在徐升拦下的竹竿前下了马,桑柏机灵的抱着一摞红封小跑而来,冲着大伙儿颠颠的笑:
“各位叔伯婶子,弟弟妹妹,新郎官儿等着娶娇娘呢,这里一点喜气,大家喝茶的喝茶,吃糖的吃糖,一块高兴!”
说罢,帮着梁叔夜,分发给竹杠后的人。
大伙儿抢着接过红封,笑做一团,气氛喧阗欢闹,若不是桑柏抖机灵,满嘴哄着甜,梁叔夜可没那么好进这个门。
过了前头的坎儿,终是进了院子。
院子里摆开几张八仙桌、马扎条凳、能给迎亲来的人歇歇腿儿。
待人都进了,三娘端着红漆案,与翠英一起招呼着轿夫、随从坐下来吃桂圆汤。
本来风俗只到这里,等着吉时到了,喜娘把新娘子背上轿子,往夫家府门去就是了。
可萝涩不肯,她觉得梁叔夜娶媳妇太容易了些,虽说是入乡随俗,嫁在了这里,没办法穿婚纱、换对戒,但总归也得捉弄捉弄他,叫他铭记五内才成。
故而,在堂屋的房间外,又拦了一道门。
萝涩想了想现世的一些拦门游戏,体力类的无非是做做俯卧撑,深蹲跳,这些对梁叔夜来说,简直就是吃饭喝水一般的轻松。
换了搞笑的,涂脂抹粉,穿草裙带发箍之类的,又太损他的形象。
故而,她思虑老半天,还是正经叫他写下保证书,按下手印来的要紧。
“笃笃——”
桑柏敲不开房门,便很上道的从门缝里塞进去一张银票,还附送了两粒蜜饯方糖,想着策反里头的小内奸。
萝涩很大方的把银票收下了。
七七则看了一眼糖,又看了一眼娘亲,有骨气的摇了摇头,噔噔跑过去,把方糖又推了出去:
“一块糖就想买我娘?我不同意哒”
门外沉默了会儿,默默又递进来一张银票,五块糖,外加一只憨态可爱的面儿人,捏得是七七最喜欢的叮当猫——
呜呜呜,怎么办,她好想叛变哦……
七七大眼扑闪扑闪的,委屈的嘬起了手指,又想拿又不想拿的模样,逗得萝涩捂嘴直乐。
梁玉抿着笑意,走到了门边,对着后头的梁叔夜问道:
“三个问题,答对了放你进来”
“第一次见面在哪儿?第一次见面萝涩穿什么衣服,第一句说的话又是什么?”
外头一阵惊慌失措的声响,梁叔夜和桑柏套了老半天的词儿,都没个统一,良久之后,他才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底气道:
“童州茶面摊儿……穿、穿破衣服……第一句话应该是,买买买,我全都买!”
梁玉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萝涩的脸色跟着沉了三分。
“错了,花钱买题吧”梁玉止了笑,她伸出手指,反扣在门上。
犹豫了很久,门后又颤颤巍巍递来一张票面极大的银票,梁叔夜恳求道:
“姐,亲姐,一个子儿都不剩下了,让我进了吧,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不成,保证书还没写——你等等,我写下来,你画押!”
梁叔夜心里一跳,还画押,这是要卖了他不成?
他和桑柏对视一眼,觉得这样任人宰割并不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应该有的结局!
故而,他心一横,牙一咬,一肩膀顶开了房门!
趁着梁玉没反应过来,梁叔夜箭步上去,扛起萝涩就往外头跑——
“我!我鞋还没穿!梁叔夜!还有七七,别把七七丢了,哎呀妈,你快放我下来!”
萝涩仓惶的扶住了脑袋上二十斤的凤冠,心里挂记着这个,放不下那个的。
梁叔夜一听头就大了,他扛着新娘子往花轿里一塞,挥手示意迎亲队赶紧回府。
梁玉牵着七七的手,从屋子里追出来,面对这等无赖的新郎官,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眸中满是笑意,心中暗道:
“青山不老,为雪白头,叔夜萝涩,新婚快乐……”
*
归了梁府,一应礼节繁复刻板,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了。
萝涩不忍驳了梁叔夜的面儿,故而举手投足,一步一行,都在心里谨慎拿捏,尽量不叫自己出错,惹了笑话。
顺利拜过了堂,萝涩被喜娘搀着回了房,她坐在雕花大床上,等着梁叔夜会完宾客,过来喝合卺酒。
屋子里红烛融融,遍窗贴着囍字窗花儿,小儿臂粗的金丝蜜柱立在长条案上,一碟碟花生红枣、甜糕蜜饯,摆在八仙方桌上。
萝涩挑开了喜帕,打量着满目红色的屋子——
触手之下,是大红缎被上的鸳鸯戏水,绣花引枕靠在床头,一双明黄色的虎头鞋,与五色流苏一起,悬挂在床帐上头,她心里叫喜悦填得满满的。
终于,千磨万难后,她还是嫁给了他。
真心实意,明媒正娶,日后无论艰难困险,都是两人执手相对,一想到这里,她泪眼婆娑,心中心绪如潮翻涌,一刻不得平静。
渐渐的,外头的喧阗声起,是划拳行令,高声道贺的融融之语。
喜宴开始了。
也不知他会不会被灌趴下?萝涩略有点担心。
这时,她的肚子咕噜叫了起来,也罢,先不去管他,填饱自己的肚皮才是要紧的事。
她脱下新鞋,不忍踩在地上弄脏了去,只肯趿拉着旧花鞋,走到窗边的炕桌上,捞了几个红枣子吃。
正捧着手吃着,外头突然两个人影走过,说的话叫风一吹,透进了窗子里:
“长公主死了,听说是这几个月养长了指甲,在地上磨成尖子,自个儿插到脖子里才断的气!”
“皇上恼了,本意是一日日拿刀割死她的,却不想自杀了!”
“那也是自然,谁能受得了这个折磨?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梁将军?”
“傻了吧唧的,今儿什么日子,说出来惹晦气!”
……
萝涩愣怔在场,嘉元自杀了?那就意味着她没有魂飞魄散,已经回到现世去了?!
眼皮子一直在跳,心里惴惴难安,不知怎得,萝涩整个人坐立不安,方才沉浸在大婚中的喜悦,叫着这事儿一扫而空。
倒不是心里不甘心,没能叫嘉元不得轮回,她只是觉得还有什么事会发生?
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突然间,她觉得天旋地转,左右倾倒,整个雕花大床扭曲在了一起!
身上撕裂般的疼痛,她还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
蜡烛燃了三分之一,天色已经晚了下来。
到了入房的吉时,梁夫人亲自出面,把梁叔夜从一堆粗汉子、武将的酒坛子堆里救了出来。
梁叔夜脚步有些浮,可神志清楚,他不许别人浑闹洞房,连丫头下人都打发的远远的。
在房门外,梁叔夜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推开了婚房的大门——
可是,本该坐在床沿边儿的新娘却不见了。
地上四落着殷红的嫁衣,像泣血的花儿般绽放,无声的诉说着告别二字。
“萝涩?”
梁叔夜愣愣唤了一声,房间空无一人,烛光摇曳着,扯出了嘲讽的红光——
没有人再会应这个名字了。
“萝涩!”
从喉咙里爆出的一声怒吼,梁叔夜猛地推开了房门,天大地大,九州辽阔。
他知她从何处来,却不知该如何去寻她!
大婚的喜宴依旧酒酣耳热,欢笑吵闹,而他的心却如寒冬落雪,一寸寸裂开了入骨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