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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清晨的时候郑晓醒了过来。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睡着。
身体的病痛令他很难入睡,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即使睡着了,也都是浅眠,稍有动静便会清醒。
郑晓身体羸弱,房里离不得人,今夜在他房里轮值的是怀英。
怀英起身喂着郑晓喝了些温开水,又命小厮端了药进来,见温度正好,便把药递给了郑晓:“公子,这是青山道长连夜给您配的药,快喝了吧!”
郑晓闻见药的味道便要作呕,抬手便把药碗摔到了地上。
药汁泼翻在地,素瓷药碗发出“刺啦”一声脆响,碎成了一片片。
怀英早就习惯了,一边吩咐小厮收拾,一边宽慰郑晓道:“公子今日不是要去益阳侯府的别业么,咱们做了那么多准备,不就是为了……您喝了药才有精神啊!”
郑晓冷笑一声,有气无力道:“不去了。”尚佳回来了,李栀栀怎么可能还会去赴那什么劳什子菊花花会?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心道:不是说北辽人的骑兵很厉害么?尚佳怎么会活着回来了?他为何不死在沧州战场啊!
若是尚佳再上战场,而作战中背后射出一支毒箭……
郑晓一想到这个可能,不由有些意动,默默筹划起来。
北辽那边虽然暂时安定了,可是还有西夏呢,如今他父亲郑太尉正在与西夏谈判,解决大周与西夏的边界纠纷……
怀英不知自己公子柔肠千转正在构思着阴谋诡计,犹自道:“公子,您不是做好了各种布置,要去吓那李栀栀么?什么女鬼啊,昨夜那种情况,还是公子您见识得少,若是我见了,我一定知道那是——”
听到怀英啰啰嗦嗦要说馈酢踬栀的*,郑晓忍无可忍,低声喝道:“滚出去!”
怀英:“……”
他害怕自家公子,只好乖乖滚了出去。
郑晓艰难地翻了个身,变成侧躺状态,然后用双手捂住了脸,脸早红透了,*辣的——他昨夜已经从怀英的啰啰嗦嗦中知道馈酢踬栀为何身上有血了。
现在想来,必是李栀栀身上不适,正要去换衣服,却被自己看见了……
郑晓捂住脸,心里无限的后悔:昨夜若是自己能再稳一些,待李栀栀解下裙子再出现,那效果就必然不同了,李栀栀一定会吓得放声尖叫……
可是世上已经没有后悔药卖了。
郑夫人正在卧室妆扮,大小丫鬟围了一屋子,却一丝不乱。
郑太尉庶长子郑明的妻子姜氏带着四位庶出的郑姑娘正在堂屋候着,五人均敛声屏气,大气不敢出,生怕招惹了嫡母生气,没了这难得的出门透气外加交际的好机会。
四位郑姑娘的父亲郑太尉性格强悍,也不是管生不管养,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如何管得了内宅?所以这些庶出子女都是久经郑夫人的磋磨。
好在郑夫人也有好处,她是精神折磨为主,*折磨什么的,倒也不屑于做,因此大家也还能瞧着光光鲜鲜活下去,能乐一天是一天,反正郑晓活不了太久,郑晓一死,郑夫人爱子心切必也活不久了,等到把郑夫人和郑晓给熬死了,太尉府产业早晚会落在大哥郑明手中。
郑明心软,姜氏心善,总不会不管她们这些做妹子的吧?
郑夫人的亲信梁妈妈急匆匆走了进来,径自进了卧室。
姜氏等人竖着耳朵侧耳细听,却什么都没听到。
大丫鬟映照正在为郑夫人戴上宝石耳坠,见梁妈妈进来,忙闪到了一边。
梁妈妈凑近郑夫人,刻意压低声音,嘁嘁喳喳道:“夫人,刚才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传回了消息,说尚府出来了四辆车,前面的一辆车是尚夫人的红罗七香车,后面那辆车便是李姑娘的青锦檀香车,最后面那两辆车是跟去的丫鬟的车和盛放衣包的车。”
郑夫人点了点头,又问:“阿晓怎么样了?”
梁妈妈笑容一滞:“我去问了,公子已经醒了,正在喝药。”
想到儿子这些年受的苦,郑夫人心如刀绞,半晌没有说话。
早上起来,尚夫人与李栀栀皆严妆打扮了,准备乘了车轿去城外益阳侯府的运河别业参加菊花花会。
原本说好的尚佳送她们过去,可是尚夫人与李栀栀等了又等,还是不见尚佳的影踪。
见尚夫人有些着急,李栀栀便笑着劝慰:“姨母,阿佳哥哥一定是有事绊住了,再等一等吧!”
她想了想,道:“我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阿佳哥哥根本没睡醒!”昨晚看尚佳那个状态,已经是强撑着陪她们的模样,怕是累到了极点,一夜的睡眠根本补不回来。
尚夫人觉得栀栀的话有些道理,心中很是担心,正要亲自去东院看看,丫鬟便来回报,说东院的小厮谷雨过来了。
谷雨这大半年也长高了些,不过还是一脸孩子气。
他行罢礼起身道:“禀夫人,公子自从昨夜睡下,到现在还没醒,一直睡得很熟。”
尚夫人眼睛紧紧盯着他:“确定睡得很熟么?”
谷雨点了点头。
尚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堂屋内走来走去。
李栀栀见她发髻上的凤钗也随着她的脚步晃晃悠悠的,便知她的急躁与担心——出门时间已经到了,可是阿佳还在睡,也不知道究竟怎样了。
想了想,李栀栀笑盈盈道:“姨母,我有一个法子,您看怎么样?”
尚夫人停住脚步看向她。
李栀栀眼睛明亮笑容甜美:“姨母您按照约定,去益阳侯府的别业赴会;我留在府里,等阿佳哥哥醒了,就让阿佳哥哥送我去别业寻您,您看怎么样?”
见尚夫人欲言又止,李栀栀猜到了她的顾虑,走了过去,拉着尚夫人的手撒娇:“姨母,我身体不太舒服,其实不太想去,等我再大一点儿,您再带我出去交际……”
尚夫人想起栀栀的身体状况,也笑了,爽快道:“这样也好!栀栀你留在家里,让小丫鬟多去东院打探阿佳的消息。若是他起来了,你们再去赴会也不迟!”
李栀栀乖巧地答应了一声,送尚夫人出了内院。
管家尚敬早带着人把尚夫人的红罗七香车和李栀栀的青锦檀香车,以及跟着去的丫鬟们乘坐的车都送到内院门口了。
李栀栀陪着尚夫人出了内院,见内院大门前排了一串车,而车夫正要把自己那辆青锦檀香车赶回车棚,便笑着对尚夫人道:“姨母,让尹妈妈带着如诗如画坐我的车吧!”既然车都备好了,何必再拉回去?不如让尹妈妈她们这一趟舒服一些!
尚夫人一听,便知李栀栀根本不打算去益阳侯府的别业,心里忖度着等下一回去小赵太师府,再带李栀栀过去,就点了点头,答应了。
尹妈妈带着如诗如画过来谢了李栀栀:“多谢姑娘!”
李栀栀含笑道:“我等着妈妈回来,给我讲讲花会的盛况!”
尹妈妈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那是自然!”
一时李栀栀扶着尚夫人上了车,目送她们一行人去了,这才带着如珠如玉和小樱回了内院。
想起昨夜,她心里总有些毛毛的,便直接回了内院正房,拿了本书一边看一边等尚佳那边的消息。
一直等到了中午,尚佳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李栀栀有些着急,放下书本想了想,叫了小樱过来:“你去东院问问吧!”
小樱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小樱小跑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姑娘,公子还在睡!”
李栀栀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在她的印象中,尚佳从来都是一个极端自律的人,如何会一直睡到现在?
她立在堂屋里陷入思索。
小樱、如珠、如玉和如贝等都眼巴巴看着她。
片刻后,李栀栀做出了决定,她吩咐如玉:“你去请黄妈妈过来,我有话要和黄妈妈说!”
尚夫人的陪房中,如今还在内院管事的是尹妈妈和黄妈妈。尹妈妈随着尚夫人出门,留在家里的便是黄妈妈了。
黄妈妈很快便过来了。
李栀栀先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才诚恳道:“妈妈,阿佳哥哥到现在还没有起身,他一向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有些担心,想去看看,您能不能陪着我过去?”
黄妈妈是尚夫人身边积年的老人儿,自然明白李栀栀在夫人和公子心中的分量,轻易不肯违逆李栀栀,便笑着道:“姑娘,我先走一步去东院瞧一瞧,您落后再去,您看可好?”公子居住的东院可是有不少外男,得先去一趟,让这些人回避了,才能让姑娘过去。
李栀栀明白黄妈妈话中之意,当下含笑道了谢,让黄妈妈带着小丫鬟先去了。
想到要见到尚佳了,李栀栀未免有些羞涩,心怦怦直跳,手脚仿佛都没处放了。
她在靠西墙的贵妃榻上坐了下来,端起一盏清茶一饮而尽,可是心里还有些慌乱。
李栀栀索性起身去了卧室,揭开镜袱,细细照了照,发现镜中的自己肌肤嫩白双眸清澈,依旧是美丽得很,心里稍微得了些安慰。
小樱见姑娘已经那么美丽了,还要去照镜子,不由莞尔:“姑娘,您今日已经够漂亮了!”
如珠和如玉也都笑了。
姑娘今日今日梳着朝云近香髻,上面只插戴着一支繁花累累镶绿宝石银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脸畔一对银镶珍珠耳坠晃晃悠悠,身上穿着珍珠白窄袖夹衫,系着一条宝蓝镶珍珠闪珠缎裙,既美丽又高贵。
这时候跟着黄妈妈去的小丫鬟小梅跑了过来,小脸跑得通红:“禀姑娘,黄妈妈请姑娘过去!”
李栀栀闻言也不揽镜自照了,当下便出了卧室,一边跟着小梅往外走,一边问道:“阿佳哥哥还在睡么?”
小梅疾步而行,忙里偷闲道:“姑娘,公子还在睡,景秀哥哥他们也都在那里等着公子起床好回话,如今都避开了!”
李栀栀心中有些莫名的慌乱,不再多说,匆匆出了内院,往东院方向而去。
小樱和如珠紧紧跟在后面。
黄妈妈正与谷雨留在东院大门外翘首期盼,眼见着小梅引着李栀栀过来了,忙迎了上去:“姑娘!”
李栀栀强自压抑住内心的慌乱,看向谷雨:“你们公子确定是在睡觉?试着叫过没有?”
谷雨脸上也有些慌乱,嗫嚅着:“姑娘,我……公子休息……我们不敢打扰……”
李栀栀听明白了——尚佳积威太重,他手下这些人,没人敢去叫醒他!
她不再说话,示意谷雨带路,径直往东院正房而去。
尚佳的卧室静悄悄的,李栀栀立在卧室门帘外,能够听到里面传出的粗重呼吸声——不对,尚佳即使睡着了,呼吸声也不是这样的,他的呼吸声很平稳!
李栀栀掀开门帘进了尚佳的卧室。
看到尚佳卧室的情形,李栀栀的心突然像被人捶了一下似的,疼不可抑——卧室窗子大开着,里面空荡荡的,简陋得很,尚佳孤零零躺在床上,身上只搭着一个单薄的夏被。
李栀栀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立在床前看着尚佳。
尚佳仰面朝天正在昏睡,乌发散乱,嘴唇烧得发白干裂了。
李栀栀顾不得男女大防了,俯身拨开尚佳的长发,摸了摸尚佳的额头,发现触手滚烫。
她不敢确定,便把自己的额头贴到了尚佳的额头上。
这下子确定了:尚佳烧得火炭一般!
李栀栀强自压抑内心的慌乱,转身道:“他发了高烧!”
屋内众人都愣住了。
李栀栀看向谷雨:“快去寻景秀,就说公子发高烧了,让他去请太医!”
谷雨吓得脸都白了,答应了一声冲了出去。
李栀栀俯身去看尚佳,见他烧得嘴唇发白干裂,便预备给他要点水喝。
她起身往四周一看,发现房间简陋,桌子上空荡荡的,连喝的茶具都没有,更不用说盛水的暖壶了。
李栀栀心里酸酸的,她这才明白男人在生活上能够凑合到什么地步了。
略一思索,李栀栀做出了决定,她看向黄妈妈:“妈妈,阿佳哥哥已经烧昏迷了,这屋子实在过于简陋,不适合发烧的病人,我如今在姨母那里住,让天和他们把阿佳哥哥抬到绿竹轩吧,这样也方便照顾!”
见公子烧到昏迷都没人发现,黄妈妈心内慌乱极了,跟长草一般,没了主意,听了栀栀的话,觉得甚是妥当,便道:“一切听从姑娘吩咐!”
李栀栀既然做出了决定,预备担当此事,便雷厉风行地指挥着人把病得陷入昏迷的尚佳用两层锦被严严实实裹了,用担架抬到了绿竹轩,安置在了她卧室内的沉香木雕花大床中。
别的不敢说,李栀栀可以保证的是她的这张床绝对是整个尚府最舒服的床——床褥厚实柔和,枕头松软芳香,锦被全是用净水好绵制成的,轻软暖和。
把尚佳安置好后,李栀栀命小樱送来温开水,她坐在床边,用一个小小的银汤匙把水从尚佳嘴角喂进去。
尚佳都烧昏迷了,只能像喂小孩子一样喂水了。
李栀栀用了两刻钟时间,才把半盏茶全喂了进去。
她把空茶盏递给小樱,自己拿了帕子轻轻拭去尚佳嘴角的水迹。
见尚佳因为发烧,嘴唇都起皮了,昔日润泽清俊的脸如变得苍白枯干,喂了半日水,他还昏迷不醒,李栀栀心里难受,一滴眼泪滴了下来,滴到了尚佳的唇上。
李栀栀见状,忙用帕子拭去那滴眼泪。
正在这时,小樱进来回报,说太医来了。
赵然一直到凌晨才从宫里回来。
他没去打扰父母,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卧室内少夫人裹着绣被睡得正熟,朦胧间觉得帐幕似乎被拉开了,一股凉气袭了进来。
她刚要睁开眼睛,嘴唇却已经被人堵住了,触觉十分柔软温润,含着清淡的茶香——是赵然!
少夫人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又是悸动,张口迎合赵然,嘴唇却被赵然咬了一下,她“唔”了一声,正要反抗,却被赵然从绣被里捞了出来。
在剧烈的撞击中,少夫人仰首咬着丰唇忍耐着,眼泪流了出来——人前的赵然从来都是笑容满面满面春风,可是每当她和他单独相处时,他总是会露出他的真面目,那么无情,那么粗暴……
春风几度之后,赵然八爪鱼一般抱着妻子睡得正香,窗外传来小厮小五有些惶急的声音:“公子,奴才去尚府传您的命令,可是尚大人他……他昏迷过去了!”
闻言赵然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抱着妻子丰满柔软的身子,闭上眼睛略一思索,这才睁开了眼睛。
见妻子阖目睡得正香,赵然便轻轻放开她坐了起来。
见妻子雪白=粉=嫩玲珑有致的身子都露在了外面,他不由有些口干舌燥,忙拿起锦被帮她盖严实,这才起身穿衣。
等赵然出去了,少夫人这才睁开了眼睛,一粒泪水从眼内滑出,顺着挺秀的鼻梁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