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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七月十八,这一日,太夫人先将特邀来的族中元老请去外园,又让各支的当家人带着孩子汇聚一堂,再加上云羡和云管家,进行了一番初选,而并非一锤定音。这手段令大家有些意外,可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众人见堂堂离信侯夫人不在场,云府二爷也不在场,心里多少都明白过来,这两人是失势的。
七月十八初选过后,各支都回到园子里等消息,出岫因为没参加初选,也没见人来知言轩打探消息,算是彻底清净下来。可云羡的长风轩却因此人满为患,每日各式各样的消息层出不穷,不过没有一句是从云羡口中亲自说出来的。
如此捱了两日,初选结果才公诸于众。最终太夫人只挑了六个孩子出来,其余落选的,都给了相同分量的赏赐,价值不菲,也不算让他们白来一趟。
而余下经过初选的孩子们,太夫人则令人严密照顾,寸步不离,避免有投毒陷害的事情发生,防患于未然。
七月二十二日一大早,太夫人传唤出岫去陪她用早膳,过后便在荣锦堂里,对余下的孩子再进行一番筛选。这一次来内堂的,除却太夫人和六个孩子之外,唯有她在场。
出岫放眼望去,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各支带来的孩子,有的才两三岁,但如今通过初选的,都是有身量的,最小也有四五岁,大的个头已然长成,七八岁总有。
出岫有些不解,孩子不该是越小越好教育吗?这样都有心智了的孩子,难道不怕他们将来生出异心?
仿佛是知道出岫心中所想,不待她问出来,太夫人已幽幽道:“前几日我与族中元老商量过,这是离信侯府选嗣,选的是世子,可不是让你找个孩子给他当奶娘。”
出岫被这比喻揶得不知如何回话,但听太夫人又道:“大一些的孩子好,心地如何、智谋如何,都能看出个大概来。要那两三岁的有何用?如今瞧着倒好,谁知往后长成个什么样子?”
“不是有句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吗?”出岫不解。
“那是瞎扯!”太夫人冷哼一声:“若是‘三岁看到老’,云起小时候可是比谁都招疼爱,又知事又尊老又嘴甜,比辞儿和老三不知道要强多少。你再看如今?”
出岫只得一笑,明白了太夫人的意思。她不需要对这个孩子隐瞒身世,相反还要告诉他是过继来的,只要孩子心底纯善,知恩图报,不愁他不努力奋进,孝顺长辈。
“不多说了,我不会告诉你这些孩子都是谁家送来的,你只管看孩子,看中哪个就对我说。”太夫人一副交出大权的模样,对出岫努了努下巴,便低头看起佛经来。
这可算难倒了出岫,莫说她是没做过母亲的人,况且这一时半刻,又怎能看出个一二三四来?出岫一眼扫去,但见六个孩子按高低个头一字排开,皆是眉目俊秀身穿锦袍,无论年龄大小都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副恭顺模样等着问话。
出岫看了片刻,越看越提不起精神,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几个孩子欠缺了什么似的。也许是她心中太爱云辞,便也兀自对世子人选有了个大概轮廓——无论长相、性情、才干,都该像云辞那般,才能配得上做离信侯府的世子。
她有些茫然,虽然知道孩子们都还是小小年纪,性情、气质没有养成,但她希望从他们身上看到一些熟悉的地方,可是……她失望了。
出岫轻轻叹了口气,又将难题交还给太夫人:“还是您来做主吧,我实在看不出什么。”
太夫人面色不变,连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翻过一页佛经回道:“是你选儿子,又不是我选。往后这孩子是你教养,你看着顺眼便好。”
出岫闻言更加为难,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禀报,来自竹影:“禀太夫人、夫人,北熙闵州一支在路上耽搁了几日,如今刚到府中,也……带了孩子过来,说是要向您二位请安。”
请安?这词儿用得倒好,不说抱怨,不说参选,只说请安。出岫小心翼翼看向太夫人,等待她的指示。
但见太夫人将佛经随手搁到案上,道:“无论是什么缘由,错过初选就是错过了,给他们一份赏赐,打发了罢。”
“太夫人……”出岫有些不忍,犹犹豫豫地道:“方才竹影说,这一支来自北熙闵州。如今北熙时值战事,闵州正是叛军臣氏的大营,只怕这一支在路上没少吃苦头。他们不远万里过来,也是想为选嗣之事尽心,不若您见一见罢。”
出岫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兴许有意外之喜也未可知。”
听闻此言,太夫人缓缓看向出岫,挑眉笑问:“你是对这几个孩子都瞧不上罢?才想看看闵州那一支?”
出岫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太夫人这才“嗯”了一声:“闵州这支被战乱耽搁是假,遇袭是真。既然有人不想教他们来选嗣,只怕是带来的孩子不错。你若想见,便见见罢。”
说着太夫人已示意竹影将人带上来。
闵州一支很知事,闲杂人等都没进入荣锦堂,唯有当家人带着孩子入得门来,一大一小跪地拜见:“闵州旁支云潭,携子云彬,给太夫人、夫人请安。路上因战乱来迟,还望恕罪。”
太夫人与出岫对望一眼,都有些诧异这云潭不但没有告状,甚至只字未提遇袭之事,只推说是北熙战乱耽搁了行程。
太夫人又见这父子两人俱是一袭黑衣,并不似其他各支争相给孩子锦衣打扮,倒也心存两分好感,刻意问道:“你二人怎是一袭黑衣?难道亲近之人遭遇了不幸?”
云潭头也不抬,回道:“多谢太夫人关怀,路上未有死伤,这黑衣……是为侯爷穿的。”
此话一出,出岫立刻鼻尖微酸,只听云潭再道:“侯爷薨逝之时,闵州一支来得晚了,错过丧期,云潭心中一直内疚不已。”
“也不是你的错,北熙山高路远,来一趟不容易。起来说话罢!”太夫人软语叹道。
云潭领命从地上起身,出岫顺势打量,三十岁左右,面目轮廓棱角分明,也算一表人才。只不知儿子如何?她不禁将目光移向云潭身边的黑衣少年,八九岁的年纪,并未低垂脑袋,只微微颔首垂目。看着不似别的孩子那样畏惧恭谨,但也不觉得无礼过分。
许是云潭进门之后分寸拿捏得极好,出岫也对这黑衣少年颇有好感,正想着是否要命他抬起头来,只见这少年已自行抬眉放目而来,出岫心中立时“咯噔”一声,正欲开口,太夫人已恍惚着道:“辞儿……”
出岫侧首看去,见太夫人双目微眯似有所想。再看那黑衣少年,一双深潭黑眸波光粼粼,恰如她与云辞夜中初见那晚的情形!还有那鼻骨、那脸型、甚至是下颌,都与云辞很是相似!
至少,有六七分像!而这只是个八九岁的少年!
出岫攥着帕子的柔荑不禁微微收紧,一时之间竟要垂下泪来,而太夫人此时亦目不转睛盯着那少年看,口中还喃喃道:“像,真像……与辞儿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刹那间,婆媳两人四目相对,仿佛都已下了什么决心。可太夫人毕竟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见那名为云彬的少年自行抬目,便问他:“旁人都知非礼勿视,不听传唤不能抬头,你怎得不知礼数?”
少年蹙眉一想,并无惶恐或不安,很是沉稳地回道:“晚辈初次得见太夫人与夫人,心存敬慕才不自觉抬头,的确于礼数有欠,万望恕罪。”
这少年说话倒是坦诚,语气也略显老成,但还是不脱稚气,不过胜在应对沉稳。尤其他自称“晚辈”,应是不知道该按什么辈分开口称呼,又怕太过唐突失去礼数,才如此自称罢。算是个谨慎有礼的孩子。
太夫人想了想,又瞥向出岫,示意她开口问话。
出岫沉吟片刻,问云潭:“这孩子的母亲可来了?”若要瞧出一个孩子如何,必不能忽略其母。
岂知云潭面有哀色,回道:“他母亲福薄,四年前已然去世了。我身为闵州一支的当家人,平日事务缠身疏于对犬子管教。今次接到太夫人选嗣之命,都是族人抬爱,才将犬子举荐过来……”
短短几句话,已透露出许多信息,看来这云潭在闵州一支颇具威望,不想他年纪轻轻不过三十多岁,不仅坐上旁支当家人的位置,且还在妻子去世的情况下,将孩子教得不错。而且,这孩子生母去世,日后若当真过继而来,必当与母亲亲近。
太夫人如此在心中盘算着,对于云潭,她还知道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北熙闵州如今是叛军臣氏的据点,他作为当地的云氏当家人,不仅要安抚族人之心,还要应对臣氏的威逼利诱。可一直以来传到她耳中的消息,闵州这支都十分平稳,没有什么异动,足见云潭的能力。
这般一想,太夫人又对云潭父子高看几眼,转而再问他:“妻子过世,你没有续弦?”
云潭垂目而回:“家中有房妾室在打理庶务,至于续弦……暂无考虑。”他面色已恢复平静,并无方才提及妻子去世时的哀伤,应是刻意克制。
看来也是个痴情人呢!云氏多出重情重义之辈,有父如此,想来这孩子的资质不错,更何况,又与云辞长得如此相像,也是缘分。
太夫人看了一眼出岫,见她亦是渴盼地点了点头,又是叹道:“云潭,你可要想好了,从此之后,他只认离信侯为父,拜出岫夫人为母,与你再无血脉关系。”
云潭身形一顿,似是不舍又似凛然:“这是犬子的福分。放在您身边,总比留在闵州好。”他脸上没有喜色,不像个攀附富贵之人,无论是真情流露还是假装,也都算极为难得。
为子考虑,是天下父母的心愿,本也无可厚非。太夫人点点头道:“做离信侯世子须得胆识过人、杀伐决断,就凭他方才敢抬头看我,已很令人中意,就留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