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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承想,世事翻云覆雨,她终不能逃过“妓”之一字,不堪、下贱,甚至是淫荡。出岫居然不敢再看云辞,只怕看见他的失望与后悔。失望她这个人,后悔与她有过这段情。
早知如此,彼此剖白心迹的那一日,她便该据实以告。那句未能出口的坦白,竟变成今日这番局面……
“我就说,好人家的女儿如何能想出这种招数!竟往男人那地方下手!原来是出身风尘,难怪有这手段!”花氏想起爱子险些被弄断命根子,心中早已将出岫骂上千万遍,连忙添油加醋地道。
堂内又是寂静无声,良久,云辞的声音才幽幽响起,沉痛而冰冷:“出岫,你太让我失望了。”只这一句,已将出岫判了死刑,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唯有太夫人眯起双眼,不解地看向云辞。她不明白亲子的意图,他明明早知这女子就是晗初,为何还要在此做戏?太夫人心中几番思量,面上却对云辞道:“她是知言轩的人,你看着处置吧。”
太夫人一句话定下基调,堂上众人都不敢再开口。云辞缓缓合上双目,捂住胸口咳嗽一声,倏尔睁眼看向堂下:“将她关在刑堂,听候发落。”
霎时,出岫泪盈于睫。说不清的心痛汹涌来袭,盖过了所受的屈辱与委屈。服吗?恨吗?伤吗?她模糊的泪眼想看清云辞,可努力了半晌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云辞正对着四姨太,无声地询问什么。
四姨太真美啊!出岫头一次见到这狂野又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只是她不明白,今日云辞为何要唤来这位毫无干系的四姨太,难道,仅仅是想多一个人来看她受辱吗?
她不愿将人心想得如此不堪,唯有闭上双眸,任由泪水从两腮潸然滑落。再睁眼时,已能清晰直视。
出岫看到四姨太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似是遗憾,又似怜悯。而云辞,面上顿生失望之色。
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她心中的侥幸与奢想,便犹如她满臂的簪痕,支离破碎,惨不忍睹。出岫想哭,更想笑,最后只能望向刑堂正中的“铁律”二字,重重俯首:“奴婢领命。”
沈予来得很是时候,在出岫即将被这阴森潮湿的屋子关出风寒时,他带着衣裳与被褥来看她。
湿答答的衣衫紧贴着玲珑曲线,衣裙下摆又氤氲出红色的血水,出岫本人却恍若未觉,只抱臂蜷缩在屋内角落,怔怔出神。
“晗初。”沈予命人打开牢房,一眼望见出岫浑身湿透,不禁涌起一阵心疼。他快步走入,将被褥披在她身上,关切道:“快将湿衣裳换了,我在外头等你。”
出岫眸光涣散,半晌才反应过来,抬首看向来人:“小侯爷……”
沈予几乎不忍看她:“先将衣裳换了,有事一会儿再说。”言罢已走出牢房门外。
出岫没有拒绝沈予的好意,到底还是换了他带进来的干净衣衫。小腹又是一阵绞痛,令她想起自己还来着葵水,果不其然,换下来的旧衣服上又是一片血红。可这种被人瞧见的羞耻感,远远不及被人揭穿旧身份——她是一个娼妓。
“晗初,换好了吗?”沈予在外头开口相问。
“嗯。”她低低应答。
沈予闪身进来,见她换下来的衣衫带着血迹,立时一惊:“晗初!”
出岫知道他会错了意,连忙将衣衫掩住:“我……无碍。”
沈予薄唇紧抿,探手捏起她的脉搏,诊了诊,又问:“你来了葵水?”
出岫垂眸不答。
沈予见状更是心疼不已:“你怎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说着他已站起身来,怒道:“我要将这事对太夫人说说!你既然来了葵水,又怎么会去招惹云起?她自己的儿子色欲熏心,如今反倒来折磨你!”
“不!别去!”出岫连忙拽住沈予的衣袖,言语平平毫无顿挫,“不是太夫人的主意,是他的意思。”
“是挽之将你关在此地?”沈予有些诧异,转瞬又是了然,沉默半晌才换了话题,“我去给你弄些药来驱驱寒。”
“不,不必。”这一次,出岫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羞愧。
沈予低低叹道:“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医者,又是……”他苦笑一声,“又是脂粉堆儿里来来去去的,女子那点私密事儿,再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他软下声音,几乎是哀劝道:“晗初,别折磨你自己,又不是你的错,何必?”
出岫只咬着下唇不言不语。唯有那双悲伤的眸子,透露出伤心欲绝。
沈予忽然想起一年多前,晗初被赫连齐抛弃时的情景。那时她将自己关在醉花楼的寝闺内,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尽是被辜负,被羞辱的无言悲愤。
而如今,沈予在她眼中看不到一丝愤,只有悲,是望不见尽头的悲伤。无论云辞如何待她,她对他都无怨无恨,尽数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直到此刻,沈予才明了她对云辞爱得有多深,也懂得云辞对她爱得有多苦。而这番两厢无悔的情感,无论结局如何,已注定他沈予会是一个外人,只能远观,难以介入。
“小侯爷,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当初我若早些告诉他,我是个风尘女子……也许……”出岫的双眸带着雾气,看向沈予哽咽道,“也许,他就不会生气了。”
“不要说傻话!”沈予低声安慰,心痛难当。
“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该瞒他……”出岫索性将脸埋在膝盖上,低低抽泣起来,“我该告诉他的!风尘女子与良家女子,如何能一样……是我让他失望了……”
“晗初!”沈予伸手抚过她仍旧微湿的青丝,胸腔里一阵空空荡荡。多想安慰她,告诉她实情,告诉她其实云辞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可,这话他说不出口,他不能让云辞的筹谋前功尽弃。
出岫犹自未觉沈予的异样,埋首哭了半晌,忽然抬起那张泪痕密布的容颜,祈求地看向他:“小侯爷……您带我走吧。”那神情,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唯恐就此失去。
“你……改变主意了?”沈予心头涌起一阵苦涩。
出岫点头,抽噎着道:“我若走了,也许,他还能记着我的好。不似如今,都是嫌弃与厌恶……”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予闻言,骤然升起一股怒意,“你这是自欺欺人!你以为你离开了,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就没伤害过你?”
“小侯爷……”出岫合上双眸不敢看他,“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让你带我走,利用你……”
“自私什么?人都是自私的。”沈予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棱角分明的侧脸有一种隐痛与失落:“你利用我带你走,我不会生气。但你若存了这么自欺欺人的想法,以为一走了之就能改变一切,那就让我瞧不起了。”
他强行扳过出岫的双肩,逼迫她抬起头来:“以前的晗初,即便是被赫连齐辜负,也有怨有恨;被明璎欺辱,也有骨气和骄傲。可如今呢?你别这么卑微!”
出岫摇了摇头,垂着泪道:“不一样,不一样……”自遇到云辞,那些与赫连齐的爱恨纠葛注定成为前尘往事,几近灰飞烟灭。她从不奢望有个名分,但求日日守在云辞身边便觉得满足。
只不过,上天未能成全她微薄的心愿,先给了她一场甜如蜜糖、温柔似水的短暂梦境,让她沉酣其中,然后再轻易将她惊醒,给她一场凋零。
原谅她的懦弱,她终于忍不住想要离开了。也唯有离别,能将她心里的云辞定格在最好的时光里,没有背弃,没有辜负,没有失望。他还是她最喜欢的那个人,并且将在回忆里永远喜欢着。
几乎是绝望地,出岫死死拽住沈予的衣袖,苦苦哀求:“小侯爷,我求求您,带我走吧。”那神色,哀婉动人,任谁都不会忍心拒绝。
一个“好”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也是沈予期待已久的情景。可经过那日与云辞的长谈,经过与云府四姨太的请教与研讨,他不能应承晗初,平白让所有人的苦心付诸东流。
那些潜藏在暗处的人,下情毒的人,他们都虎视眈眈,一旦发现云辞心尖上的人不是夏嫣然,而是出岫……沈予不敢想象,那些人会对出岫下怎样的狠手。
云辞说得对,与其给出岫一世宠爱,却换得她年华早逝;不若由他亲自动手,至少他知道分寸,不会伤她性命。云辞,在对暗处敌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能用这种法子去保护心爱的女子。
暗里要防着幕后黑手,明里要提防太夫人,况且,云辞肩负家业重任,还身中情毒……
想起好友的艰辛苦楚,沈予终于硬起心肠拒绝出岫:“若是一月之前,你对我说这话,我必定毫不犹豫带你走。可如今,我暂时还不能离开。我……在房州有事要办。”
“是吗?”出岫闻言,眸中水光立时黯淡下去。她缓缓松开拽住沈予衣衫的手,低低道,“是我太自私了……您已经对我太好了。”
“不,不是的。”沈予索性坐在地上,躬身看向出岫,“你再等等,等时机成熟,我一定带你离开。但不是现在。”
“再等下去……”出岫低声呢喃一句,“我怕自己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