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衷情不须悔(4)

爱默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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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了。”苏缜蹙眉挥了挥手,端起旁边的茶来喝了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忽然便反应了过来,惊而转头看着安良,“你说什么?”

    “奴才说……”

    苏缜没等他说完,站起身来往旁边的屋子走过去,留下一帮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安良小步匆匆地跟着苏缜进去,一进门苏缜便低声道:“说清楚!”

    “奴才也知道得不详尽,就是刚刚有人去送公文,听那些小黄门说的,原话是府衙办月筱红的案子出了纰漏,惹了民怨沸腾,蒋大人压制不住,蒋府便动了亲兵。”安良说道。

    “可有伤亡?夏初现在如何?”苏缜脱口问道。

    “回皇上,伤亡倒是没听说,夏公子如何奴才就更不知道了。”安良说完后思忖了一下,谨慎地道,“奴才觉着……蒋大人并不是那样的人。”

    苏缜冷笑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蒋熙元不是那样的人,这传进来的话简单几句,却字字都是针对蒋家的。只是他也不明白,蒋熙元是个很晓得利害的人,怎么如此会毛躁地动了亲兵?

    而更让他担忧的是夏初。如果事情是针对月筱红的命案,那么最直接受到质问的一定是捕头夏初。几百人围了府衙,不知她现在如何?有没有伤到?有没有被蒋熙元责问?心情又是怎样?

    苏缜在深宫之中觉得鞭长莫及,稍想开去便是心似油煎般难熬,想哪怕远远地瞧上一眼,看看她的情形也好。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坠子,往手中一握:“更衣,出宫!”

    “皇上!”安良一惊,上前一步拦在苏缜面前,惶恐道,“皇上,奴才知道您焦心什么,这才片刻不敢耽搁地告诉您。可是……可是,皇上,您三思啊!”

    苏缜被安良一叫,脚步猛地便顿在了门口。房门开着,漫漫金砖从脚下延伸出去,御书房之中,一众的官员正满脸焦色地低语着淮水之事。

    是啊,他急糊涂了,他怎么能走呢?千里之外正满目疮痍,那里千千万万的百姓流离失所,正眼巴巴地盼着朝廷的安抚,盼着一口粮食救命。

    夏初是他心头珍藏,但无论他如何在意,对于一个皇帝而言,相比起千万黎民百姓的生存而言,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苏缜闭了闭眼睛:“让闵风去看看情形,查问清缘由、经过。”他沉声缓缓地说道,“还有,看看夏初有没有事,回来后报我,不管多晚。”

    他缓步而回,重新坐在了龙书案后,商议之声再起。安良松了口气,应了苏缜的交代也不敢耽搁,轻手轻脚走出了御书房。在书房门口,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龙书案后面的苏缜,不禁暗暗叹气摇头。

    皇上为什么会对夏初存了别样的心思?他不知道,探寻缘故或者评判对错都没有意义,事情就是这样了。九五之尊的身份,却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做,想见不敢见,就连关心一下似乎也隔了万重的障碍。

    他的皇上,怎么这么可怜呢?

    到见了闵风,安良还是那副伤感的模样:“正直的太监不好做。我知道皇上心里有分寸,可拦着皇上的时候我还是挺不忍心的。闵大人,您能明白吗?”

    闵风点头表示明白。

    “平日闲暇出去也就出去了,这正议事的时候皇上要是就这么走了,定有眼明耳聪的人探出踪迹来。再惹出点儿别的事来,那可真是不好收拾了。闵大人,您能明白吗?”

    闵风继续点头。

    安良叹口气:“我就是感慨一下,不跟您说我也没别人可说了。闵大人,那就劳烦您跑一趟吧,您可问得详细点。”

    “知道了。御前伺候去吧。”

    闵风一眨眼就不见了。安良抱着拂尘拢着手,眯眼看了看西斜的日头。这一天天过得真快,这一天天又过得真慢,皇上得什么时候才算熬出来呢?大婚之后是不是就好了?但愿这夏公子可别再整出什么事儿来才好。

    蒋熙元那边被自己爷爷蒋柱棠派人押回了将军府,进了堂上,蒋悯一脚就把蒋熙元踹在了地上:“你个孽障!反了天了还!”

    蒋夫人心疼儿子,可这事儿蒋熙元的确做得太不妥当了,她也不好护着,只是拉着蒋悯让他消消气,让他听蒋熙元说说,没准有什么不得已。

    “不得已个屁!”蒋悯吼得房梁都要掉灰了,“这逆子是嫌咱们蒋家一门命都太长!”他气吼吼地满屋子踅摸东西,实在没找着,抬脚就想脱鞋,被蒋夫人赶紧拦下了。

    蒋熙元垂头在堂中跪着,前面是蒋柱棠一下下地蹾着自己的拐杖,后面是蒋悯声如洪钟的叫嚷。

    “祖父,父亲,孩儿知错了。”蒋熙元道。

    “你知道个屁!”蒋悯喊道,“咏薇要入宫了你知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蒋家呢你知不知道!”

    “儿子知道,儿子明日一早便去御前陈情,皇上若是责问,儿子一力承担。”

    “你承担个屁!”

    蒋夫人听不下去了,拉着蒋悯的胳膊:“老爷,您这别老屁来屁去的,你倒听元儿把话说清楚了啊。”

    蒋柱棠咳了一声,屋里便安静了下来。他面沉似水,缓缓地运了口气,一开口,比蒋悯声音还大:“他就是个屁!这是你们教的好儿子!啊?!”

    蒋悯和蒋夫人一听,也忙跪了下来。蒋柱棠话音未落,扬起手中拐杖照着蒋熙元就抡了过去,那几棍子真是一点儿没惜力,蒋夫人当时就哭了。

    蒋柱棠习武出身,虽然老了但底子在那儿摆着,这几下着实不轻。蒋熙元却连躲的意思也没有,生生地挨着,一声没吭。

    蒋柱棠收回拐杖打量了他几眼,气儿便消了一些,缓了缓语气道:“说说吧,到底什么了不得的事,让你敢抢了我的手令调亲兵去的。”

    蒋柱棠的满堂孙辈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蒋熙元。蒋熙元自小聪明,长得也好,又是个嘴甜会来事儿的,总是哄得他乐呵呵的。

    可越是喜欢就越怕他不成器。蒋柱棠倒不在乎蒋熙元做多大官成多大势,他就怕他长成个纨绔子弟,不像个男人。

    刚刚那几拐杖下去,要是蒋熙元嗷嗷叫唤,满屋跑着求饶或者依旧拿话哄他,那他就太失望了,这孙子不要也罢,趁早让蒋悯远远送走别在京中惹事。

    既然蒋熙元一声不吭地扛了,那就证明这孩子还是知道对错知道轻重的,还算有点担当。事情虽是错了,但至少态度还是对的。

    蒋熙元应着蒋柱棠的话道:“府衙被人围了,不肖孩儿怕事情演变得不可收拾,情急之下调了府中亲兵过去维持秩序。出发前孩儿已命所有亲兵解了武器,手无兵刃,只是借人并非出兵。”

    蒋柱棠猛一蹾拐杖:“这就是你想的搪塞之言?!不可收拾?再不可收拾也有禁军出面!跟蒋府何干!”

    蒋柱棠的话蒋熙元无从反驳,因为说得有道理。

    将军府的亲兵,是先帝高宗对战功赫赫的老将的恩典,说白了就是个福利配套,大概意思是“朕信任你”。

    随着近几十年并无大的战事,这个福利也不发放了。就算在当年,也不过就三个将军府有这待遇,护国大将军和柱国公都已过世,现在就只剩下了蒋柱棠这里还有。街上出了亲兵连个栽赃的人都没有,一准是蒋家的,别无分号。

    京中私自动兵是大忌,幸亏禁军来得慢,若是及时赶到了,禁军就是把那些兵丁就地全杀了恐怕也不会被问责。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禁军的动作迅速,他也就不必带着亲兵过去了。

    蒋熙元虽然在动兵丁之前也做了准备,卸了兵甲刀刃,但“借人清道”这个说法也只是个文字游戏罢了,全在苏缜信或不信之间。

    事已至此,只能是来什么接着什么了,反正他已经做了,也没后悔。苏缜若是顾念交情这事儿便没什么,若是不念交情,最坏也就是免了他的官职,他也无所谓了。

    他倒是很想把理由说出来,说他这轻妄之举是为了个姑娘,说他已心有所属,冲冠一怒为了红颜。可是不行。眼下家里人都在气头上,若是知道了怕是直接把夏初定位成了祸根,往后再想转圜恐怕难了。

    蒋熙元沉默以对的态度让蒋悯大为光火。他不相信蒋熙元这么没分寸,觉得这里面定是有他不知道的缘故,又推着他让他趁早说了实话,家里人也好帮着拿个主意。但蒋熙元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话,问急了就说他现在就去宫门前跪着去,把蒋悯给气得够呛,大骂不止。

    蒋柱棠看了蒋熙元半晌,伸手拦住了蒋悯,沉沉地一叹气,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行了,不说就不说吧。明日我进宫去见皇上。”

    “祖父……”蒋熙元想说不用,却被蒋柱棠一眼给瞪了回去。蒋柱棠拿拐杖戳了他一下,“去!祠堂给我跪着去,不到咏薇大婚不许出来!”

    蒋熙元前脚被关进祠堂,他的二哥蒋熙同后脚便回来了,一进门便找蒋熙元,蒋悯气哼哼地道:“死了!”

    蒋熙同一愣,随即皱了眉道:“父亲莫说气话,我找他是有事要问。今天府衙前闹了事,父亲可知晓了?”

    蒋夫人赶紧打眼色让他别提这事,蒋熙同不解,细问下方知那骚乱是蒋熙元带了亲兵出去平的,不由得心惊了好一阵。

    “元儿挨了老太爷几棍子,那狠呀,就没当是亲孙子。可怜我的儿啊……”蒋夫人又心疼地擦了擦眼睛。

    蒋熙同蹙眉沉吟了片刻后道:“母亲先别哭了,多少棍子也不过是皮外伤罢了。还是尽快给元儿说上一门亲事方是正理。”

    蒋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莫名其妙地道:“这俩事儿有什么关系?元儿的婚事我没少提,可我也应了他,聘哪家的姑娘都得他点了头方能成。”

    “那母亲恐怕就有得等了。”蒋熙同叹口气,犹豫了一下之后,便将刚才在街上听来的那些风言风语与蒋悯和蒋夫人说了。

    蒋夫人听完便捂着心口跌坐在了椅子上,哭丧着脸道:“这可怎么是好!同儿啊,你是不是听错了?元儿怎么会任个小倌做捕头,他不是没分寸的孩子啊!”

    “他有个屁分寸!有分寸他是怎么进祠堂跪着的!”蒋悯气得拍了桌子。

    蒋熙同抚着蒋夫人的后心安慰道:“母亲别急,父亲您也先别发火。我这不是听了信儿就急忙赶回来了嘛,就是想问他个究竟,别是以讹传讹了。”

    “问问问!”蒋悯也跳了起来,“浑小子!懂事之后风流几年,末了给老子改戏了!要是真的,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蒋熙元此时在祠堂里待得也不老实,透着门缝正嘱咐刘起从家里拿上好的创伤药去给夏初,顺便看看她有没有事,让她别担心,凡事有他呢。

    “少爷啊,有您什么呀,您现在门儿都出不去了,您还能怎么着?”刘起焦心又无奈地说。

    “让你去你就去!”蒋熙元斥道,“以为我进了祠堂永远不出去了?少爷我还没变成牌位呢!办不好你等着的!”

    “是是是。”刘起草草拱手,调头跑了。

    刘起刚走,蒋悯就带着蒋夫人和蒋熙同杀过来了,气势汹汹。蒋熙元从门缝里看见,急忙回去跪好了。

    门咣当一声被推开,蒋悯指着蒋熙元道:“臭小子!你给老子说清楚,那个夏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熙元浑身一紧,惊诧回头,装傻道:“夏初?府衙的捕头?什么怎么回事?”

    蒋熙同让蒋悯少安毋躁,上前一步蹲在蒋熙元面前把街上听来的话与他说了,语重心长地问道:“熙元,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你当着列祖列宗,与家人说个实话。”

    蒋熙元听他说完,这才知道府衙前的那场骚乱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也才明白夏初临走前与他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娈童?小倌?他在心中冷笑不已,不知是谁如此恶毒,想了这么个事出来中伤他与夏初。难怪夏初那样消沉,连案子都扔下了。

    “熙元,说话啊!”蒋熙同见他走神,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蒋熙元看他一眼,转过头对着一排排自己祖宗的牌位举起手臂,一字字清晰地大声道:“列祖列宗在上,我蒋熙元与夏初绝无苟且之事,此言既出当以性命担保,若有虚言……”

    “哎哟,行了行了。”蒋夫人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蒋悯也松了口气,神色仍有不忿地道:“那个什么夏初,你还是趁早从府衙打发了出去,省得再起什么事端,听见没有?”

    “不行。”蒋熙元想也没想,斩钉截铁地道,“孩儿无错,夏初更无错。孩儿不能以他人之错惩罚无辜之人。”

    “嘿!”蒋悯火气又上来了,“外面都传成这样了,你还……”

    “父亲。”他头也不回地朗声道,“孩儿斗胆问父亲一句,若是战场之上有敌人离间中伤我堪用之人、无辜兵将,父亲即使明知他无错,是否也要一杀了之?”

    “我又没让你杀他!”

    “与杀她何异?人活的不只是一条命。她是孩儿带进府衙并擢升为捕头的,需用时便用,流言中伤时便弃之保全自身,这样的事孩儿做不出来。”蒋熙元仰了仰头,“我蒋熙元就是拼了一切,也要保她这个西京捕头,要还她声誉清白。父亲不必再说了。”

    蒋悯沉默下来,看了蒋熙元片刻后负手离去,蒋夫人也追了出去。蒋熙同拍了拍他的肩:“你好自为之。”

    走到院外,蒋夫人大难不死般舒着气,念叨道:“我就说元儿不是那样的孩子,如今可听见了?”

    蒋悯定住脚步瞥了她一眼:“夫人,他今日发的誓再毒也管不到来日,此番他愿意仗义就仗义,那个什么初的夏的他不肯打发就不打发,我没二话。但这事儿有一不能有二,你啊,趁早把婚事给定了。”

    “那我不是答应他……”

    “答应怎么着!”蒋悯梗着脖子道,“你怎么不问问他答应没答应生在蒋家!老子生他养他,他哪儿来这么多道理!”

    蒋夫人不说话了。蒋悯哼了一声:“我这就找老太爷去,明儿老太爷要进宫,若是皇上无责怪之意。我看这事儿最好在皇上面前也念叨念叨,省得这小子占了先机,将来拿圣谕压着咱们。这浑小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刘起那边拿了伤药去找夏初,到她家时天已经擦黑了。他站在门口拍了半天的门,才听见夏初在里面问了一句:“谁啊?”

    “夏兄弟,是我,刘起。”刘起高声地回道,默默摇头。以前他来找夏初都是问都不问直接开门的,这莫非是吓怕了不成?

    夏初开了门,露出一张神情郁郁的面容来。刘起啧啧地摇了摇头:“夏兄弟,你还好吧?”

    夏初没答话,苦笑了一下请刘起进去,闷声问道:“是大人让你过来的?”

    “嗯。”刘起把药瓶从怀里掏了出来放在桌上,“少爷让我来给你送药,嘱咐你每天都得换,别让伤口与布粘在一起。”

    “知道了。”夏初把药瓶拿在手里垂眸看了看,重又放在了桌上。蒋熙元果然是不露面,遣了刘起过来。让他别来找自己是她说的,但他真的就不来了,夏初心里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我给大人添麻烦了。”夏初盯着那瓶药,轻声地说道,说完低下了头,“等我歇两天就去府衙辞职。”

    刘起被她吓了一跳,忙道:“可别胡说,什么辞职不辞职的!我出来前少爷还让我转告你,让你别胡思乱想,这事儿交给他就是了,你只管歇着。等他能出来了就来看你。”

    夏初弯唇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这事儿能交给谁呢?方才只是府衙前闹事者信口雌黄,这会儿工夫怕是全西京都知道了。自己眨眼间身败名裂如何去补?悠悠之口如何去堵?不光是自己,这连蒋熙元都牵扯了进去,他恐怕也要避嫌的吧。

    “大人的好意我领了……”夏初依旧低声地说着,说到一半停下来,眨了眨眼睛抬起头,“能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咳!”刘起一拍桌子,“少爷抢了我们老太爷的手令,调了亲兵去清府衙门前的骚乱。家里都炸了锅了,现在少爷正在祠堂里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