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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的电视机里正放着广告,我一眼便看到大厅临窗的绿色盆景旁远远地站在一男一女,他们似乎在研究这那株巨大的植物为何在屋里也是这么生机勃勃,透窗的阳光在他们身后收敛,他们的周身像被镀上了一层金圈。那个穿一身的黑衣的男人,表情肃穆沉静,他旁边是个身材娇小的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女孩,有一头黑亮的中长直发,一张年轻姣好生机勃勃的圆脸,小麦色的皮肤闪着青春的光泽,她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直盯着他,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女孩连蹦带跳地走过来,脆生生的地叫了声哥,然后用一种欢欣的神色看着我,她那双明亮活泼的眼睛在我的面庞四周以及脖颈上下不住地游移,似乎是想看清楚我。
何自远瞪她一眼,“自悦,怎么这么看着人呢?真是没礼貌,这是不染,你未来的嫂子。”
“嫂子?嘻嘻……”女孩冲我笑着,猫样的吸了吸鼻尖,“看着好像还没我大哦,不过你放心,不管你多大,只要我哥承认了,我都会喊你嫂子的。”
我含蓄地笑着朝她点点头,我想她大概是以为我害羞了,扬扬眉无声地朝她哥哥伸出大拇指,一脸的调皮。
真是可爱。这样的女孩子,又有金钱家世衬托着,简直是百分百完美呢,难怪孟西平会心神摇曳。
此时我的手紧紧地握着何自远的,眼睛则不错分毫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子,很认真的样子,我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眼神就会飞出去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我终于听到了那个人的脚步声,即使何自远握着我的手,即使外面阳光灿烂,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迅速僵硬冰冷,何自远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毫无预警地将手覆盖到我的腰间,“西平,这是不染,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前晚你们见过的。”
“当然记得,曾小姐——”孟西平开口了,声音竟有些沙哑,仿佛是感冒了。我低下头,强作镇定,几乎是用力尽全身力气收拾起纷乱的心情,“孟先生好,竟然又见面了。”
“曾小姐这话说得好像很意外似的?”孟西平的声音里竟是带着笑意的,仿佛有什么秘密被当场戳穿了似的,我心里陡然起了一股怒气,这算什么?他是我什么人?我一下子抬起头来直视着他,他的眼神很飘忽地迅速移开了,但我看到他的脸时还是稍稍楞了一下,他的神色是憔悴的疲惫的,仿佛长久奔了夜路的旅人,是昨夜陪何总裁下棋太久还是陪何小姐聊天忘记了时间?
“好了,一来二去彼此就是熟人了,别这么客套生分,来来来,都坐下说话吧,”何自远边说边将我按坐到沙发上,他自己也在我身边坐下来,将我的一只手握在了他的两手中间轻轻摩挲着,他这种当众亲昵的行径让我很不自在,我下意识想摆脱他,无奈他的力气比我大得多,而且他扯住我手的时候,竟然还能不动声色地和孟西平说着话,“上午十点的飞机是吧?”
“是,”孟西平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斜斜地和我面对着,我垂下双目,眼睛认真地盯着茶几上的一只古董书状的纸巾盒,有意做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
何自悦笑道:“哥,昨晚你不在,估计你还不知道吧?好消息啊!西平哥说他一周后就回来,以后就留在泰城不走啦!”
“哦?”何自远似乎楞了下,笑道:“这事我还真是不知道,西平你家伙不地道啊,虽然你早就该这么做了,但是居然这么不声不响的——等你从云南回来罚你请客!”
孟西平咳嗽一声,“不一定的事,还没有最后确定。”
“不是吧?”何自悦站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你昨晚明明是那样告诉我爸的!”
“可是我后来又想了想,云南那边山多草药多,我想趁着自己还没老还有热情,好好的搞点研究,做点我喜欢的有意义的事情,至于外科医生,要多少有多少,也不差我一个。”他顿了一下,似乎是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定不下性子来,也习惯了一个人在外面飘,没办法的事。”
我的心绞得慌,下意识咬咬唇。
“怎么这样啊?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何自悦满满的失意都在脸上,“那西平哥你这次去云南后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两年,看情况吧。”
“啊?我还想着一周后等你回来陪我去——”何自悦突然住了口,想起什么似的很欣喜地继续道:“西平哥,听说云南那边的风景很美的,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就算你去了也未必能遇到我,到时候我不一定就在云南了。”
孟西平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为什么我竟有了一丝隐隐的开心呢?
“啊?真扫兴!西平哥说话总是这么让人扫兴。”
何自远突然笑起来,“既然他总是让你这么扫兴,可为什么每次见到他你都要死乞白赖地待在他身边呢?”
“哥!”何自悦娇嗔地一跺脚,“不跟你说了!”
孟西平的声音凉凉的,“自远,这种玩笑以后就别再开了,现在自悦大了,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让她男朋友听到多不好。”
何自悦马上接口,“我哪有什么男朋友?!”
“以后会有的。”孟西平站起身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想去宾馆准备一下,自悦送我过去吧。”
“等一下,”何自远拉着我的手站起来,突然一把扯住我的手腕抬起,“西平,你看看不染腕上的这种淤青,用什么药消散得快?”
我没想到他会有这个动作,不禁一下子张皇地抬起头来,正好接触到孟西平急促地投向我的眼神,那眼神毫无光彩一片死寂,像是有一把锤子,将他的眼神猛地往我的心上猛烈地敲打,我的心顿时直直地落了下去,我意识到我昨夜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死罪,不禁用力挣脱了何自远,“别这样!我没什么的!”
“西平的的医术很好的,虽然是外科出身,但各方面都有涉猎,听他的话没错。”何自远执意将我的手重新握住,用力抬起便轻轻印上一吻,他的眼睛盯着我的脸,声音温柔之极,“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这爱在人前逞强的小性子得改改了,还说没什么,那夜里疼得在我怀里哭的又是谁?”
这话说得太有些露骨了,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脸,浑身都僵住了,竟忘记了愤怒,我想他是有意的,他一定是感受到了什么,因此要有意展示他的主权,此刻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神情,但我想,用面如死灰来形容我肯定是恰如其分的。
“哥……”何自悦不明所以,上前看我的手腕,吃惊道:“啊呀,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摔到哪里了?”
何自远直直地看向孟西平,脸上带着笑意,“西平,你有办法吗?我不想她的皮肤上留下一丝瑕疵。”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下来。良久,我听到孟西平干巴巴的声音传过来,“这没什么特效药,用热毛巾敷敷吧,以后小心一点就好了,”他顿了一下,将眼神凝聚到我身上,“曾小姐真是幸运,我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自远对一个人这么关心在乎过。”
我的幸运吗?这个时候我只有笑了,没心没肺的笑,像是为了呼应孟西平的这句话似的,何自远的一只手突然揽过我的腰身,手指则在我腰间用力一按,我吃痛,不由得张开唇吃惊地望向他,趁此机会,他的脸已经俯了过来,就这样他当面吻了我,我的腿发软,我想我快死了。
“哇!哥你这动作好帅啊!”何自悦竟然鼓起掌来,“看得人眼热心跳的,瞧咱小嫂子脸都红了!”
何自远一手稳住我,一边笑骂道:“嫂子就嫂子,干嘛还要加个小字?”
我真的站不住了,浑身的血脉都在突突地跳,何自远自然是感受到了,望着我一脸的疼惜,“还疼吗?要不你回房间躺着去,还不好?我出去送送他们。”
我顾不得他说什么了,顾不得何自悦诧异的神情,也顾不得孟西平,我快速进了卧室,并嘭的一声将门关上。就是那个花团锦簇的卧室。我想拿我的包,包里一年四季都有一袋苏菲,如果再不采取任何措施的话,我想身上的白裙子就要遭殃了。
但我到处也找不到我的包,我不得不开门问正准备陪着孟西平出门的何自远,“你看到我的包了吗?我的手机什么的都在里面。”
何自远停住脚步做了个思考的动作,“哦,昨晚你放在了偏厅,后来我帮你收起来了,就在我们房间里,你没发现吗?”
我们房间?他说得好自然。
我赶紧跑回他那个简约色调的房间,四下环顾,果然发现了我的包就在床头。奇怪了,为什么我昨晚以及早上都没有发现呢?
我顾不得想许多了,拿着包就进了洗手间。
从包里取出苏菲的时候,我接触到了里面的那串木头珠子,那串昨晚被我扔进包里的木头珠子,我的心里顿时一阵刺痛。我隐隐地感觉自己昨夜犯下了人生中至大的一个错误,然而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今这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还能怎样?我认命了,我不可以再想别的了。
果然是老朋友来了,幸亏流量很少,小心处理完毕之后,我没有在洗手间留下任何痕迹。我回到房间,将关闭了一夜的手机取出来,我敏感地知道,里面有真相,有昨夜的我需要的真相。
开机前,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里面有什么,事实都是不可更改的了,我不可以一错再错。
手机里面有七八条短信,都是俞晓芙发来的。
不染,你在哪里?手机怎么关了?
不染,孟西平现在就在我家里,你说一个男人深更半夜老来我家,让赵培林怎么想?
孟西平的手机掉进鱼池了,捞了半天没找到,他竟没记住你的号码。
孟西平到酒店去过,前台的服务生说你曾经出现过,是不是真的?你到底在哪儿?
我浑身发抖,我的眼前快速闪过一系列的影像:他丢了手机——去酒店找我,我极有可能与他擦肩而过——他去俞晓芙家,俞晓芙没回,他在门口等——俞晓芙回家后,我已经关机。
你回家了吗?我没法打电话去你家,你明白的。
一切都有了解释,一切也都错过了。
我的整个心脏都被揪紧了。
这是老天的玩笑,是我的冲动我该死的自尊犯下的罪。
为什么他就不能多打一个电话呢?他明明可以打给何自远的!他明明知道何自远对我……对我……他明明知道的!
不,那不是他的个性,是我对他要求太高了,毕竟何家对他有恩,毕竟昨晚何自远还自认我是女朋友,他无法,也不能。没有人会为别人不顾一切的。即便有爱,也是一样的,何况,这爱,加起来也不过才几天而已。
比起他的一时失误,我才是那个该死的!
听到了窗外传来的一阵汽笛声,我猛然意识到,他要离开了!也许是一辈子彻底的离开了!
我一下子站起身来,提着裙摆几乎是扑到了窗前。
我看到何自远与他拥抱了一下,相互拍拍肩膀说着什么,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看到他上了车后座,并没有回头看一眼什么,我看到驾驶室的车窗打开了,何自悦笑着冲着我的方向挥挥手,我看到银色的轿车开始启动,然后缓缓离开院落,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然而这悲痛与难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了,我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情绪了,因此我几乎在十秒钟内就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我冷静地将手机上的短信全部删除,就像删除了自己的过去,然后强逼着自己起身去洗手间洗了脸,并且在镜子前仔细照了面孔,一个人眼泪流多了眼睛定会红肿,我可不能让何自远看出任何异样来。
“不染!不染!”
是何自远的声音。
我坐回床头,假意整理我的包。
何自远进了房间,到我身边坐下。
我没有看他。
“你生气了?”他突然拥住了我,脸贴着我的脖子,喃喃道:“是不是我刚才说的一些话让你难堪了?我只是关心你,所以有些口不择言。”
“没有,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在心里有了决定,我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了,我不可以一错再错了。“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我想现在回家去。”
他扳过我的身子,认真地看着我,“你的脸色不太好,需要好好休息,”他顿了一下,“你那个家里,回去根本就不能好好休息。”
我嘟起嘴,“可我已经有两天没有回家了。”
何自远伸出手指在我唇上一按,轻轻一笑,“小可怜样儿,让人没法不答应你,这样,吃了早饭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不饿。”
我是真的没有食欲。
“不饿也得吃,我已经让保姆准备了燕窝羹,你多少喝一点,然后我送你回家去,正好顺便拜访一下你的父母,我想他们正等着我的解释呢。”
我点点头。
上车后何自远一手拿着方向盘一手握住我的手,我提醒他注意安全,他根本就不听,说他十六岁就开始开车了,技艺一流。我对他的霸道有些欢喜有些惆怅也有些难过,种种情绪不一而足,我的手放在他掌心,隐隐中找到归宿似的,竟已有些心安理得了。
车在湍急的车流中灵活地穿行着,车窗外真正是车如流水马如龙,所有过去的东西都在向后急速移去,所有的改变都在不知不觉中,望着那只几乎将我整只手完全覆盖的手掌,那种妥帖呵护的温暖感觉让我竟有了种错觉,仿佛我和他是前生注定的。
何自远没看我,却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恍惚,“想什么呢?别担心,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跟你家人解释……不管你爸妈怎么狮子大张口,我都会尽量满足他们的条件的。”
“什么意思啊?”我心里笑,嘴上却不满道:“我爸妈可不是那种人!”
何自远的笑意直达眼底眉梢,“不管他们是哪种人,给他们想要的就是没错,对不对?”
他脸上的那种志在必得让我瞬间有些恼火,但更多的竟是欣慰,这就是有钱的好处了,我眼珠一转,想了想,“我爸妈都是教师,未必就喜欢钱,万一他们对有钱人仇视怎么办?你看我姐,那么优秀,也就嫁了个大学教师,在我爸眼里,知识分子才是值得尊敬的。”
“啊?你家人这么别扭?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事不如就交给你办吧,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何自远的手指在我掌心轻轻挠了一下,“我就负责开支票好了。”
我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又绕到钱上来了?”
“很多事情最根本的原因不就是因为钱吗?”他扭头冲我一笑,“不过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钱才和我在一起的。”
我似笑非笑,“那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我爱你啊,”他答得非常流畅,“以后你会发现,这世上不会再找到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这话听得顺耳,但我并不相信。
但,有什么要紧?他愿意说,我愿意听,娱人悦己,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