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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行不知道九王说这个干什么,皱了皱眉。
九王忽地一笑:“陛下,我往昔曾听过一个故事,讲的就是一个如陛下这般的人。”
御天行没有什么听故事的兴致,他沉着脸,九王的反复无常已经让他有点失去耐心了。
可是九王抬眸一笑,那张脸孔端的就刺痛了晋王陛下的心,他苍白着脸,当初让红魔女去刺杀,便是想这个人如果是他的弱点,他就要彻底除掉。
由此可见他对暗月公主的情,也没有深到哪里去。他先考虑的是自己不能有弱点,而后才是暗月公主留下的朱砂痣。
御天行从齿缝间蹦出话:“你是故意的?”
九王从来都是不加以辞色的,他这时却愿意露出一个那么有蛊惑性的笑意。
九王笑了笑,这次的笑就跟方才完全不同,看的出只是随意动了动唇边做出来的表情:“有什么关系,只要晋王陛下肯听故事就行了。”
若是红腰在这屋中,大概心情便与众不用。她已经知道这世间有一个人的故事是必须听的,那就是九王,因为很多故事,真的就是——故人的真事。
九王看御天行终于重新在对坐盘膝,便清了清嗓子,捻着骨扇像是酒楼中说书先生必备的一样道具,可是由他做起来便毫不像说书先生,如同云台中有人拿了把琴准备拨弦。
御天行时常感叹,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生在尘世,曾经暗月公主就让他失魂落魄以为是天上的堕仙,而今这张三分相似的脸摆在男人脸上,竟然更有梨花柘木的动人心魄。
那厢九王的故事已经直接开讲了:“从前有一个很苦寒的人,没有背景没有身份,靠着幼年认过一些字,谋求到了一个书童的身份。这已经算是很好运气了,更好运气的,是那家少主人是个贪玩的人,每天都让书童顶替自己,于是这个书童看遍了给少主人准备的千卷书,也学了本该少主人学习的知识。一个人不识字倒还可以,一旦认识了书中大道,那颗心也就变了。这个人本来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是书籍给他打开了一条路,他发现他苦寒生活的另一端,都是想也想不到的富贵人生。晋王陛下,你说对于这个人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御天行只觉得这个故事拙劣,他说道:“狗儿闻到了腥,自此还能忘吗?”
那人发现了更富贵的人生,他怎么可能再回到平凡中,甘心一辈子。
九王眸子含笑:“陛下说的很是,没有人在发现了金子之后,还会对石头动心。这个人的生活虽然不富裕,可是也是平静安乐,在他生活的村子里,很多人都是这样过了一辈子,没有尝试过富贵滋味。可是这个人已经觉得那种平淡饮水一样的日子很痛苦了,他在少主人身边做书童,看到的纸醉金迷越多,就越不能自拔地害怕,他那双眼睛那时看到的,是他跟少主人一样还年轻,但是少主人的人生是用花团锦簇铺就的,而他的人生,竟然也是一眼望到底的贫穷。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要过那样平凡的日子,只是想一想他就要受不了了。”
御天行被迫听了故事,就想从故事中了解到九王的心里,可是这两段话都没让他有什么感触,这种生活距离他和九王这样的人,都太遥远了。
以至于他忍不住抬头看看九王那张白瓷玉一般的脸,心说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王爷,会明白这些小人物这般详细的心理历程吗?
事实上九王的故事说的非常顺遂,“于是这个人为了不想让自己一辈子都沉浸在这种恐慌里,开始拼命借着周围一切机会往上面爬,想要距离他渴望的那种生活更近一步。这种不择手段已经达到恐怖的地步,之前已经说过那个人运气很好了,这一次,他依然碰上了天大的好运。这一下他的身份不再只是一个书童了,因为他沾了少主人的光,少主人即便没有好好读书,也果然如他所预料的一路仕途风顺,这个人寒窗苦读,却不可能得到少主人一样的待遇,然而,他想出了另一个办法,这时候到了时机卖弄,他用投机取巧的言谈,让主人家深信他满腹才学,让他陪着少主人一起去京城伴读。”
从一个贫穷村里的人,一跃变成可以出入京城的大户人家的门客,这就算称不上鲤鱼跃龙门,那也是一本万利了。
可是御天行却猜到九王接下来的话一定不会简单。
他也总算勾起了一点点真想听故事的兴趣,偏偏和他作对一样,忽然传来一声杯盏破裂的声音。
门口红腰受到惊吓一般站着。
御天行的手已经放在腰间软鞭上,能穿过他重重铁卫禁制的一定是高手,他准备好拼死一搏。
可是却看到了一身红衣潋滟的小婢女。
御天行眉头紧紧皱着,他手心捏着的暗器刚才就应该发出去了。
九王扫了他一眼,无声一笑,他想的没有错,御天行不敢对红腰动手,因为现在他还需要红腰的“血”。
“进来吧。”一声温和传来。
红腰得到许可,正打算大大松一口气,御天行的嗓音阴寒的却像是从寒冰里捞出来的:“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他晋国的铁卫守在门外,亲口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入,这小婢女哪儿来的胆子,竟然踩着他的底线进来?
红腰脸色又白了一白,九王悠悠地说道:“陛下不必愤怒,她会进来,是因为我刚才唤了她。”
御天行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九王,只是好像慢动作一样,因为他不相信九王在他眼皮底下做这种事。他慢吞吞问:“什么时候,怎么叫的?”
他和九王在屋内一举一动他都看了,而他今天是随意来的院子,九王事先就算能掐会算也不会提前让这小婢女准备进来。
九王却对这些逼视毫不介怀,面上安之若素:“就在刚才饮茶的时候,我敲了杯沿三下,我跟红腰说好,这个声音就是我叫她的。”
敲杯沿三下,这是很久前,在赵国的时候定下的规矩,红腰已经习以为常,可是今天她在外面的时候,忽然听到这三下声音,她的小心脏都抖了抖。
坐在台阶上,她甚至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口中干咽了一口。
要进去吗,这个问题她罕见地挣扎了半刻。她知道里面有晋王御天行,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和九王有什么话,都是秘密。她只要进去,就是破坏了这种秘密。
可是,九王敲了杯子喊她,她又能拒绝吗?
心颤之余,她把目光看向了白面车夫。白面车夫也转头盯着她,只抛出了一句冷冷的问话:“你忠于谁?”
这个话和语调又是很耳熟的,红腰连回答都不敢回答,赶紧从台阶上面站起,惯例准备好清茶、端起来往房间里冲。
但是她听到了故事的前端,一个贫穷少年拼命向上爬的一种变化。这个故事和她很有共鸣,以至于看到御天行脸色的时候,她骤然失手摔了杯盏。
一切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她被御天行的目光压抑的寸步不敢行。
这是君王的怒火,她承受不起。
直到九王明确告诉她进来,红腰才低下头连地上的茶水都不敢去收拾,就匆匆忙忙过去。
九王含着微笑,倒是一点没有介意和怪罪。
倒是红腰紧张出错,想要给九王行礼才蓦地想起来,现在这屋里,她最先行礼的对象应该是晋王。
可是正如同聪明人只需一点细微动作就能判断整片森林一样,御天行也已经看出了红腰的意图,目光变得更具有危险意味。
红腰知道有些话听了就听了,有些话万万不能够听,比如御天行这种身份遣散官兵守卫着院子,他说的话就不能被听见。自己这是进入沼泽里了。
“你为什么要让她来?”等红腰终于规规矩矩行过了礼节之后,御天行才问。
九王笑着,“只是听故事而已,陛下不用这样戒备,况且说故事的时候,总需要有人在旁边奉茶。”
刚才的茶水已经被红腰撒了,她眼皮也不抬说道:“婢子给陛下还有王爷煮茶。”
九王住的这院子得天独厚,房间就有院中的泉水通过来,因为九王爱好风雅,房间内煮茶的器具和熏香从来不会少。红腰也知道让自己再出去一趟端茶来是不可能了,她只能利用现有的条件,就在这个房间里,完成九王的“奉茶”吩咐。
叫她来就为了奉茶?御天行眼睛冒火,面上压了千钧石,难道他的大晋王宫真的成了眼前这人玩耍的地方,那他还需要继续忍着?
红腰取了泉水,回身看见书案旁的两个人相对无言,她转过身把泉水依次放入准备的犀牛角杯,按照最严谨的工序进行烹茶的准备。
“陛下,这故事讲到中途,您若是不听的话,可就半途而废了。”
御天行目光凝视在九王脸上,先前说过这个故事,是让他重新认清局势,难道九王真觉得,他已经到了凭借一个故事,就会改变出兵打算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