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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有隐约的喧闹声,睁开眼看到一片触目的红,夏初瑶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这是身处何处?
前一刻,她还在夜色里惊惶回首,看着那一柄长剑带着寒光落下,眼前这般情形,让久经沙场的她都生出了几分无措来。
“小姐,累了一日了,先进些甜汤垫垫肚子吧。”
耳边响起温柔的声音,夏初瑶猛打了一个寒颤,低头发现自己的脑袋还好端端地生在脖子上,微微一愣,定了神才发现自己头上盖了一方红色喜帕,身上穿的也是一身大喜的红色。
抬手掀了喜帕,打量着挂满红绸,点着龙凤高烛的房间,夏初瑶抿唇。
“小姐?”因着她的举动跪倒地上的婢女见她脸上的惊疑之色,颤声换了一句。这几日她家小姐时常做出些叫他们提心吊胆的举动来,今次好不容易挨到了行完礼,如今这新房里只剩了她们两个人,若是小姐再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她一个人可拦不住。
“去把甜汤拿来吧。”垂目看着跪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的婢女,夏初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这是一早便炖着的,还是姑爷特意吩咐的,就怕小姐饿着。”忙起身去将外间温热的甜汤捧一碗递到夏初瑶手里,粉衫的婢子言语间满是小心翼翼,“姑爷这般挂心小姐,想来日后一定对小姐很好的,小姐便听夫人的劝,看开些,日后好生和新姑爷过日子吧。”
粉衫的婢子唤作沉碧,作为陪嫁丫鬟,伺候了她家小姐多年,说起话来,自是比一般的奴婢亲近些,句句关切,更像是照顾她的姐姐。
“我又何尝不想看开些……”甜汤炖得浓稠,夏初瑶本是低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听得沉碧的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沉沉叹了口气。
虽然此刻眼前的情形不甚明了,她首先要做的,便是不动声色地套出更多消息来。
“三公子虽然比不得沈将军战功显赫,却也是饱读诗书,自小便颇有才名,只等明年春闱考了功名,同是镇国公家的公子,日后成就定然不输给二公子。何况,奴婢看得出来,三公子待小姐体贴温柔,与小姐也算是良配。”
自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小姐一直哭闹寻死,这场仓促却盛大的婚礼,还是沈家一手操办的。这几日的大事小事,全是新姑爷在张罗,每一件事情都极力顾及了夏家的颜面和小姐的周全,看得出是个会疼人的人。
先前沉碧也为着小姐这突如其来的赐婚感到不平和伤心,如今看到新姑爷是这样的性子,若是小姐能放下沈将军,如今这桩也算得上是好姻缘。
“良配?”
“可不是么,虽说这婚事是圣上的旨意,可奴婢瞧着三公子比沈将军好太多,单是沈将军牵扯上骊阳公主这一条,小姐就该离他远些。”
骊阳公主?这个名号,夏初瑶倒是听说过。
大齐皇帝褚云天征唯一的女儿,最受宠的公主,飞扬跋扈,欺女霸男,长得国色天香,艳名远播,连晋国都常有她的传闻。
镇国公府和骊阳公主,她这是跑到大齐来了?
抬手摸了摸自己如今光洁如玉的脖颈,夏初瑶站了起来,拂开挡在身前的沉碧,直奔铜镜而去。
柳叶黛眉,一双玲珑剔透的眸子里便是带着震惊,都是柔软得如水一般。珠帘晃动的凤冠下,一头长发乌黑如墨,衬得一张小脸白得透明,消瘦的两颊,纤细的脖颈,即便是罩了厚重的喜服,也能看出纤薄的身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了一般。
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她。
她可是十二岁就能骑马射箭,十五岁入伍领兵,征战沙场斩敌无数的晋国大将军夏初瑶,哪里是这般弱质纤纤的病秧子。
抬手将自己白皙纤细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夏初瑶失了智般笑着退了两步。这哪里还是那双拿惯了刀剑,长满了茧子的手。
她确定自己之前是死了的,那一剑斩下来,近在咫尺,她甚至在人头落地前还能看到眼前鲜血飞溅。如今换了具身子,她竟然重新活过来了?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沉碧紧跟了出来,声音里多有几分紧张。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清楚了一些事情,你说的没错,我是应该看开些才好。”一双眼还在盯着自己的手出神,夏初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
“弟妹,我们进来了。”沉碧本想上前扶她,却被外面响起的脚步声打断,还不等夏初瑶坐回床榻边去,外面的人便已经推门进来。
锦绣青衫的男子肩上架着个步履虚浮,醉得厉害的人,那人一身大红的喜服扎了夏初瑶的眼。
“今晚临安喝得多了些,就劳烦弟妹好生照顾了。”没料想新娘子竟然这般掀了盖头站在外间,青衫男子愣了一愣,随即才笑道,言罢,扶着醉酒的新郎往里间去,放到了床上。
出来见着这新娘子半分不关心醉酒的沈临安,只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沈临寒也只是轻叹了口气,嘱咐了她照顾沈临安,便转身告辞。
这夏尚书家的小姐想嫁的人,全京城的人都清楚,如今为何没嫁成,原因也是人尽皆知,沈家这门仓促的婚事,虽然说是圣恩,在帝都百姓的眼里,却是个实打实的笑话,不管是这夏家的新嫁娘,还是他的三弟沈临安,都是苦命的人。
沉碧跟着沈临寒出了门,说是去打水来,一时间屋里便只剩了夏初瑶与床上的新郎。
有那么一瞬,夏初瑶想着趁机出逃。转念却又放弃了,就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不出百十步,定然要被抓回来。
床上仰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夏初瑶迟疑了几秒,便走了过去。
身上是与她相配的红色喜服,一张清俊苍白的脸因着酒醉,颊上染了两抹红,如今一双如沉潭般静默的眸子落在她身上,明明半分醉意也无,分外清明。
“……”刚刚看他醉得厉害,没成想竟然醒着,夏初瑶对上他的视线,眨了眨眼不说话。
“夏棠。”削薄好看的唇微微开合,声音略带沙哑。
夏棠?是她现在的名字?夏初瑶依旧不言语,也不动,看着他。
“过了今日之后,你便是我的妻了,”明明是她居高临下看他,夏初瑶却总觉得被他看得有几分压迫的意味,他眸子微微一垂,复而又回到了她脸上,“你可怨我?”
“要怨,大抵也轮不到怨你,该怨那沈临渊。”
大齐镇国公沈府,刚刚进来那人叫新郎临安,唤她弟妹。虽然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她却是知道自己到什么地方了。
大齐云麾将军沈临渊,镇国公沈朔之子,年仅二十四,用兵如神,战功卓著。她曾在战场上与他连战三场未分胜负,结果在夜袭大齐军营时,被切断后援中了埋伏,死在了沈临渊的剑下。
如今倒好,重新活过来不仅到了敌国,还进了沈府,这身子的主人好像还与那沈临渊有不得不说的故事。
“大哥他并不知情,只是……”那双映着烛光有几分瑰丽的眸子里闪过痛苦的神色,看得沈临安没有再说下去。她大抵是该怨大哥的吧,若不是他被骊阳公主看上,便也不会有这道胡乱赐婚的圣旨。
“小姐,替三爷擦把脸醒醒酒吧。”外面打了热水回来的沉碧进屋瞧见沈临安竟然醒着,吓了一跳,抬眼望一旁淡然俯视着三爷的夏初瑶。
“沉碧,以后要改口唤夫人了。”沈临安坐了起来,接过沉碧递过来的浸湿了的棉帕,擦了擦脸,递了回去,“下去吧,我与夫人要歇息了。”
“是。”沉碧应了一声,临退出去前,还颇为不放心地看了夏初瑶一眼,这才抬步出了房间,替他们关了门。
“你是自愿的吗?”
沈临安坐在床边,思忖了片刻,刚想起身去外间,却蓦然听得静立在一旁的新娘问了一句。
她的声音凉凉软软,带着几分疑惑,沈临安朝她望过去,又见她眨了眨眼睛:“我是奉了旨不得不嫁给你,那你呢,是自愿娶我的吗?”
“圣上之命,父母之言。”他倒是说不上愿不愿意,父亲和祖母早就催他娶妻,他这些年也没特别喜欢过哪个姑娘,娶谁对他来说,都没太大的差别。
“我暂时还不想跟了你,要不我们打个商量,你情我愿之前,先分房睡?”看着沈临安身后那一张大床,夏初瑶叹了口气,不等他言语,转身往外间去,她记得外面有个软榻来着。
刚转身还未迈开步子,手便被人拽住了,只轻轻一扯,整个人便就势倒在了锦绣鸳鸯的喜被上,带着几分酒气的身子压了上来。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近在咫尺,看到那双玲珑剔透的眼里有几分惊惧,沈临安笑问。
“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总该讲点道理的。”手被他按在头顶,身子被压着,连反抗都没办法,夏初瑶瞪眼。
“你今晚嫁给我,与我圆房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洞房花烛夜,说要分房睡,是谁不讲道理?”沈临安瞧着她的表情,笑意更甚了。
手里的皓腕纤细,仿佛稍微用力就怕捏碎,贴得近了才发现她厚重的喜服下是那般瘦骨嶙峋的娇小身躯,消瘦得叫人心疼。
“我那样提议,只是不想让我怨你罢了。”这具不中用的身子让她半分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夏初瑶已经基本上放弃了挣扎。若是不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只有等着就地被他给办了。
好在眼前的人突然松了手,起了身。身上的力道全部抽离,夏初瑶坐起了身子,揉了揉手腕,便看着他去一旁的柜子里抱了床被子出来。
刚想起身去接过,却见他自己抬脚往外走。窸窸窣窣一阵之后,外间便没了动静。
等了一等,确定沈临安是在外面睡了,夏初瑶这才脱了鞋爬上床,扯了锦被,合衣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