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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怀蔚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怎么看着她了?
承钰心里却烧了把小火,活了两世,还没见有人这么盯着她的,警惕又打量,像她要吃了人似的。
想不明白,孙怀蔚干脆垂下眼不看小女孩儿,倒是承钰把人盯了半天。
“你说,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呀?我的话你似乎又听得懂,可别人说你……”
“唉。”承钰叹口气,“管你傻不傻,反正命是捡回来了。以后可记住了,不要淋雨,真傻!”
“我才不傻呢。”孙怀蔚心里暗道。但是他不能说出口,他还不了解眼前的女孩儿。
这么想着,眼前就突然暗了下来,脖子后边贴上了一小块冰凉。原来是承钰用手托着了他的脖子,轻轻一带,让他的脑袋重新回到枕头上。
舒服多了。
有股淡淡的香味儿,是这个女孩子身上的吗?从前妹妹身上似乎也总有这么股香气。娘爱把她和妹妹的衣服用时节下的花儿熏一熏。
“药来了,姑娘。”平彤端着熬好的药走到床边,承钰准备把孙怀蔚扶起来喝药,没想到少年头一歪,又到了枕头之外,愣是不让承钰碰他。
“你干嘛呀,起来吃药了。”承钰小手抱住孙怀蔚的头,想让他别乱动,谁知道刚才还病恹恹的孙怀蔚突然反抗起来,使劲摇头,想甩开承钰的手。
“你得喝药,喝了才能好呀!”承钰的手小,抄了一晚上的书又很酸痛,经不住孙怀蔚这么左摇右晃的,迫不得已松了手。
孙怀蔚趁机翻了个身,面朝里面,背对着承钰她们。
“你是不是怕药苦?不如我拿了蜜饯,你先含在嘴里再喝药?”承钰像哄赌气的孩子似的。
背对着她的少年没吭声,绣桃已经把蜜饯拿了来,承钰拈了颗圆圆的杏子蜜饯,俯身过去。
孙怀蔚虎视眈眈地睁着一双星眼,感觉后面那阵香味儿越靠越近,忽然有冰凉凉的东西贴到他的嘴唇上,他一个激灵,张口便对拿着东西的手咬了下去。
“啊!”承钰如遭火嗜般迅速地抽出了手,幸而孙怀蔚没有一直咬着不放。承钰心疼地捧着手吹气儿,刚才惊多过疼,因为从没被人咬过,还好牙印子不很深,不然外祖母那儿没法儿交待了。
平彤绣桃赶忙围了上来,。平彤心疼地看着承钰的手,问道:“疼吗,姑娘?”
承钰摇摇头,绣桃要去拿药,承钰却说算了,擦了药,外祖母就更容易发现她被咬了。昨天听绣桃说起,外祖母对自己这个痴傻的孙儿也不大过问,如果让外祖母知道孙怀蔚把她,恐怕会来这儿把他撵出去。
“还真是个傻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平彤啐道,“我们姑娘好心救你,喂你吃蜜饯,你不吃也算了,还咬人!”
平彤说着就往锦缎被子上狠狠拍了一把,裹在被子里的人“唉哟”了一声。
“你也知道疼呢?”平彤抬手还要打,被承钰喝住。
“平彤,他好歹是个主子。”
平彤撇撇嘴,只好收手,下一刻却听承钰说:“你们帮我把他按住。”
姑娘这是要?
孙怀蔚虽然是个少年,但生着病,力气实在不敌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被两个丫鬟架住提了起来,按在床头。
承钰自己端了药,“绣桃,把他的嘴撬开。”
要灌药吗?姑娘下午还责备过她们不让灌药。
孙怀蔚这一闹腾,药已经快凉了,也省了承钰吹药的功夫,但绣桃还没能让他张嘴。
这傻子戒备心怎么这么强!承钰和孙怀蔚四目相对,承钰觉得孙怀蔚不识好人心,孙怀蔚觉得承钰不安好心,一般大小的两双眼睛,像遥遥相望的隔岸灯火,都想看清对方的心思。
对视了一会儿,承钰先垂下眼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承钰顺着樱粉色的缎被看上去,直到看到孙怀蔚穿的白色粗布上衣,她忽然心念一动,歪嘴坏笑了一下。
平彤和绣桃正专心地按住孙怀蔚,万万没想到下一刻这个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痴傻少爷突然笑了,笑得不可遏制,根本停不下来。
再看自家姑娘,正伸了一只手指,左左右右地戳少爷的小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承钰第一次见他笑,没想到笑起来的样子更帅。洁白的牙齿,两边尖尖的小虎牙,还有嘴边两个浅浅的梨涡。
笑得如清风明月,如芙蕖春松,是四月天里的温暖。
承钰逗入了迷,差点忘了正事。既然嘴巴终于张开了,那就……
承钰拿着药碗,往孙怀蔚嘴边一凑,小半碗药汁便滑了进去。
“不许吐!”承钰赶紧扶着他的下巴抬了起来,把孙怀蔚的嘴捂得死死的。
少年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喉结动了两下,还是把药吞了下去。
——
喂完药到老太太屋已是亥时末,承钰穿了身薄绸蝶纹寝衣,筋疲力尽地倚在外祖母的肩膀上。
老太太摇着一把黑绸绣花碟竹柄团扇,丝丝凉风扑面,承钰觉得舒缓了许多。
“外祖母。”
“唔?”
“孙怀蔚表哥,从前是不是还有个姊妹?”
老太太侧头看外孙女,“你听谁说的?”
“猜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把团扇往膝上轻轻一摔,半晌又重新拿起来继续扇,讲道:“只有个孪生妹妹,不过九岁时候夭折了,没多久,他生母姚姨娘也去了。”
“他生了场大病,人也烧糊涂了。说来咱们钰儿还是心善。”老太太把扇子凑近了承钰的面孔,轻轻扇了几扇。
她何尝不是狠心不管这个孙子的,也无怪老大和老大媳妇不闻不问。倒是钰儿,刚来国公府没多久,也没问是什么人,看见病了就救了回来,说来这既是外孙女与次孙的缘分,也是在为他们孙家积德了。
“那以后怎么办呢?怀蔚表哥好了以后,他还回原来的地方住吗?”承钰问道。
“钰儿想和他一起住吗?”老太太反问。
想到刚才孙怀蔚咬自己的那一口,承钰果断地摇了摇头。
老太太笑笑,用扇子轻轻拍了拍承钰的脑袋,说道:“瞧你担心的样儿?难道他还能抢了你的去。”
“我已经让你大舅母另外安排了屋子和伺候的丫鬟,你要是想找他,就去扶摇院的偏院。”
“谁想去找他了,话也不会说。”承钰皱眉。
还是不会说话。老太太心底一声叹息。那孩子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聪明伶俐,乖巧灵气,一双大大的星眼滴溜溜地转,一看就透着股聪敏劲儿。
后来他烧了几天几夜,好了以后她再去瞧,孙子便话也不会说了,眼睛也不转了,傻乎乎地盯着一个地方,口角流涎,时不时笑两声,看得她既心痛又惋惜。
头两年医生请了无数,太医院的太医看尽了,还是找不出病根,只摇头让他们另请高明。后来她先丧了气,不忍心再去看这个孙子,再后来听说高氏把他挪到一处小院子静养,她也不再过问。
没想到几年后再见到这个孙子,竟是托赖了外孙女。孙怀蔚长高了,十五六的少年消瘦而憔悴,眉眼像极了她的大儿子孙立言。
“好歹也是孙家的子孙啊。”
承钰没听见这声叹息,已然靠着外祖母的肩膀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承钰醒来发现离上课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焦头烂额地爬起床,来不及等平彤绣桃伺候,她自己摸了衣服梳洗,等平彤她们听到动静进来,承钰已经自己草草地穿戴好了。
“你们怎么也不叫我呀?”
“姑娘,老太太说你昨儿累着了,让人去枕雨阁给您请了假,想让您休息一天。”绣桃解释道。
承钰不由分说,拿了昨晚抄好的纸便往东跨院赶。
赶到东跨院到族学和女学岔路口的游廊时,承钰因为走得急,冷不防和刚拐进游廊的人撞了个满怀。
两人都走得急,这一撞都摔了个四仰八叉,承钰怀里抱着的抄写纸四散开来,风一吹,飘得到处都是。
好巧不巧的,这个游廊四四方方,中央围了个小池子,有几张抄写被风吹到了水面,承钰扑过去看时,纸已经被水浸透,墨迹晕染开来,成了黑糊糊模糊的一团。
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哪个不长眼睛的啊!敢撞我!”承钰这边正伤心无奈,另一边被撞倒的人捂着屁股被小厮拉起来,疼得挤眉弄眼的也不忘问候一句别人的娘。
“是你啊!”四目相视,承钰和孙怀薪认出了彼此。
“原来是你,哼哼。”
前世承钰就不喜欢孙怀薪这副纨绔子弟相,此时听他言语间不干净,顿时皱了眉头道:“是我又怎么样!”
孙怀薪歪着嘴巴笑了一下,也不回答承钰,自顾自道:“上次你害我姐从树上掉下来,本来想找你算帐,结果每次去祖母那儿,你都躲到屋子里。这回是你自己撞上来的,那可别怪我了。”
承钰知道这个孙怀薪就是个少爷脾气,闹不出什么大事,绿豆大的胆子,口气却不小,也就不理会他。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要解决少了几页抄写的问题。
水里的纸捞上来肯定也没用了,外祖母让人和顾女先生请了假,眼下这个情势,不如将计就计,先回去把落下的抄写补上,中午再拿去给先生。
只有这个法子了。强行解释只会像昨日那样,越解释顾女先生越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