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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沉的目光透过她的脸庞,慢慢望向了别处。
他开始陷入了自己与陆昭宁的往事之中,他淡淡地道:“朕自第一次在护城河边看到你,再到后来知道了你是南国的公主,这其间,朕的心情落差极大。朕第一次见到你时,朕......朕就想将你牢牢地抓住,将你困在朕的身边......”
宁暮怔怔地望着他,这一次,她是彻底地被钟沉的话给怔住了,她也有些分不清当前钟沉话里的意思,他究竟是不是从自己的身上看出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宁暮又宽了心。
宁暮回忆起,自己当初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两人年纪都甚轻,都不过十三四岁。那个时候,她见到他跪在一个已经死去已久的彪莽大汉面前,全身是血,若非自己追逐着自己的兔子寻到那片地方,她或许也不会同他相遇,更没有机会救他。
往事已逝去多年,自她两三个月前入宫以来,也受尽了钟沉的恩宠,可以说于后宫里,钟沉算是同自己相处最久的一个人。但他竟在这短短的两三个月内,将自己昔日的遭遇向自己诉说了起来,可见他是有多么信任自己。
宁暮想到这里,心里转念一想,亏得他还未察觉到自己的真正身份。只是他想到了往事里的陆昭宁,所以才这般动容,这般显得有些异常,这般激动。
不禁意间,月影变得婆娑起来。
钟沉的脸由于背光的缘故,让宁暮看得有些不太清晰。只有他的一双眸子,仍旧显得那么深邃,那么明亮,收敛起平时的阴笑后,反而呈现出一种难言的悲凉。
“在别人的眼里,她长得不算是天下最好看的女人,但她的歌声却是美极了。每当朕听到她的歌声,就会自然而然地忘记昔日所遇的那些种种不幸。那年,她救了朕,朕的命是她给的,朕这一生,对她念念不忘。”
宁暮低声道:“皇上说起你口中的女子时,眼里总有一种特殊的柔情,皇上很喜欢那个女子吧……”
钟沉的目光慢慢地流转着,略有所思地冲她看了一眼,眼神之中带着的情感极其隐秘,连宁暮也不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暮儿,你的歌也唱得很好,不是么?”钟沉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宁暮的嘴唇轻轻一笑,摇头道:“不,臣妾所唱的歌一定不能与皇上心中的那位女子相比。”
钟沉怔怔地道:“是啊,她和别人不一样,她和你......”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地顿了一顿。
宁暮的心中“咯噔”一声,一股热潮在慢慢地激荡她的心,她以为不漏声色,保持着自然的笑意,就能在钟沉的面前,将自己内心的紧张完全抑制下去。
但是钟沉却隐隐感受到了她面对自己的不对劲,他握过她的手,比她还从容地道:“朕十三岁那年,遭人追杀,那帮坏人想要置朕于死地,他们阻止朕回宫。朕的暗卫护着朕,一直逃到了一座山脚,朕的暗卫一直保护着朕,向那座山上逃去。”
宁暮静静地听着他说着。
“暗卫保护着朕一路向空雾山上逃去,从一开始的十多名暗卫,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名。朕清楚地记得,他们都是为了朕而死,朕当时年纪虽小,但心里已经很清楚,他们都是母后雇来的保护朕的死士,都是些不要命替主子办事的人。”钟沉说到这里,停了一会。
他的心中不禁生起了一股悲凉之意,回望自己登基的道路,是何等的艰难,尽管自己是嫡出的皇子,是名正言顺要继承大宣皇位的人,但从他当上太子起,他的道路却始终不平坦,那个时候,他年纪尚小,并不知其中的道理。
到了后来,年纪长了一些。他方开始渐渐地懂得,他登基的道路变得越发艰难,全是因为有一些人在暗中阻挠着自己的脚步,这些人在人前人后是完全两副模样。
在先皇的面前,他们强颜欢笑,阿谀奉承,表现得十分得体,堪称是朝中的楷模人物;在先皇和众位大臣的眼里,这些人一直惺惺作态,他们的脸上所谓的笑容与和颜悦色,不过是对付帝王的阴险策略罢了。
这些道理,在钟沉经历过一次生死浩劫后,他才得以明白过来。在那之前,他一直将这些带着伪善面具的人奉为心中英雄,敬重他们;对于这些人,他曾经和先皇一样,是何等得信任他们,将自己的真心交给他们,哪里会知道,他们在暗地里却隐藏了一颗极为阴性的心,他们却反过来要害他。
直到他们将他逼上了绝路,他方感受到人心的可怕,这些带着伪善面具的伪君子的可怕。
“朕清楚地记得,那日,朕从昏迷之中醒来之时,拼命地抓住她的一只小手一直摇,一直叫唤着,那一日,是朕最为害怕的时候,生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亲人,朕以为自己会那样于一阵可怕的梦靥中死掉,朕还以为......”
他越说越是激动,昔日之事宛若在眼前一般。
宁暮反握住他激动的手,道:“皇上,往事已逝,如今再也没有人会害你的。你是皇上......”
钟沉被她一语惊醒,渐渐从一阵可怕的记忆之中将自己拉回了现实,他冷静了一会,低眉默然良久。
外面的月亮已经渐渐移到了云层之后,殿内只有留有一道淡淡的灯光,光线透散到钟沉的身上,他的身体有些发抖,也不知是冷,还是因为回忆起了昔日可怕的往事,让他不住地感到害怕。
宁暮在一旁陪着他,过了良久,钟沉才恢复了平静。
“她死了吗?”宁暮忽然问道。
钟沉被她点醒,这句话宛似一根刺一下刺进他的心。
宁暮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稍稍收敛了一些诧异地表情,她解释道:“臣妾是觉得皇上提起她时,会沉陷在一种的悲伤之中,所以才......”
钟沉转头凝视着宁暮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给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回答:“如果,你是指当时,没有,她没有死。”
宁暮不觉抿了抿了嘴,轻轻地问:“那……后来呢?”
钟沉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呆在那里。
宁暮看着他,期盼着他继续说,她想知道,陆昭宁这个名字,在他的心里究竟还占着什么位置,见他不再说话,宁暮道:“皇上,臣妾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皇上。希望皇上,能够不躲避地给臣妾一个答案。”
钟沉叹道:“你不用问朕,朕也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宁暮怔了一怔。
钟沉道:“你是奇怪,朕为什么会对你这般好,你奇怪朕对你比任何人都好,对不对?”
宁暮毫不否认地点点头。
她的点头,令钟沉十分满意,心中顿时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他笑道:“那在护城河上第一次见到你时,朕见你的模样长得像她,所以朕当日就派人将你追回,朕心中一直怀有一股希望,朕认为,朕的阿宁根本就没有死,但是朕又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离开朕了。那日朕将你错看成了她,所以派了林统领去将你追回。”
“那日的事,皇上还记得这般清晰。”宁暮微笑道。
“因为你长得像朕已故的阿宁,所以朕从一开始就被你所吸引,你的气质,你的一颦一笑,你的一举一动,在朕的眼里,都像极了她,甚至是你的酒靥,你可知道,阿宁她也有像你一样的酒靥,只是她的比你深一些,也许是朕和她在一起时,常常看到她笑的缘故吧。”钟沉道。
宁暮笑看着他,道:“后来皇上发现了臣妾并不是你找的阿宁,皇上的心中是不是感到很失望?”尽管她极力地将自己与陆昭宁在钟沉的面前区别开,但有些眼神却是无法瞒住,那种奇怪的幽怨,好在钟沉在此刻一直沉浸在他的故事中,并没有留意到她的眼神有些不对。
那么一瞬间,宁暮的眼见有些隐隐泛红。
当钟沉回过脸来,看着她时,她迅速地低下了眉去,仅在瞬间,将一些她意识之中认为不该有的神情都一概隐藏了起来,待她再抬起眼时,脸上多了一些自然的笑容。
钟沉并没有发现她眼角的一丝红,只是笑着抚摸了她的脸,说道:“太像了,你和她实在了太像了,如果不是后来在南国使者当中,见到你的身影,朕还一直活在梦中,误以为你就是阿宁,朕的陆昭宁。”
“陆昭宁”这个名字从钟沉的嘴里脱出,宁暮的心如被什么东冲撞了一下,掉下了深谷,始终提不起心情,想着自己已经有多久不曾回想过这个名字,一时间,心情越发变得沉重起来,就那么地变得沉重下去。
“昔日之事,今日回忆起来,朕还有些恍惚,朕在想,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子,是上天赐给朕的女子,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子,为何会遭遇到那样的命运。朕是皇帝啊,拥有当今世上最为高贵的出身,手中拥有最为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何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没保护好,朕没有保护好她。”
“暮儿,我……我……”他激动之下,竟忘了自己是皇上的身份,他的一只拳头慢慢地握紧起来,他的声音一下子放得十分低沉,陆昭宁死去的情景,仿佛如昨日刚发生一样,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激动对着摇晃着宁暮的身体,道:“我,我不甘心!真的,我不甘心!我拥有了整个天下,却连最心爱的女人都得不到,暮儿,你说,我是不是十分没用!”
宁暮静静地看着他,表情也十分复杂,半天才道:“皇上,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钟沉将这三个字在嘴里还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
宁暮的心中一紧,她从未见过钟沉这个模样的笑容,笑得那般痛苦,那般意味深长,那般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