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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绣此次宴席特地将京中的姑娘哥儿们全部叫来了,也不单单是为了寒霜办个找夫婿的宴,还有一层用意,是希望能够借着自己回来的这次机会,让寒霜能够和京中的贵女贵公子们,有个交流和认识的机会。
——两个目的缺一不可。之前曲明玉一直没有带着寒霜在外走动。一个没有母亲扶持,又和世家没有交情的人,实在很难让他们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上官绣深知这一点,所以此次宴席,也有为寒霜人脉铺路的目的在。
——所幸她从前跟京中姑娘们的关系都不错,这些姑娘们现今又嫁做人妇,在京中诸多世家中担任当家主母,她们的话,都逐渐变得分量十足。加之现今举国要给上官家平反的声音,这些夫人们也自然想跟上官绣重新套上关系。于是一来二去,你来我往,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寒霜便和京中的那些贵子贵女们,打得火热了。
于是宾主皆宜。
上官绣这才笑着提出来,“光看着你们闹了,倒是忘了,我们本来是为着流觞曲水来的,来,都入座吧。——听琴,你去把漆酒杯拿来,放到上游去。”
乐夫人就坐在上官绣的旁边,伸出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溪中的流水。
笑着道:“也不知这《兰亭集序》究竟是哪里传来的书,里面竟还有这样的玩法。”她拉着阿楠从旁边坐了下来,笑着对她道:“——今日曲水流觞,你们对诗,几个年轻人玩闹着也就罢了,切记不要太有功利的心思,坏了你们彼此的交情。”
——她这话是对阿楠说,但一旁的寒霜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抬手倒了一杯茶,对着阿楠笑了一下。
阿楠见状笑着道:“母亲,阿楠知道的。”
她看向寒霜,“——霜姐姐今日要参与么?霜姐姐是曾经的状元郎,文章想必是做的极好的。”
寒霜笑着道:“左右玩乐罢了,不过寻个乐子,文章做得好不好,倒不是特别重要。”
她拉着阿楠的手,两人一块做到了曲水旁边,等待从上游流下来的漆杯。
漆杯先落到了吏部尚书家的公子那处。
礼部尚书公子今年方才十五岁,年纪倒还不大,但已经有了大人的气象,他端起那漆杯来,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赞道:“好酒!醪淳而清,甘终不坏,可是桂酒?”
上官绣掩面笑道:“——这酒不常见,也难为你能品出来。不错,正是桂酒。”
那小公子笑着道:“——据传这桂酒的配方早已失传,今日能在上官夫人这里品到,也是三生有幸。”
他往身后他母亲的位置看了一眼,笑着道:“——这酒味极醇极香,是顶顶的好物。待霁之走时,不知能否向上官夫人讨一壶去?”
周围的人都忍俊不禁起来,上官绣看了看他身后的礼部尚书夫人一眼。尚书夫人忍不住戳了戳霁之的额头,笑着道:“霁之的父亲爱极了桂酒,一直想着尝一尝,霁之年纪尚轻,便就这样问了,还望上官夫人不要见怪。”
上官绣掩着嘴笑道:“——左右不过一壶酒罢了,又是这样的赤子之心,我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她一面回应,一面叫了丫鬟去装桂酒过来,放到礼部尚书公子的面前去了。
然后才笑道:“既是如此,那边请尚书公子起诗罢。”
霁之拿到酒显然很高兴,眉目间都有了飞扬的姿态,他先笑着谢过了上官绣,随后才笑道:“今日霁之高兴,便以《新酿桂酒》为题,赋诗一首。”
众人都道:“彩!”
霁之微躬了躬身,沉吟了一会儿,随即张口念出诗来:
“捣香筛辣入瓶盆,盎盎春溪带雨浑。收拾小山藏社瓮,招呼明月到芳樽。酒材已遣门生致,菜把仍叨地主恩。烂煮葵羹斟桂醑,风流可惜在蛮村。”
【注:诗歌引自杜甫《新酿桂酒》。】
一诗念罢,自己先笑出声来。一旁与他关系好的公子笑道:“你倒是讨巧极了,真真是一壶桂酒就收买了你。”
霁之哈哈一笑,随即举杯向四周各自抬了抬手,“左右今日也不过互相一乐罢了。霁之的文章已毕,接下来的风流,还是看诸位了。”
众人都不免笑了起来。
寒霜坐在曲水旁边,听见了霁之的话。
她微微抬头,看了看霁之放在他身边的那壶桂酒。
——早先母亲找寻桂酒的事情她还记得,原来竟是用在这里么?她笑着看了看旁边的阿楠,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这个细节。
于是比赛仍然继续。
这一次落得极近,就落在阿楠的面前,阿楠看了看周围,倒是也不扭捏,笑着道:“阿楠倒是记着今日这‘曲水流觞’的习俗,是来自写出《兰亭集序》那边的人的上巳节,锦绣这里的上巳节虽不比如此,但也自有一番唤了,阿楠便以上巳节为题,咏诗一首,还请诸位指证。”
——态度放得极低。众人都善意地笑了笑。
只听阿楠念道:
“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注:诗引自李清照《蝶恋花·上巳召亲族》】
身后的乐夫人掩面笑道:“瞧瞧瞧瞧,这才多大年岁呀,就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般老气横秋的,可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张狂。”
阿楠笑嘻嘻地道:“方才霁之也说了,左右不过玩闹而已,诗词里,倒也未必见得要表现自己,做别人,不是也是一种乐趣?”
她笑着说完,将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笑着道:“上官夫人这盏酒是蜜酒?琥珀一样的光亮,饮来也是甜滋滋的,倒是极好喝。”
上官绣笑道:“正是呢。阿楠若喜欢,也赠你一壶可好?”
阿楠掩着嘴笑道:“如此,则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面笑着看了寒霜一眼。寒霜也转头,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梨涡。
——母亲当日寻了十多种酒,每一种都是不常见的品类,所以每一种,都各自有能够对应上的人么?
她到这里终于看出来了,母亲先前说的完全是给她相亲的态度,其实只是嘴硬罢了。上官绣真正想做的,还是借机重新打开和世家的交际,不至于让自己成为孤立之舟。
因着两次的酒并不相同,所以众人也就大概明白,这酒水怕是每一盏都是不同的,兴致越发高了些,于是互相期待着,又开始了第三轮。
第三轮,漆杯落到了顾怀渊的面前。
顾怀渊抬了抬头。
——有了前面两次的前车之鉴,顾怀渊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上官绣的用意所在?他一向不相信巧合,何况是正好桂酒落在霁之面前,蜜酒落在阿楠面前?恐怕是早就得了消息,这才在曲水流觞之中,安排了这样一出。
——二要做到这一点,除了上官绣对他们喜好本身的了如指掌之外,更重要的,则是那个将漆杯顺流而下的那个丫鬟,对杯盏的掌控。
——而现在,这杯盏,落到了自己的面前。
寒霜显然也是没有想到,见了此景,连忙去看上官绣的神色,却见上官绣的目光放远,和远处的顾怀渊遥遥对上了。
顾怀渊抬起漆杯来,向着她的方向遥遥敬了一杯。
他站起身来,周围的声音都是一静。
——还从来没有人见过顾怀渊当众做过诗,众人都曾经猜测过顾怀渊的学力,但是从来都没有人能够真正地见识过。
这个时候见他将要做诗了,一个个都屏住呼吸,要看他如何行文。
——谁都有些八卦的心思,京中的这些子弟其实尤甚。这可是千载难遇的一个机会呐!走出这里,不论顾怀渊其诗如何,但单就这件事而言,也足以作为谈资了。
顾怀渊站了起来。
——杯中的这杯酒,是女儿红。
他情不自禁地向寒霜看了过去。
她坐在那里,模样似乎有些紧张,一会儿看看她身后的上官绣,一会儿看看他。
顾怀渊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他一字一句地念道:
“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路转堤斜。直到城头总是花。”
【注:引自欧阳修《采桑子·清明上巳西湖好>】
他的目光看着寒霜,一瞬不瞬。
——在诗歌的末尾和夕阳的将近处遇见你,似乎只是一个转角,又似乎是花开满目,只那一瞬间,就足以怦然心动。
他的目光落在寒霜身上,诗中的意思已经是不言自明。
在座的诸人目光在顾怀渊和寒霜之间转来转去,没有一个人胆敢出声打趣,只是一个个地默默地低下了头。
上官绣看了一眼寒霜,又看了一眼顾怀渊。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抬起手,双手相击,轻轻地拍了三下。
“好诗。”
像是打开了静默地开关,周围的人都附和起来,纷纷赞道:“好诗,好诗。”
顾怀渊在人群的喧嚣里对着上官绣,微微颔了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