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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凌于是住进了柳安隔壁不远的宅子。
她最近不用去上朝,每日按照先前那老夫人说的法子给花草浇水灌溉,自觉活得自在。柳安却还有些放心不下她,于是常常过来走动走动。
京中的人热切地关注着上官家的案子的进展,却没多少人记得寒凌的存在。在旁人看来,她是个小辈,又不比寒霜当年的锋芒毕露,发生这样的事,也第一时间想不到她身上去。于是倒也能让寒凌乐的自在。
她许久不曾有这样闲适的时光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在她九、十岁的时候,再小些,却又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寒凌给花草浇了水,坐在旁边的亭子里歇着。
一旁她买来的丫鬟左看看右看看,问寒凌,“姑娘是累了么?要不要去歇一歇?”
寒凌浅笑着摇了一下脑袋。
这丫鬟是她从牙子手里面才买来的,才十二三岁,不比她家里的丫鬟规矩完备,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有些天真浪漫,对于诸事也颇多好奇。寒凌自己极静,那个小丫头倒是极爱动,常常四处看了,问寒凌问题。又兼之她不是家养的丫鬟,在服侍人这件事上,有时候还有些没有章法。但寒凌不在意,她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这宅子对她一个人而言还是太大了,有时候太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
听见那小丫头那有些天真的话,寒凌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摇了摇头,说:“没累着,不过是看看花草罢了。”她同那丫鬟说,“——你不必紧跟着服侍,自己去玩一会儿吧,我看一会儿花草,便好了。”
那小丫头偏着脑袋看了看远处,花草繁荣,长势倒是颇为喜人。小丫头看不出太多弯弯绕,只是觉得好看,但若让她一直看着,她也不觉得好玩。于是笑吟吟地道:“那我去池塘边看看新来的鱼儿,姑娘我一会儿就回来!”
寒凌忍不住笑了笑,“去吧。”
小丫鬟性子活泼,对所有的活物都非常喜欢,甚至有时候会一动不动地看蜗牛爬。她口中“那些新来的鱼儿”是寒凌看着宅子里的池塘里空无一物,于是买了些鱼苗和一些已经长成的大鱼放进去。小丫鬟可喜欢了,每日都会去看看,然后掰碎些小糕点给鱼儿们投喂。
寒凌看着那小丫头提着裙子跑远,嘴角还残存着一些笑意。
她不禁想起来,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肯定没有这个小丫头开心,虽然衣食无忧,但终究少了几分自在的心境。
这样想一想,其实倒还蛮羡慕的。
“你倒是挺宠着这小丫头。”
身后传来声音,寒凌回头过来,便看到柳安站在了她的身后。
——因着这府里只有她和一个小丫鬟,所以倒是没有人时常在门口看着,柳安先前说从他府里调一个护院过来,寒凌却婉拒了,人太多不少,她和一个小丫头却已足够了。是故柳安虽然过来,却常常只得排门直入,不过他本身也是个极有原则的人,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来。
寒凌笑了一下,“看着这样活泼的小丫头,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开心些。反正她也不过是玩性儿大,不会犯下什么大错儿来,偏宠便偏宠些罢。总归不是在寒府的大宅子里。”
柳安闻言一笑。
他看了看远处的花草。
那花草被寒凌特意剪出了曼妙的姿态,虽然是在萧瑟的节气里,但依然能让人看到其中的勃勃生机。
柳安远远地看着那些草木,多看了一会儿。
他问寒凌,“寒凌,你从小到大,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寒凌愣了一下。
然后她微笑,“我想做的事,也就现在这些了,闲来无事浇花种树,自得其乐便已足矣了。”
柳安回过头来看了看她。
“仅此而已?”
寒凌愣了一下,没说话。
——当然不是,老子的无为,是她求而不得的第二选择,但若说第一条,谁又没有一点执着呢?总还是希望自己能在某些方面能够出人拔萃,让人刮目相看的。
但是这些都说出来,又总觉得太虚幻了。
寒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道:“是,仅此而已。”
柳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寒凌被他看得心里发虚,但终究忍住了,没有再说出别的来
良久,柳安方才收回了目光,“既是如此,那你这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笑了一下,“说起来,你的性子,倒是和寒霜有几分相似,也不知这是不是寒昧遗传给你们的性子,都颇有几分倔强。”
寒凌张口想问些什么,柳安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站起身来,走到了那花丛边上,垂眸看着衣摆旁边的花草,沉默了好一会儿。
寒凌跟着他走过来,在他身后立住了脚。
她听见柳安开了口。
“从前我觉得你们姊妹两人差别甚大,许是因为自幼长成环境的不同,寒霜喜欢将事儿都藏在心里,你却诸事发于外,活泼得令人羡慕。我当时见着,还道你们姊妹俩真是大有不同,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你们俩的性子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寒凌怔怔地,没说话。
“心思不发于外,遂郁结于内,在你们的心上打出千万个孔窍来,比七窍的心肝还要玲珑,有时候,真是既让人无奈,又让人心疼。”
他转过了身来。
他的身形比寒凌高许多,垂眸看向她的时候,神情显得专注又温柔,寒凌抬头便见了这样的神情,心里突然一动,随后便是一痛。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柳安看着她。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寒凌小时候一样,然后微笑着说道:“好了,天色暗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他顿了一下,说:“我明日给你送个丫鬟过来,那丫鬟是自幼习武的,你平素只和一个小丫头在府里,委实有些不安全,叫了她过来,平素有什么力气活儿,都可以交给她做,若是有不规矩的人想进来,她也能拦住。”
他说完便要离开,才走出两步,袖子却被人拉住了。
柳安回过头来,看向了寒凌。
寒凌仰头望向了他。
她嗫嚅了一下,却没说出话来,她的手向前拉了一下柳安,随后又将手收了回来,勉强笑道:“无碍了。不耽丞相回府了,请。”
——一如既往地有礼,人却后退了一步,将目光垂了下来。
柳安在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他说:“寒凌,你既离开了寒府,就要自己活得自在,不要画地为牢,反而把自己给牢牢困住了。”
他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再度伸手摸了摸寒凌的脑袋。
手掌下是寒凌柔顺的头发,像她的人一样乖巧,柳安便想起来他从前看到寒凌的时候,总是这样乖巧的模样,抬头看着人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人的心肠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自在自在,自在方是最重要的。”
他这样对寒凌说。
寒凌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柳安看着她。
良久,寒凌才问道:“若是有个人,下定决心做一件不为任何人支持的事,那会怎么样呢?”
——到底还是没有走出来呀。
柳安这样想。
但面上,他依然维持了温和的神情,说:“这个时候,你就应该问你的内心了。你是怎么想的,你要的又是什么?别的不要多问,只求问心无愧就好了。”
寒凌依然没有松开捏住他的袖子的手。
她依然保持着向上看着柳安的神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如果这件事,对旁人造成困扰呢?”
柳安笑了。
“——傻姑娘,你要知道,这世上能够顾虑完全的事情几乎没有,不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都总会有因着你的这个决定欢喜的,和难过的人,甚至会有人不理解你,站在你的另一侧,一直说你的不是。”
“但是那些可不重要。”
“——你唯一要做的,也不过是要对得起你的心。”
“仅此而已。”
寒凌低下了头。
——柳安什么都不知道。
他以为自己是在询问这次交出证据的事情,但他不知,这件事,自己从来都不后悔,而同样的,她打算问的,也从来不是这件事。
她突然有些心灰意冷。无论自己的心境如何,柳安一丝半点都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欢喜悲伤,流露到面上来,落到柳安的眼里,也不过是浮光掠影,从来都不会进入到他的心里。
寒凌松开了手,抬头,笑容已经有些勉强。
她说,“好,我知道了。多谢丞相大人提点。”
柳安看着她,见她又将情绪埋藏进了心里,不免有些叹息。
他说:“那便好。——若是有了旁的事要来问我的,只管问就好了,不必客气。”
寒凌抬起头。
她看了他许久,心中突然浮现出一点孤注一掷的悲怆来。
她说:“还真有一桩事。”
柳安侧头看向她。
只听寒凌说:“凌心慕丞相久矣,不知丞相意下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