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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论心中有多少的惶惑和不舍,顾怀渊离开的事已是木已成舟。她不能追上去,也不能让他留下来,于是只好分居两地,接受这样的生离。
她用了三日的功夫整理心情,三日之后,春风找来的关于兖州的消息也摆在了她的桌上。
寒霜将自己心中的儿女情长收敛了下去,堆出一层无坚不摧的壳儿来,开始着手想兖州的事情。
那店主人果然是费心去找了的,给她找了一个和善的知州。
这兖州知州是个地方富贵人家的少爷,少有的没有五毒均沾的,安分得不像是个大家出来的。但偏偏读书不大行,读了二十年书,从十岁开始参加童生考试,但永远止步于秀才,中不了举。看着也实是可怜。家里人后面见他屡试而不能中,没办法,干脆给他捐了一个官。那户人家也是一个溺爱孩子的,自然不愿意他从底层做起,受人欺负,于是索性直接给他捐了个知州,七百万两银子。
这人的性子倒是和善,平素在地方行政上,也颇与民为善,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百姓们倒也对他评价不赖。但同样,也没做出什么由建设性的事情来,因为他本身也是捐官过来的,所以大家对他都不是很重视,又因着他本来就比较软绵的性子,所以治下吏治杂乱,底层官员知道他没这能力管着他们,所以肆意搜刮民脂民膏,诸地还提升了地方上的税率,闹得边缘地方上民怨沸腾。
但这些,此人都不知道。
寒霜瞥了一眼他的名字,展照白,白瞎了这么一个有寓意的名字。
她将那书册放到桌上,问春风:“你怎么看?”
春风道:“这人的心思是好的,与民为善的态度也是好的,但没有钢筋铁骨之志,实在管不下来这些有着老大胃口的官员。虽然他不曾贪,也不曾做过什么有害百姓的事,但在他的治下却因为他的不作为而损害民生,也实在算不得一个好官。他这样的放任,‘非不能也,是不为也’,对百姓却不是一种利好。”
中间还像模像样地引用了孟子的话。
寒霜哈哈大笑,“怎么?你在母亲身边,也开始做文书类的事情?倒是连孟子语录都知道了。”
春风笑,“跟着夫人,有时候替她回些书信,来来往往地,便记了几条,姑娘可莫要取笑我了。——至于这个展照白,姑娘怎么看呢?”
寒霜捏着手中写着消息的信纸,道:“你说得大体不差,这人虽无祸害百姓之心,但放纵本非为官之道。但究竟要怎样定论,还要去了才知道。”她顿了一下,“——何况我们此次去兖州,乃是为了听从陛下的安排,将卖官鬻爵一案查个水落石出,断不是为了整治人去的。所以去了之后,怕是还要顺着展照白的这条线,去挖一挖他上面的人才是。”
春风在一旁乖巧地点了头,“喏。”
二人将兖州资料整理完毕,而后动身前往了兖州。
兖州位于睦州北部,境内兖河缓缓流淌,慢慢汇入黄河。因其在南北大运河的正中,所以也是一个非常繁茂的贸易地,其境内丝绸瓷器买卖繁多,还有外来物品如香料、花椒等也寻常可见。是个非常大的城镇。
寒霜同春风走水路到了兖州,第一日先去拜访了兖州知州展照白。
展照白如今二十二岁,年纪也并不大,因着从小娇养的缘故,为人倒是柔和温润,不以险恶用心揣度他人。见着寒霜,笑吟吟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冷姑娘是么?你先坐,我批完这折子,便同你说话。”
寒霜颔首应道:“喏。”
展照白将手边的文书都看完了,这才抬起头来,笑着对寒霜道:“久等了。”
寒霜颔首,“大人客气了,这是霜应该的。”
展照白微微一笑,“我倒是听闻了你的一些事,冷家的姑娘是么?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有缘,展家和冷家在生意上多有合作,我同你二叔家的那个姑娘倒还见过呢,若是没记错的话,那姑娘叫素月?”
寒霜心里一突,脑子里面却过了一次冷家的谱系,把那姑娘的名字寻了出来,而后笑着道:“大人好记力,二伯家的姐姐,确实是这个名字。”
冷家的姑娘说话一贯轻柔,寒霜便也随了她的声调,将语音放得平缓了些。展照白听了她的声音,微微一笑。
他坐到了寒霜的对面来,“你不必担心,兖州富饶,知府之中也没有什么需要太在意的事情,官员们都很和善,百姓们也都是富足的,不会有什么大事,我们便也只要紧守守成之道,万事便皆可了。”
寒霜抬起头来,冲着他笑了一下,“素白谢过大人提醒。”
展照白笑了一下,“我们两家,也算不得陌生了,既是都到了兖州,便当在外认了一个兄弟姐妹也好,互相有个照料。我展照白虽然不才,但在知州的位置上也已做了一年有余了,府中日常的事物我都知晓怎么做,也已经将其滚瓜烂熟地记在了心里,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就是了,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看着寒霜似乎很赧然的样子,又不免反思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孟浪了,于是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去看了看寒霜的神色。
“冷姑娘?”
寒霜抬起头来,微笑,“谢过大人了。”
展照白笑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说:“若是你不嫌弃,便唤我一声兄长也行,左右兖州都不是我们的本家所在,大家也可以互相照料照料……”
声音后面逐渐变得小了,显然还是有些唯恐吓着寒霜。
寒霜见了他这幅模样,掩住嘴唇,轻轻地笑了一下,眉眼顿时柔和了下来。
她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兄长。”
“诶。”
展照白遂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竟还少有的保持着从前的单纯和天真。
寒霜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收回了目光。
——果然如资料里所显示的那样啊,是个非常单纯的人。
展照白见寒霜不说话,想着自己才终究是男子,所以便引导着寒霜说话,寒霜俱都小声的应了,将冷素白的人设维持的非常彻底。展照白同她讲了一些兖州的官场上的一些事,而后又告诉了她一些这里的百姓的事情,然后拿了一本文书摆在了她的面前,“来,素白,你看看这个文书。”
寒霜有些呆呆地将那文书接了过来,打开了。
原来是一本建桥的文书。兖州因为境内兖河的流过,修建了不少桥梁,又因为村落都集中在桥梁旁边,所以常常是隔着一两个村落就能看见桥梁。但去年冰雪肆虐,开春的时候温度又非常奇怪,所以有几座桥梁就坏掉了。这于百姓来说实在不便,于是便上书来让知州重新修建桥梁。
展照白在一旁道:“你看了这些之后,这种事关民生,又没什么争议的东西,便只管批下来就好了,旁的不用多想。只有一些有争议的事情,你自己拿不定主意,便将那文书留给我批就是了,旁的你都可以自己做主。”
寒霜一愣。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卷文书,问道:“可是大人,这些文书送上来,都不先看看真伪么?何况若是桥梁坏了,总该去知道是为什么坏的,若是当时修建桥梁的人不用心,那之后定然也要谨慎这件事。这样不查一字,便直接拨款,是不是有些儿戏了?”
展照白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不过就是几万两银子罢了,难道还真有人因着这几万两银子就欺上瞒下不成?何况百姓的生命哪里能儿戏呢?若是真去查了,没个两三个月,哪里能出来结果?那百姓们的事情,不也耽搁了么?多不方便。”
寒霜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了。
——果然是个娇养的公子哥儿,不知民生多艰,只将这银两看做随处可见的东西,却不知几万两银子在民间,已经足以让许多人趋之若鹜。
寒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展照白继续同她讲起自己的为官之道。虽展照白其心为民,但却早已走偏了。
更何况他高估了百姓的生活水平,也显然低估了人在有贪念的时候,能够做出的事。
然而这些实则与她无关。
寒霜要做的,也不过是到兖州来,查明真相罢了。
至于旁的事,她委实是理会不了的。
她在展照白的“指导”下,将那些文书大致都扫了一次。而后展照白便放心地将自己案上还有一堆没有看的文书分给了她一半,笑眯眯地道:“素白,来来来,你看看这些文书,咱们今儿把他们都弄齐全了,明儿就能给地方上放下去了。——你仔细着点儿,里面可有好些要修建的项目呢,可不能漏掉了。”
寒霜微笑着应了,心里面却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