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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禁军的团团护卫,这一夜过的十分平静,第二日一大早,所有主子和朝臣及其家眷皆早早起身,用了早膳,便又开始赶路。
忠勇候府的马车里,秦霜和秦湘同坐一车,虽然这一夜睡得不甚好,可秦湘和秦霜还是激动非常,昨日她们远远看到了当今天子,当今太后,以及皇后和内宫诸位主子,不仅如此,太子和成王,还有其他几位皇子她们也远远见到了,太子从容沉稳,成王的神采桀骜,全都入了她们的眼,这对入京这么久从未进宫过的她们来说简直是最好的激赏。
“也不知道九妹妹如何了,昨天晚上大伯母不准咱们乱跑,不然还可以看看她怎么样了……”秦霜自顾自说着,一边拉出抽屉之中的桂花糕吃着,胡氏不是第一次来春猎,十分有经验,知道人多排场大吃不好,她便在各自的马车之中备好了糕点,昨日和今日,都凭着这些糕点才能过的好些。
秦湘闻言双眸目光悠长了两分,“九妹妹跟着太后,吃的用的,坐的车辇,都是比我们还要好的,你就放心吧。”
秦霜边吃笑意边放大起来,“说起来,往常还只是自己想想,昨日我可是见识到了,皇家就是皇家,这天家威严可真是寻常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人,九妹妹真是有福气啊,居然能在距离皇上和太后那么近的地方,她还和太后乘同一座车辇呢。”
昨日正华门前盛况空前,忠勇候府的位置虽然靠前,可她们二人却只能站在胡氏和秦朝羽之后,而胡氏和秦朝羽之前又站着秦述,是以他们的目光还是被挡了住,可是秦莞,却是和她们仿佛两个世界的人似的,站在太后的身边,整个祭天仪式,她都站在十分显耀的位置,简直如同五公主一般,秦霜不得不说,在那一刻她是有些嫉妒的,然而她到底没有秦莞的命,此番能跟来春猎已经是极好了。
“是呀,真是羡慕九妹妹。”
秦湘也叹了一声,显然,秦莞的境遇大大的超出了她们的预料,在她们的相像之中,秦莞虽然受宠,却到底只是因为她治好了太后,而她们不曾见过天家的威严来,自然无法想象秦莞的荣宠多么值得人艳羡。
“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秦霜塞了一块糕点给秦湘,“快吃点儿吧,今日还要走一日呢,这次能让咱们来我就很意外很惊喜了,等到了巍山,再找九妹妹说话。”
秦湘接过了糕点,一双眸子却是若有所思的,秦霜看了她一眼,几口吞下剩下的糕点,然后扒拉开车帘朝外面看去,她伸长了脖子看过来看过去,然后眼神戏谑的道,“怎么没看到巡防营的人呢?巡防营的人长什么样子?”
秦湘猛地醒过神来,面上微红,她一把将秦霜拉进来,“别这般无礼,像什么样子?外面都是禁军……”
秦霜顿时笑了,这一路上委实无趣的很,中间又很少停下来,她们早前入京已经赶够了路,这些景致更是没什么好看的,昨日一整日,就靠取消秦湘来打发时间了。
“你别紧张,我又没有大声喊,我只是看所有的士兵穿衣服都是一样的,根本不知道谁才是薛青山,这可怎么找他啊。”
秦湘不知是羞涩还是恼怒,眉头微皱了起来,“在府中私下开玩笑就算了,怎么还真的要找他,那像什么样子?他只是个小兵,此番前来是有任务在身的,你胡乱说,当心给他惹了麻烦……”
秦霜眼底便带上了戏谑,“我给他惹了麻烦你担心什么呀?”
秦湘面色更为难看了一分,秦霜见说的过头了,连忙举起手来,“好好好,我不乱说了,我就是逗你玩的,哪能真的闹得人尽皆知呢,你们现在刚小定过,他们聘礼还没送来呢,这时候就让人家知道你要嫁过去,那对我们多不好的。”
见秦霜转了念头,秦湘这才哼了一声面色松了一分。
她虽然不会伸出脑袋去看,却又会掀开窗帘朝前面的长队伍看去,这条队伍看不到头,而在忠勇候府马车的前面,是三大国公府和几位大将军府,再往前,便是几位皇子和世子的车架,再往前,才是亲王和太子车架,而秦莞,就在最前面的前面,仅次于皇帝的车辇,而从三大国公府开始,马车便最为普通的马车,一路上颠簸也就算了,光是看外面和车队的位置,也能看出来京城之中地位几何。
秦湘回头看了一瞬,发现在她们后面的马车也不少,她眯了眯眸子,却没有回头看多久,只继续往前面看去,秦霜便坐在侧坐来,却是往后看道,“咱们马车在中间,也不错,本来还以为这些事和咱们无关的,可没想到大伯竟然让咱们来,大伯和大伯母对我们真是极好了……”
秦霜这么说着,秦湘心底却有些不是滋味,秦霜的生母早早就没了,可她却不同,来了京城这么久,婚事虽然定了,却未能让她如愿,相信,母亲也不会如愿的,信已经送去了锦州,母亲的信还未到京城,虽然知道母亲不会满意这门婚事,可秦湘更知道,母亲也绝对不会反抗,到了如今,她们没有说话的权力。
秦湘鼻头微酸,忽然很想很想远在锦州的母亲。
“这次让我们出来,还不是因为我们都要出阁了?”
秦湘淡淡开口,颇有几分怅然,秦霜从出发一路激动,此刻却不曾注意到秦湘的异样,只道,“可不是啊,时间过得这般快,等回去,大伯母只怕也要为我相看了,你的薛青山处处都好,我却还不知道夫君在何方。”
秦霜有几分自嘲,秦湘是嫡出,品貌也比她上等,秦湘能找个薛青山这样的,那她找的,就一定是比不上薛青山的,会不会当真是个无品阶的小兵呢?
这么一想,她也有几分默然下来,秦湘起初对薛青山的不满她十分理解,因为每个女孩子出嫁之前都会幻想,她虽然觉得找个薛青山那般的就极好了,可她也不想嫁个没着落不进取的人,如果那样,又改如何过日子?
秦霜想到了她那些自己积攒下来的钱物,她的嫁妆侯府应该会准备,却不会多,到时候嫁了人,这些假装如何才能生财呢?
秦霜越想越偏,差点打算去做个商妇了,正出神之时,一道马蹄声却响了起来,这马蹄声杂乱无章,乃是从前面疾驰而过,秦霜吓得一下将窗帘落了下来,这边厢,秦湘因为也在发呆,一时没反应过来,窗帘竟然忘记落下,刹那间,几道华服身影便映入了眼帘,而走在最前的人,赫然便是昨日早间见过的成王殿下!
秦湘下意识的看向来人,成王一路走过来所有的马车帘子都落下来的,眼下看到个大胆掀帘的人不由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成王眼底闪过一闪而逝的兴味,他认得,这是忠勇候府的马车,他们的马速不慢,成王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往前疾驰而去,而这边厢,秦霜一把将秦湘跟前的帘络放下来,急急道,“别乱看!”
秦湘好似被燕麒那一眼吓住了,“好像是……成、成王……”
秦霜面色微变,又悄悄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却见人早已走的没了影子,秦霜便道,“你反应怎么那么慢呢,咱们的队伍,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策马疾驰,要么是禁军的统领,要么便是哪位大人物,肯定不能多看的,万一冲撞了谁可就不好了。”
秦湘拍了拍胸脯,呼出口气,“刚才我在想母亲的病好些了没,一时没反应及时。”
这么一说,秦霜倒也不好多言了,林氏从前对她并不算坏,只不过是由着她的性子,虽然没有将她好好教养,却也没有在寻常吃穿用度上苛责过她,所以说起来,她对林氏好歹也有几分感情,听秦湘一说,秦霜神色也有几分黯淡,“有二哥在,母亲的病会好的,你就放心吧,你大婚,也不知会不会把母亲和二哥接到京城来,如果能接过来就好了。”
秦湘闻言眼底亮了亮,是呀,要是能把母亲接进京城就好了。
……
……
太后的马车里,秦莞正在陪燕绥下黑白棋,燕绥仍然用以往的笨法子,秦莞便随了他,太后则在旁看的津津有味,“你小时候跟在父亲身边学医,一定辛苦的很吧?”
秦莞一边看着棋盘一边道,“刚开始的确觉得有些辛苦,后来倒是还好,父亲很会教,我学的便不那么艰难,再加上母亲也喜爱看医书,我便耳濡目染。”
太后笑着点头,“原来如此,我就说,你这样好的医术,一定是你自己喜欢,且也下了许多功夫的,你的悟性好,学什么都不会难的。”
秦莞便笑,“太后若是让我学武功,我可不行了,任何事想要做好,都要花功夫的,我在锦州看岳凝练武,虽然她不跟着义父上战场,却没有一日懈怠的。”
太后挑眉,“哦?那小丫头竟然这般厉害了?”
秦莞颔首,“可不是,我瞧着,很有义父年轻时候的风范!”
太后便慈爱的笑了起来,目光一悠想起了从前的旧事,“她小时候便是个十分乖巧的好孩子,不爱哭,我最喜欢抱她了,别的小娃娃生人一抱就哭哭闹闹,她却不然,我那时候便说,这个小姑娘长大以后了不得。”
“是呀,可惜不能让女子上战场,否则——”
秦莞一边落子,一边下意识说了一句,话出口才觉有些不妥,不由不好意思的看了太后一眼,“太后恕罪,我的意思是……”
不让女子上战场乃是国策,秦莞当着太后的面如此说终究不好。
太后闻言立时笑了,“你这丫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曾几何时,我也这般想过,我小时候看父亲演武,便想跟着摸摸那些刀枪棍棒,母亲却说,女儿家学了武功也无用,不仅如此,母亲早早就想着我以后就算不入宫也是要嫁到临安城的这些公侯之家的,所以呀,硬是不让我学那些,还是父亲,看我压着顽性,时不时带我武上几下。”
太后说着话,眉梢眼角皆是笑意,一双眸子,更带了几分年轻的亮彩,秦莞看着这般的太后心中愉悦非常,便低声狡黠道,“原来太后也和我想的一样?”
太后笑音郎朗,“可不是?!这话当年我还对先帝说过呢。”说着,太后眼底又沁出几分温柔来,“说白了,当年若非因为我出身武将,行事洒然直爽,又不像临安贵女们那般多规矩,先帝也不会高看我一眼。”
太后是先帝的发妻,长子次子都是出自太后,足见对太后的宠爱,而太后一生为皇后,后来继位的也是自己的儿子,若没有恭亲王的谋逆,可谓是十分完满,而她这一生的尊荣,自然有先帝对她的爱怜敬重之情,秦莞听着,便也想到了太后年轻的时候。
太后说着又一叹,“这个世道,女子艰难啊,不管是我,还是将来的你,定然都有颇多为难之地,可像咱们这样的,已经是极好的了。”
如同燕绥不知粟米从何处来,临安城中的贵女们许多都不知坊间最底层百姓的疾苦,而太后却不同,秦莞看着太后慈祥的面容,心中对这位老人家也越发的生出了发自心底的喜爱和敬服,不由说起了早前入京时一路上所见。
太后听着,便道,“从锦州到京城要走快两个月吗?”
太后早就知道秦莞是年前入的京城,却不知秦莞到底走了多久,如今得知了时间,心中便也生出了疑窦,她自然还不知道秦莞这一路上都做了什么。
秦莞略一迟疑方才道,“路上遇到了点麻烦——”
太后挑眉,“听说你们在豫州的时候,住在了豫州庞氏的府中,后来查出,那庞氏竟然是十几年前的黄金大劫案的元凶?”
秦莞颔首,“正是,当时府中还生了命案,我们住在那里,便多留了几日。”
太后点点头,“真是没想到,这件事,我还是前几日才知道的,当年这件案子闹得极大,可没想到,竟然被燕迟给撞了上,还让他给破了!”
太后语气之中已有骄傲之意,她却不知这案子能破,第一大功臣便是秦莞,秦莞面上笑意明朗,“正是,当时我也没想到,竟然是黄金大劫案。”
“这案子你自然是知道不多的,当年这案子差点引的大周兵败,虽然后来没有败,却也是惨胜,所以那元凶,根本就是万死不足!”
“听闻当年也是睿亲王领兵?”
太后颔首,“是啊,所以可想而知,这案子也算是燕迟的心结了。”
秦莞点了点头,当时在豫州,她便明白这个案子对燕迟的意义何在了。
就这般说着,太后又将当年那场大战如何如何惨烈尽数了一遍,听的秦莞也唏嘘不已,秦莞心中十分尊崇戍边应敌的兵将,太后亦然,二人越说越能说到一处去。
这边厢,最前面的马车里,燕淮一边处理政务一边问袁庆,“太后那边可有乱子?”
袁庆笑道,“好得很呢,刚才侍从来报,说太后和九姑娘说着话呢,时不时的笑一笑,车辇外面都能听到太后的笑声。”
燕淮停下御笔,也露了笑意,“九丫头真是不错。”
袁庆连忙点头,“是呀,太后这一次能出宫,多亏了九姑娘。”
燕淮点头,过了一瞬,燕淮忽然道,“对了,那北魏的公主,可将燕迟找到了?”
说起此事,袁庆笑意更浓,北魏公主拓拔芜虽然注意掩人耳目了,可实际上,又有什么能瞒得过皇上的眼睛,“没找到呢,殿下前几日重理了刑部的卷宗,听说将好多挤压的案子都找了出来让底下的人重审,连着几日都没入宫。”
燕迟的勤勉燕淮知道,燕淮眯眸想了一瞬,到底没露出什么声色,只继续道,“那你觉得,若是朕从了那北魏公主的心愿如何?”
袁庆眼珠儿一转,“北魏公主……身份倒是尊贵,只不过,到底是外邦之人,睿亲王爷只怕不会喜欢……还有太后娘娘那里……”
燕淮一笑,“朕想也是。”
……
……
燕迟本能御马,可他又不能公然御马在太后的车辇旁,干脆他也上了马车,马车里,他的坐榻旁同样摆着几分不知从何处送来的暗信。
白枫看着那些暗信道,“殿下为何忽然查起了此事?”
燕迟皱眉,“这事是当初刚回京就动了心思的,只不过当时皇命来得及,要赶往锦州,否则,如今早已有了眉目了。”说着眸色微暗,“却没想到,刑部竟然没有案子的卷宗。”
白枫想了想,“不在刑部,也不在大理寺,的确奇怪。”
燕迟之所以命人重整刑部衙门府库,为的便是想找和晋王案有关的卷宗,然而整个府库,硬是不见晋王案的一页记录,这实在是太诡异了,燕迟怀疑卷宗在大理寺,又命人暗中往大理寺搜寻,却也没有结果。
“按照往常,凡是亲王皇子犯案,刑部也会留有卷宗,这一次卷宗不见了,一定是有人授意,只是这授意之人是谁,便不得而知了。”
白枫便道,“刑部的卷宗,按理来说,只有尚书大人才能随意调看,难道……”
燕迟摇了摇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暂时只暗自查晋王府的事便可。”
白枫将燕迟看过的信整理了一番,“晋王出事之前,晋王府的一切都如常,不像有任何事端的样子,可在那之后,晋王府的人却都消失了。”
桌子上放着的信又从北边沧州送来的,又从南边涠洲送来的,这两个地方,皆有晋王府的故旧,当初事发之后被判了流刑,燕迟花了极大的功夫派人去追查这些晋王府故旧,可最终得到的消息,却是说这些晋王府的旧人无一例外,全在流刑途中死了。
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若是有人刻意为之,这背后之人又是谁?
燕迟面上浮起了几分冷色,初闻此事,他心中便有疑惑,奈何当初被派往锦州,失了最好的调查之机,如今死无对证,却是查什么都查不到了。
然而秦莞说过,凡事只要发生,必定会留下痕迹。
晋王的案子,起初只是惊起,当朝皇子亲王,杀害了内宫宠妃,光是这两个人的身份,便能令人联想起诸多故事来,是有违伦常的禁忌之恋?还是涉及了荣华之争的阴险丑恶?不管是因为什么,但凡晋王真的是凶手,那这桩案子也只是寻常的人命案子,试问哪个案子之后,没有牵扯些缘故出来呢?
可如今,这案子的卷宗却不见了。
瑾妃韩元惨死,晋王畏罪自杀,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发展,为何卷宗会不见?为何晋王府的旧人会一个不留?若说其中无鬼,燕迟无论如何也不信!
可到底,这个鬼是什么呢?又是谁呢?
能悄无声息的将晋王府的旧人全都处置掉,至少,也该是出自皇室……
这么一想,燕迟的脑海之中便浮现出了几个名字。
……
……
春猎的队伍一早从凤鸣坡出发,到了太阳西斜之时,已能看到巍山,初春时节,整座巍山山峦叠嶂,山势不算陡峭的起伏上下,林木苍翠,草木盎然,林中隐隐可见插好的旗帜,乃是提前一月就来此准备的先锋队伍插好的猎场标志。
巍山山脚下,一条清澈见底的巍水河蜿蜒而过,巍水河左侧山脚下,便是此番春猎大营的所在之处,一条大道从官道转入,沿着巍水河下游往上,又走了大半个时辰,便到了营地所在,只见巍水河畔春草如荫,好似一条嫩绿的华毯自上而下铺就,而这华毯之上,早就由先锋队伍搭好了大营,巍峨的大帐犹如一座座宫殿,乃是皇上,太后,以及皇后的住处,而其他的大帐以三座主帐左右棋布而开,再加上禁军和随行侍奴的住处,沿着巍水河绵延上下一二里,声势万分浩大。
马车行在巍水河边,还没到营地,秦莞就嗅到了青草的香味,掀帘一看,只见巍水河清浅见底,水色粼粼,好似一条从天而落的玉带一般,而右侧的山林茂密葱茏,左侧的远山更是山势如剑苍茫似黛,秦莞深吸一口气,只觉心中清爽无比!
“又到了这巍山猎场了!”太后叹了一声,指着巍水河左侧的山峰道,“这山峰叫御笔峰,后面的叫御剑峰,每次望着这些雄奇的山势,便感叹自然鬼斧之力。”
玉带河左侧的山势奇陡,每一座山峰都是拔地而起,一面面峭壁更是笔直如笔如剑,真应了他们各自的名字,比起左侧的鬼斧神工,右侧的巍山猎场就要显得平庸无奇些,然而如此,才是极好的猎场所在,巍山猎场的山势不高不陡,骑马也能上下自如,而其中密林如织,不知藏着多少刚刚从冬日冒头出来的珍禽走兽,乃是极好的天然猎场。
随着队伍渐渐的靠近了大营,最先前来的御林军副统领赵禹已经领兵在大营门口迎接,待燕淮的车辇一到,立刻便齐齐跪地高呼万岁,便是在这山呼海啸一般的礼拜声中,整个大周春猎的队伍进入了大营之中。
秦莞扶着太后走下车辇的时候,燕淮已经站在了前面高高的台阶之上,见太后下来,连忙上前来扶太后,这边厢,皇后赵淑华和冯龄素也从后面跟了上来,赵淑华见皇上亲自扶着太后,便也上得前来,秦莞连忙退到了一旁。
太后被一左一右扶着上了台阶,秦莞一回头,拉住了燕绥的手。
连着相处了两日,燕绥已经不再排斥秦莞,便被她拉了住。
整个大营都建在山脚下,虽然山脚之下是一马平川的绿草地,可为了彰显皇家风范,几处主帐都建在高台之上,免了阴湿,视线亦是极好,燕淮扶着太后站定,抬眸一望,只见整片营地规划的十分齐整,而那玉带河清水泠泠,好一派赏心悦目的初春之景。
燕淮的马车在最前,燕淮下了马车站定,外面还有车马不断的入大营,他见所有车马井然有序,十分满意,转而便夸赞了副统领赵禹,赵禹不过二十来岁,亦是武将出身的世家之子,此番差事得了燕淮的夸赞,面上神采飞扬!
五公主抱着小狐狸站在赵淑华身边,一双眸子眨巴眨巴的望着这一川绿荫一条玉河,“母后,上一次来的时候,这玉带河好像还没这样宽。”
赵淑华笑道,“一年之前有过一次洪涝,涨了几次水,河道就越发宽了。”
蓝眼睛的白色小狐狸,猫儿一般趴在五公主的怀抱之中,很是乖觉,五公主笑道,“那等一下我想去河边玩可以吗?”
赵淑华失笑,太后怜爱道,“如今的河水还冷的很呢,实在想去,让人陪着,可万万不敢掉到了水里去知道吗?”
太后发了话,赵淑华无奈道,“太后娘娘帮你说话,你可如愿了!”
燕蓁嘻嘻笑着,连连保证自己不会出岔子。
大营以主帐为中,主帐之前,乃是一处极大的广场,可举行祭天仪式,亦可跑马演武,而在广场两侧,先是一排整齐的辅帐,后面便是臣子和随行家眷的住地,越是靠近主帐,身份便越是尊贵,而女眷在左,男臣在右,主子们的大帐最外围,有一圈临时的栅栏,栅栏之外,方才是禁卫军的兵帐,兵帐比起主子们的大帐,就要简陋的多了。
除了兵帐,还有军器帐,负责膳食的伙头军帐等,除此之外,下游的方向,还有一个极大的马场,乃是这半个多月春猎所用的马匹。
大概看了看大营的布置,燕淮亲自将太后送入了大帐之中,见秦莞牵着燕绥的手,将燕绥照顾的极好,燕淮不由夸赞了秦莞两句,赵淑华见状,自然不吝溢美之词。
太后知道燕淮一路上都还在批改奏章,便道,“皇上和皇后也累了,你们也去歇一歇吧。”见燕蓁几个也跟了来,太后笑道,“趁着天色还早,想去玩耍的,便去走走,不必都在我这里,我身子好着呢。”
说着看了一眼秦莞,太后又看着燕蓁道,“蓁儿,你待会儿玩的时候,过来带着九丫头和你九弟,她们两个都是第一次来,你带她们去转转。”
说着又看赵淑华,“找个稳妥的人陪着。”
赵淑华知道太后的意思,连忙应了,然后才陪着燕淮离去。
秦莞见人都走了才上前,“太后娘娘为何要公主殿下带我去玩,我不爱这些的。”
太后在她额头轻点一下,“傻丫头,既然来了,哪能整日陪我这老婆子待在帐篷里面,自然是要出去转转的,我可是有点累了,待会儿少不得要躺一躺,你看看小九,精神头好得很,你带着他,我是放心的,他第一回来,也带他发散发散。”
秦莞听着,这才点头应了,而很快,燕蓁便依令找了过来,他身后跟着年轻的副统领赵禹和皇后身边的齐嬷嬷,外面还守着一大路的侍奴,眼见的是放心不下。
太后见人多,赶着将秦莞和燕绥催了出去。
燕蓁走到哪里都抱着小狐狸,秦莞则拉着燕绥,苏嬷嬷和陈嬷嬷跟在身后,照看二人。燕蓁一边走一边回头来看,“九姑娘,九弟竟然能听你的话。”
秦莞微讶,“公主殿下为何这样说?”
燕蓁便笑道,“九弟都不让我拉他手呢,他见到我们也不说话的。”
燕蓁被赵淑华宠的性子直爽天真,这话一出,苏嬷嬷和陈嬷嬷对视一眼,似觉不妥,秦莞便笑道,“我可是陪着九殿下下了好长好长时间黑白棋他才愿意让我牵手的,九殿下年纪小,要和他玩游戏他才信任你。”
燕蓁眨了眨眸子,“啊,那我可不愿意,我坐不住。”
苏嬷嬷松了口气,颇为感激秦莞,燕绥的性子,只有在太后面前才话多些,对别人,虽然守规矩,却绝不多话,他这性子在宫中早有流言传出,他因为亲眼看到了瑾妃的死状,已经被吓傻了,秦莞这般说,倒是给燕绥的性子找了个借口。
其他人还在自己的大帐之中安顿,广场之上的车马已经被移往下游方向的停放之地,一时间,整个大营广场只有来回巡逻的兵卒,大营门口,负责守卫大门的兵将们看到秦莞和五公主走过来,又看到了赵禹,赵禹挥了挥手,守卫们便都让了开。
今日是个阴天,虽然已经到了下午,天色上却是看不出。
燕蓁出了营门,直奔河边,一边走一边和怀中的小狐狸说话,秦莞低头看着燕绥,却见燕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显然对这一切都感觉新奇。
“公主殿下,走慢点——”
燕蓁身边的贴身侍奴出身提醒,燕蓁却是不管不顾,“没事的,我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看到好些士兵在河边钓鱼钓虾呢——”
燕蓁脚步飞快,秦莞的步履却是跟着燕绥,而虽然到了初春,可风却还是有些冷,秦莞给燕绥理了理小斗篷,一抬眸,眼风却扫见身后有人跟了过来,却是西梁的三皇子刘赟,刘赟一双眸子都落在燕蓁的身上,笑意风流。
秦莞心知刘赟目的,却觉这位西梁皇子有些心急。
“五公主——”
刘赟喊了一声,燕蓁当即回过头来,见是刘赟,燕蓁面上笑意一深,“三皇子,你怎么也出来了——”
刘赟不答,只看着小狐狸,“这几日乖吗?”
燕蓁面上尽是笑意,“当然乖呀,对啦,我想给她取个名字,可是想了好几日都想不出一个好听的,三皇子以前叫她什么?”
刘赟一边跟着燕蓁往前走一边笑道,“这小家伙带回来就是给公主的,公主是它的主人,自然是由公主为她取名字,我自然不会给她取名字。”
“它是蓝色的眼睛,我想看着她的眼睛给她取名字,可想了好久,都觉得不配它,这几日,我都叫它小蓝,可是它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怎么能用这般随便的名字?”
燕蓁好似很为此事发愁,刘赟脑袋转了转,却也没想出来什么好听的名字,于是他灵机一动笑道,“其实,公主何必拘泥于名字呢?公主爱它,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名字也有深刻的含义,并非一定要取一个特别的名字才是好的。”
燕蓁这个为此发愁,闻言眼底一亮,“对啊,三皇子果然飒然不羁,我喜爱它,何必拘泥名字,小蓝?我以后就这般叫你好嘛?”
小狐狸不说话,只在燕蓁怀中蹭了蹭,如今她已不必带着铃铛,小狐狸果然认了它做唯一的主人,这让燕蓁心中满足不已。
刘赟见燕蓁这般喜爱这只小狐狸,心中越发觉得自己送对了礼物,便道,“公主殿下刚到营中,怎就出来了?路途劳顿,公主怎么不多歇息片刻?”
燕蓁摇头,“我不累,我早就想出宫了。”
刘赟眼底微亮,“公主不喜待在宫中?”
燕蓁点点头,“宫里有什么意思,宫中就那般大,我盼着春猎盼了好久了。”
“那公主有没有想过,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当然想啊,可是母后不会让乱跑的。”
刘赟便道,“公主最喜爱看什么风景?是喜欢高山流水?还是喜欢浩瀚江河?还是大漠广阔,还是喜欢一望无际的绿原?还是喜欢冰天雪地的北国?”
燕蓁摇了摇头,“下雪天我倒是不那么喜欢,太冷了,有山有水我喜欢。”
刘赟看了看这巍山和巍水河,又看向对面的山壁陡峰,“原来公主喜欢青山绿水,可惜了,公主不能去西梁,西梁这样的风景多不胜数,我还有一座行宫,就在一座桃花岛上,那岛在一处镜湖之上,岛上方圆二里,除了我的行宫,其他地方桃花遍布,到了春日,便是说仙境也不为过,每年春天,我都要去岛上小住两月。”
“桃花岛?”燕蓁眼底一亮,“可是世外桃源?”
刘赟点头,“正是,岛上应有尽有,与世隔绝,那湖中鲈鱼鲜美,我亲手钓上来鲈鱼,下人做的桃花鲈鱼羹,可说是天下一绝。”
“听三皇子所言,当真是仙人所居之处!”
刘赟笑道,“公主将来若能去西梁,我必定带公主去那桃花岛尝尝桃花鲈鱼羹。”
燕蓁眼底露出向往,可随即眸色一暗,“哎,太难了,我现在不得出宫,以后嫁了人,就更没办法到处走了,听说北魏的公主就无需一直在宫中待着,我真是羡慕。”
“公主就没想过嫁去别的地方?大周纵然天宝物华,可世上除了大周之外,别处也有好风光,公主不出去,永远也不会知道外面是何种模样。”
燕蓁想了一下,却是皱眉,“不好不好,嫁去别处,岂非离了母后和父皇?”
刘赟目光怜爱的看着燕蓁,“公主殿下是皇上和皇后的掌上明珠,自然舍不得,可公主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嫁了人,便不会留在宫中,到时候,还是离了皇上和皇后啊——”
仿佛真的想到了往后要离开自己的父皇母后,燕蓁眉头越皱越紧,这边厢,一直跟着的齐嬷嬷轻咳了一声,“公主殿下,外面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燕蓁已经走到了河边,河风的确凉意非常,她心中有些沉郁,也没了玩乐的兴致,当下点点头转身而走,刘赟还想跟上来,“公主殿下不想去桃花岛吗?”
燕蓁脚步一顿,转头瞪了刘赟一眼,“不想去了!”
说着,抱着小狐狸快步走向了大营门口。
刘赟站在原处,拳头紧攥,他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可燕蓁性子纯然活泼之中又有些任性妄为,并不好对付,投其所好虽然能打动她,可也只是博得她一时喜欢罢了。
思及此,刘赟的目光暗了暗,真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大周公主了?!
刘赟将所有目光都落在燕蓁的身上,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秦莞,秦莞只顾着燕绥,并没有紧跟着燕蓁,此刻,却是将刘赟的恼恨看在了眼底,她眉头皱了皱,方知刘赟对燕蓁这般不过是虚情假意,当下,她忙也带着燕绥回营。
回了太后的主帐,太后果然靠在床榻之上小憩,秦莞对着燕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也休息片刻,燕绥想了想,果真也爬上床榻躺下,秦莞便也倚靠着闭目养神,小半个时辰之后,太后方才醒了,见燕绥和秦莞早就回来,忙问怎么回事。
秦莞想了想还是道,“适才出去,本是陪着五公主殿下的,可是西梁三皇子忽然出现,似乎想讨好公主的样子……”
见秦莞欲言又止的,太后直接问道,“九丫头,你想说什么?”
秦莞略一沉吟,“太后,倘若西梁三皇子是要求娶五公主殿下的话,我觉得他并非绝好的人选。”
太后微讶,“为何这样说?”
秦莞想了想,“那西梁三皇子很会投其所好,且我看他,总觉得他目的性太强,并非对公主真心喜爱,现在越是投其所好,往后可能越不珍惜。”
诸位皇子的目的皆是分明,这一点秦莞第一次听胡氏所言就知道,这些事本不由她多言,可适才那一瞬,刘赟眼底的恼恨分明,根本就是因讨好燕蓁不得,而心生恨意,由此可见,刘赟此人不但虚情假意目的性强,还是个掌控欲极强心性暴戾之人,一旦有人没有让他得尝所愿,他便会恼恨起来,或许还会有更严重的手段。
太后听了,若有所思片刻,“好孩子,你说的我知道了,蓁儿年纪还小,眼下还没考虑过她的婚事,且皇帝和皇后,都十分宠爱她,让她远嫁的可能性可谓极小。”
秦莞点点头,“那便好,刚才看到那位三皇子十分殷勤,所以秦莞才多言了一句,太后不怪我多事便可。”
太后笑,“你对我说这些,说明你是好性儿想帮蓁儿,我怎会怪你。”
正说着话,陈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娘娘,今夜的晚膳,皇上在大帐设宴,皇上派人过来问问,您可要出席?”
太后摆摆手,“我不去了,有点累了。”
说着看向秦莞,“九丫头可想去?”
秦莞失笑,“我当然陪着太后的,太后一路劳顿,可要再睡会儿?”
太后摇头,“不睡了,那晚上我们就自己用膳便可,我觉得背上有些酸困,九丫头,你可能帮我按按?”
秦莞深谙医理,推拿之时安准了穴位,每每都能事半功倍,太后在此道之上便越发的依赖于她,秦莞听着,忙让太后躺了下来。
……
……
因是到巍山猎场的第一日,夜色一落,广场之上便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广场正中搭好了高高的太子,随行的舞姬乐师就在那高台之上表演起了歌舞,而主帐之前,几十席坐席一列排开,就着篝火和夜色,夜宴开始了。
今日的夜宴,除了内宫的主子和诸位皇子、世子之外,只宴请了北魏和西梁来使,再加上数十位男臣,如胡氏这般的女眷并没有在受邀之列。
拓拔芜为了今晚的夜宴可谓是着急不已,在临安城的时候,他们住在宫中,出入皆是不便,在路上的时候,他们的车架和世子们的车架不在一处,路上没有停过,她便没法子去寻燕迟,可如今已经到了巍山脚下,她不可能见不到燕迟。
距离宴会开始的时辰还有半个时辰拓拔芜便到了拓跋弘的大帐,没多时,拓跋锐也来了,拓跋锐乃是北魏的五皇子,并非皇后所出,虽然如此,却也十分受皇帝宠爱,因是如此,这一次才能跟来大周玩耍——
三兄妹同在一帐,拓跋锐便道,“大哥,都说大周人并不比北魏人勇猛,待会儿宫宴之上,我们可要派人出战?”
已经到了猎场,自然无需像宫中那般守规矩,拓跋锐也是好武之人,自然跃跃欲试,而北魏在北国,一年之中一半皆是冬日,因为如此,北魏人习武成风以抵御严寒,且不论男女,骑术箭术都不弱,在民间,夫妻同猎更是十分寻常之事。
相比之下,大周以礼治国,在这方面就弱了许多,而最明显的便是大周和北魏女子的差别,这一次来大周,他们带着最好的北魏勇士,这些人擅长箭术和骑术,在打猎之中一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而他们虽然是来访,可还是代表着北魏,有机会一展北魏的雄风,对他们而言,也是不得不做的事。
拓跋弘想了想,“带着徐常他们几个以备不时之需,不过若是大周的皇帝不发难,我们也无需强出头。”
拓跋锐笑呵呵的道,“大哥可真是太守大周的规矩了。”
拓跋锐年轻气盛,又是自小被宠爱大的,行事自然无忌,拓跋弘皱眉道,“这里是大周,我们是客人,自然得守人家的规矩,你以为这礼拜是北魏吗?”
拓跋锐被拓跋弘几句话堵的有些无奈,耸了耸肩不再多说。
这边厢,拓拔芜道,“今日所有的将领和男臣都会到吧?”
拓跋弘知道拓拔芜在想什么,微微颔首,“今夜,太子,成王,还有其他的皇子,世子,将军,还有大周公侯们,都会列席。”
拓拔芜眼底亮了亮,虽然没说话,心底却已经心潮澎湃起来。
拓跋锐道,“听说皇姐在找朔西军的那位少帅?”
拓拔芜看他一眼,仿佛只将他当做个不懂事的毛孩子一般的撇了撇嘴,“这是我的事,你不必管,好好管好你自己吧……”
拓跋锐无奈皱眉,看看拓拔芜,再看看拓跋弘,“大哥也是,皇姐也是,怎么都将我当做小孩子呢?我已经十九岁了,大哥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大哥能知道我就不能?”
拓跋弘三人都非一母所出,而如今北魏国内,最得盛宠的便是五皇子的生母,而拓拔芜的生母早年亡故,这些年多亏了皇后,也就是拓跋弘之母的照顾,如此,拓拔芜心中自然更敬重拓跋弘些,再加上比起拓跋弘来,拓跋锐年轻不知事,却又格外的桀骜,仗着生母得宠,在北魏国内做了许多肆意妄为之事,如此拓拔芜就更不喜这个弟弟了。
“你是最小的,不当你是小孩子,当谁是?”
拓拔芜随意的说了一句,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急道,“太子哥哥,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拓跋弘心知拓拔芜的着急,闻言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出发。
等他们走到大广场上时,舞乐已经开始了,整片大广场被映照的灯火通明,而所有的席案远远的绕着中间的歌舞围成了个半圆。
主位之上,不见太后的身影,燕淮等人却已经到了,正在和刘赟说话,刘赟应对的如鱼得水,将赵淑华也哄得笑容满面,几位皇族来使的坐次仅次于太子燕彻,自然比其他大周臣工高了不少,拓拔芜胡乱的行了一礼,一落座便看向底下的位子。
这一眼看过去,顿时看到了两道格外引人注目的身影。
满座的华服俊影之中,竟然坐着一个着红裳的年轻男子,那红裳刺目绝艳,上面金线绣制的纹样龙章凤姿,格外的端华贵胄,而那男子眉眼神秀,五官精致,面容棱角却又半点不显女气,于这幕天席地的广场上,尤其显得狂肆俊美!
虽然这一道身影已经足够耀目,可更耀目的,却是在这红衣男子上首位上坐着的人,拓拔芜只看了一眼,一颗心便忍不住的急跳起来,她知道,她要找的人找到了!
燕迟一身撩黑的广袖华服,正坐在燕离的上首位上,他面前不远处燃着一堆篝火,火光倒影在他的双眸之中,越发将他的面容映照的刀凿斧刻一般俊美,他背脊挺直而坐,面上虽然带着淡薄的笑意,可还是给人不怒自威的慑人之感,拓拔芜从燕迟开始,一路往主位的方向看了过来,这一路上,将诸位皇子和成王、太子看了个遍,看到最后,却觉只有燕淮一人的气势能和燕迟相比,燕淮乃是大周帝王,在那皇位之上二十年,他身上的高高在上慑人无形,因年纪在那摆着,更有种沉稳老练的威严,那是他用半生练就的帝王之威,天下间,能和他比肩之人少有,可拓拔芜却不觉燕迟输给了燕淮。
燕淮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燕迟却是在战场之上统御千军万马,燕淮的眸子更深沉莫测些,燕迟虽然也叫人看不出喜怒,可身上的气势却犹如一把隐隐欲出的上古名剑,更有迫人之势,拓拔芜一双淡色的眸子亮如皎月,面上更浮起了一层微粉。
隔着大半个广场,隔着喧嚣和篝火,拓拔芜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这边厢,燕离手执一杯美酒,笑着偏了身子,“七哥,对面的北魏公主好像要吃了你一样,她这几日天天要找的人也是你吧?”
燕离虽然放浪形骸没个正经,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特别和燕迟有关的,他就要格外的关注些,燕迟挑眉,对那道视线颇有些不满,“这件事闹到了皇祖母跟前,她也知道了,差点因此生出误会——”
燕离顿时笑了,“幸好皇祖母没来赴宴,否则九姑娘看到了,岂非要出事?”
燕迟眉头微皱,颇有几分为难,他的手段从来果决利落,可是这个拓拔芜的身份他却不能不顾忌,燕离似乎想到了这一点,便笑道,“七哥可要我帮忙?”
燕迟看他一眼,燕离双眸微眯,眼底似乎有了算计。
他招来一旁的小太监,轻声对那小太监说了两句什么,然后,便将自己桌案之前的一壶美酒给了那小太监,小太监拿着酒壶一路小跑,绕了一圈,跑到了拓拔芜跟前。
“公主殿下,这是世子殿下送给您的美酒?他说,您身上的红裙如同这美酒一般绝艳夺目,您的模样如同这美酒一般香醇醉人,这壶酒,是他给您的礼物。”
拓拔芜呼吸一窒,礼物?!世子殿下?!这是——
拓拔芜豁然转身看向燕迟,却见燕迟的目光看着主位正在说话的燕淮,而燕迟的身边,却有一人正在对她挥手,正是燕离!
拓拔芜心口一热一冷,人也愣了住,片刻,她才猛地皱眉。
“你们世子殿下?”
小太监只以为拓拔芜不认得燕离,忙道,“对,恭亲王世子殿下。”
拓拔芜眉头一挑,远处,燕离笑眯眯的看着她,眼神颇有几分暧昧的意思,拓拔芜眉头大皱,好一个以礼治国的大周!这世子竟然如此放肆!竟然当着这么多人送酒给她!
拓拔芜狠狠的瞪了燕离一眼,抬手便将酒壶拿了起来,她抬手倒酒,只见酒液果然甘冽红艳,如血一般,她倒满了一大杯,像给燕离示威似的,抬手便一饮而尽!
燕离本来以为这个北魏公主要么羞涩意外要么气恼,可拓拔芜气恼倒是的确气恼了,却是一下子喝了半壶酒,燕离眸子睁大了一瞬,而后忽的笑了,他抬手,姿态优雅的拍了拍掌,然后,看着拓拔芜的眼神越发的欣赏满意,这眼神在不通情事的拓拔芜看来,仿佛燕离在像她示好,爱慕她一般……
拓拔芜眉头狠皱,想看燕迟,却总觉得燕离的目光很是膈应人,于是她又倒了一杯酒,又仰头一喝而尽,燕离面上的笑意更甚,忍不住笑的肩膀微颤,他在临安城中,将那些风月之地混了个遍,可谓见过各式各样的女子,可这般能喝酒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送过去的美酒后劲儿不小,拓拔芜却喝的这样猛!
颇有几分利落飒爽之意!
燕离本来只是想逗逗这位北魏公主,这会儿也觉这公主很有趣,看她对他瞪目的样子,就如同一只猫亮出了锋利的爪子,却又不敢轻易发起进攻,如此,便让他这个逗弄者胜出更多的愉悦来,此行为的确失礼,可他燕离管什么礼数?!
拓拔芜心中对燕离先前那点儿欣赏此刻已经消散的干干净净,不仅如此,她只想扑上去撕了燕离那张笑脸,四目相对,她的目光厮杀不过燕离,于是她气恼的一拍桌案,“太子哥哥——”
她低叫了一声,语声颇为不满,拓跋弘听着燕淮说话,闻言转过了头来,拓拔芜扬了扬下颌,“太子哥哥,你看那个人,那个什么恭亲王世子殿下,他适才送来了酒,还言语调戏于我,实在是太可恶了!”
恭亲王世子殿下?!
拓跋弘来前便查了所有出身皇族的亲王世子和有声望的公侯之家,这燕离的大名,他自然也知道,目光一转,拓跋弘早就看到了燕迟,可怎么,自己妹妹喜欢的是燕迟,怎么这个恭亲王世子半路杀了出来?
“这恭亲王世子在临安城行事无忌,你且忍一忍。”
意思就是燕离已经放肆惯了,他眼下也没好的法子。
拓拔芜一气,拼酒是北魏的规矩,酒桌子上,喝酒得输赢得胜负,她刚才喝了两大杯,一壶酒快见底了,可燕离显然不知这个风俗,不仅没受一点打击,反倒是局外人似的欣赏她喝酒,拓拔芜快要气死了。
眸光一转,拓拔芜看向燕迟。
满场之中除了燕蓁之外只有她一个年轻的姑娘,太子和成王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打转过,偏偏这个她最喜欢的朔西军少帅一直不曾看她一眼,这是为什么?!
拓拔芜气恼燕离,又得不到燕迟的注意,只觉得盼了一日的宴会无比的憋屈无聊,拓跋弘说了什么,拓跋锐说了什么,她全都没听见,然而很快,他们带着的武士徐常走了上来,徐常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看向了刘赟,“请三皇子殿下选人。”
拓拔芜回过神来,便见北魏的武士要和西梁的武士比武了!
猎场之上,向来有各式各样的法子比输赢,这也不足为怪,而今夜只是来巍山猎场的第一夜,自然只是宴上比武小打小闹一番,拓拔芜也是好武之人,见状忙敛了心神。
徐常生的十分健壮,光是这幅体格,都叫人看着心中发慌,刘赟转身看向了西梁大将军付德胜,“付将军,你点个人出去应战吧。”
趁着西梁点人的功夫,拓拔芜轻声道,“太子哥哥,这是怎么一个打法?”
拓跋弘便低声道,“我们先打赢西梁,然后再打大周。”
拓拔芜点了点头,一时明白过来,而很快,付德胜选好了人。
付德胜选的是个中等个头,却也十分壮硕的男子,这个人和徐常站在一起,身材之上可谓不分伯仲,不仅如此,甚至西梁武士的胳膊还要更粗一些,刘赟看到了这一比较,面上的笑意便有几分稳操胜券之意。
赵禹负责做此番比试的裁判,他一声令下,交锋顿时开始了。
那西梁武士只觉自己块头更大,朝着徐常傲气的笑了一声,第一个朝着徐常出手,他二人皆手无武器,都是赤手空拳肉搏之术,西梁武士一拳朝着徐常打过来,那力道,直看的周围人心中发颤,西梁武士第一拳被徐常躲掉,又打第二拳,他每一拳都用力十足,然而又被徐常躲开,西梁武士眉头一皱,出拳的速度更快,然后徐常只躲不出手,依旧只是往后退去,西梁武士眉头高高挑起,只觉徐常看不起自己似的,心底颇为恼怒。
刘赟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笑道,“北魏的武士是不是怕了?若是怕了?早早认输便是,就这样一直躲下去,何时是个头?”
刘赟言语挑衅,拓跋弘却不做声,这边厢,燕迟眼底生出一抹兴味的薄光。
燕离侧身偏向燕迟,“七哥,这西梁人,是否已经输了?”
燕迟点点头,而燕离话音刚落,徐常忽然不退了!
前面五拳他一直只躲不进,可到了此刻,他却忽然发力,躲开西梁武士一拳之后,抬手便是一拳打在了西梁武士的手肘之上,西梁武士吃痛,没想到徐常忽然发力了,当下便被打的倒退一步,他本就有些恼怒,前面几拳更是用了许多劲力,此刻力有不逮心中恼怒之下,自然而然的露出了破绽,徐常看准了他的心思,急招快出,连着三拳都落在了西梁武士的身上,这西梁武士看着块头不小,可反应速度却比不上徐常,徐常拳拳到肉,很快,西梁武士被打趴在了地上——
刘赟早已色变,不由吼道,“给我起来!”
那西梁武士挣扎的站起身来,徐常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看着,西梁武士喘了两口气,又朝徐常扑了上来,这一次,他却采用了缠斗的战术,他紧紧抓着徐常的胳膊,想将他掀翻在地,然而徐常早已看破了他的心思,只用了一个巧劲,硬是将比他块头更大的西梁武士掀倒,亦将他狠狠压住动弹不得。
“好!”
满场的叫好声和喝彩声骤然响起,刘赟一下子涨红了脸,五公主看着徐常娇声道,“好厉害的武士,你最开始乃是以退为进,骗的西梁武士心神俱乱之后才出的手!”
燕蓁聪颖,自然看明白了,徐常放开那西梁武士,起身对着燕蓁低头行了一礼,“五公主聪慧过人,小人的伎俩被您看透了。”
燕蓁笑起来,“父皇,您不赏赐他吗?”
“赏!”燕淮也笑的爽快,“很不错,有勇有谋,的确该赏!来人,赏黄金十两!美酒一壶!此番所有表现上佳者,朕都有赏!”
对徐常而言,黄金十两算很多了,徐常连忙谢恩。
刘赟面色分外难看,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失态,于是他拱手对着拓跋弘方向抱拳,“北魏的武士果然厉害,这一次春猎,北魏的武士一定能拔得头筹。”
先赞了北魏一句,后面这话,却又是给了北魏一顶高帽子。
拓跋弘笑笑,“一次运气而已,西梁也不差,至于春猎的头筹,自然是大周的诸位儿郎们,三皇子不要忘了,大周的兵将们也是战力非凡的。”
刘赟被这话一堵,桌帷之下的手不由紧攥成拳,强自笑道,“这自然不会忘的。”说着看向燕淮,“皇上,该大周选人了。”
这边厢,燕淮看着林璋道,“如何?我们派谁出战?!”
林璋乃是禁卫军大统领,此番和燕彻一起安排春猎诸多事宜,手下精兵良将极多,听闻此话,林璋笑道,“陛下,不如让赵禹试试?”
赵禹年纪轻轻便入御林军,且得了副统领之位,若此番表现上佳,少不得以后是大统领人选之一,林璋有心扶持赵禹,燕淮也无异议,看了一眼赵禹笑道,“好,让赵禹试试。”说着看向徐常,“赵禹可没有这位武士身强力壮,若是输了,朕也不苛责于他。”
赵禹的确没有徐常强壮,可二人比武,并非身体强壮就能致胜,燕淮这会儿这般说,不过是想先把丑话说在前头,等下徐常若真的赢了,大周的面上也好看些。
果然,这话落下,无人反驳。
赵禹行了一礼,卸下了身上的长剑,朝中场中走了出来。
今夜虽然是小试牛刀给主子们助兴,可若真的败了,到底脸上不好看,赵禹心知徐常不简单,当下不敢轻视,上前对着徐常行了一礼之后,方才摆出了起手的招式。
比起和西梁武士的蛮打,显然,赵禹要有招有式的多,见此,徐常也不敢大意,便也拉开了马步,这一下,林璋成了判者,他击了一下掌,“比试开始!”
话音落定,不再像上一次那般一方打一方退,徐常和赵禹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朝着对方出手,赵禹擅长拳脚功夫,徐常也不弱,二人出手都是极快,眨眼之间,二人便过了十招,他二人出招迅疾,身段矫健,只看的周围人目不暇接,秦述坐下靠下手位上,忍不住拍手叫好,如此,周围喝彩声不断,而徐常和赵禹却不为喝彩声所扰,双方拳头掌风变幻不绝,腿脚上的功夫亦叫人眼花缭乱,打的你来我往精彩纷呈!
虽然助兴为主,胜负却也是要分的,开始几十招的试探之后,赵禹和徐常都明白了对方的路数,于是乎,二人出招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真正到了看不过来的地步,某一刻,忽然听的二人同时响起一声闷哼,却是赵禹一脚踢在了徐常肋下,而徐常一拳打在了赵禹肩头,赵禹被打的后退一步,徐常却是被踢的踉跄着退后三步,二人皆是身子一晃,都能勉强站住,赵禹面色微微发白,徐常亦是冷汗淋漓。
场面一片静默,仿佛这高下之分来的太快。
徐常反应极快的收势抱拳,“赵副统领好身手,在下甘拜下风。”
徐常先认输,那便是赵禹赢了,赵禹也收势抱拳,“阁下亦是好手,这一拳的力度不小,若出拳者是我,必定打不出这样的力道。”
赵禹虽然撑着,可肩头的伤势却是不轻,这话也是发自肺腑。
他二人如此有礼有节,虽然北魏输了,却也只是略逊一筹,面上不至于多难看,而大周就更是礼数周到赢得好看,燕淮朗笑出声,“你二人这比试可真是精彩,不论输赢,二人皆是重重有赏!来,我们敬他们二人一盏,之后这半个月行猎,不论是北魏西梁,还是我大周儿郎,希望大家都满载而归——”
群臣应和,侍从给徐常和赵禹一人送了一杯酒,满场同饮此杯。
刘赟不情不愿的举了杯子,适才他们的武士被徐常打翻在地,场面可不太好看,而燕淮,也没有给他们的武士赏赐什么,刘赟心底发堵,只觉全天下都在和他作对,偏偏,他却是发作不得,只得将杯酒一饮而下,以做平复。
比试完了,歌舞还在继续,篝火越燃越烈,火星咝咝啦啦窜的老高,将如墨的夜色也点缀的灿然纷呈,燕淮被激起了兴致,连着饮了许多杯,其他人见自家陛下都如此,自然也是开怀畅饮,这行猎的第一宴,便在这般幕天席地的豪情之中到了高潮。
酒过三巡,燕淮虽然开怀,却还有度,接下来打猎才是正事,诸人不可喝的烂醉如泥,于是借故喝多,便于尽兴之初结束了夜宴,他由袁庆扶着,当先退场,紧接着,赵淑华等诸位内宫主子也离场而去,刘赟还记着那比试,也不想多留,很快也走了,没多时,场中大周臣工们也走的稀稀拉拉,拓跋弘要离去回帐,却见拓拔芜忽然起身,大步流星的朝着燕迟和燕离的方向走了过去。
燕迟正要退场,一转身,却见拓拔芜大步拦在了自己眼前。
拓拔芜多日夙愿未得尝所,心中早有憋闷,而适才又得了燕离的刺激,外加上饮了许多酒,这会儿根本是怒气和意气沸反,谁也拦不住。
比起来势汹汹的拓拔芜,燕迟则要平静沉定的多,看到拓拔芜,他并未显出意外之色,只挑眉道,“公主殿下可有事?”
他语气冷静,隐隐有不赞同此行的幽沉锋芒,拓拔芜到底是姑娘家,已经听出来了燕迟待她的态度是排斥不喜的,她皱眉道,“你是燕迟?”
拓拔芜虽然是女子,也是北魏的公主,可这天底下,能这般对燕迟无礼的人也是少数,他好整以暇看着拓拔芜语声已沉了下去,“公主可是喝醉了?”
拓拔芜本以为燕迟应该因为她的身份而尊敬示好于她,就算不热络,也不该如此冷冰冰,她心中生出几分委屈,便低吼道,“你知道我?认得我?”
燕迟眉头都不动一下,“公主的身份众人皆知。”
拓拔芜一听,心中更是委屈了,“那你知不知道,我这几日都在找你?你知道我在找你吗?你这几日,是否故意避着我?”
燕迟有些无言,“大周对北魏来使以礼相待,我又怎么会故意回避公主?”
听燕迟说话如此冠冕堂皇,拓拔芜有些气恼,“你忘记了吗?我们见过的,在西边的时候,你领兵到北魏的项城,在那里,你帮北魏打赢了戎敌!”
燕迟面色无波,既没有恼怒,也没有喜悦,甚至没有意外,越是如此,就表明他越没有将拓拔芜放在眼底,拓拔芜咬着牙关,不相信自己对燕迟没有一点吸引力,做为公主,她身份贵胄,谁都不能如此冷待于她,做为女子,她相貌上乘,男人都会多看她。
“我的确带兵到过项城,不过却不记得见过公主。”
拓拔芜有些着急,有些气馁,“你见过我的,当时我未着女装,跟在武德将军身边的副将就是我,我记得你明明看过我几眼,你怎么会不记得?”
北魏的规矩不像大周,拓拔芜更是个不拘的性子,再加上她武功上乘,所以即便出宫游历北魏皇帝也不反对,彼时北魏受戎敌围城,她正好游历到了边城,便入城同当时的兵将们一起守城,也是那一次,她见到了朔西军的少帅,彼时她男装示人,她记得很清楚,燕迟着一身戎装,冷峻的如同天上的战神,她一见难忘,她以为,燕迟也记得她才是,因为哪怕换了男装,她的品貌仍然不凡。
燕迟闻言微微皱眉,他调查了拓拔芜的事,可到底对于拓拔芜说见过他仍然不见,得知拓拔芜到过北魏东南,他便有过这般猜测,可并不知其中细节,眼下听拓拔芜一说,他方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随即有几分无奈。
彼时帮北魏朔西军也存着风险,当时他接见北魏的戍边将军之时,自然存着试探之意,因此,那将军带着的每个人他都细细的打量过,可他当时看的是这些人有没有包藏祸心,却没有看别人长相美丑,而那件事是两年之前了,隔了这么久,他的确不记得见过拓拔芜,他看了看拓拔芜的眉眼,仿佛也觉有些熟悉之感,然而那又如何?
“公主殿下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若当时公主殿下禀明身份,你我倒也可算故旧,可我当时不知,错过了和公主殿下的结交之机。”
既然当时不算结交,那如今也不算故旧,你就不要做出这般样子了。
燕迟说话客气,不过是顾念拓拔芜是女子又是公主,他眸光一扫,场中还没走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了,而拓跋弘也从后面跟了上来,他知道拓拔芜的心结,也想让她将想说的都说出来,可燕迟的话他也听到了,燕迟分明不记得她!也没有想和她交好的意思!
“世子殿下——”
拓跋弘十分有礼,燕迟便同拓跋弘点头,“太子。”
拓跋弘唇角微弯,道,“当日世子殿下帮过北魏,小妹一直念着世子殿下的相助之谊,这两年来一直想着何时再见到殿下,所以有些失态了。”
燕迟扬唇,“戎敌连年进犯大周,当年虽然帮了北魏,可北魏自己也出力不少,而朔西军不过是以歼灭戎敌为任罢了,此等小事,太子和公主都不必挂怀。”
当日北魏变成即将被攻破,一旦城破,北魏的边城便会被戎敌杀烧抢掠,城中的百姓更是没有活路,而燕迟本可以坐视不理的,却还是冒着风险出手了,这等恩德,对北魏来说自然极大,可燕迟却说只是小事。
拓跋弘无奈苦笑,转眸看拓拔芜,却见拓拔芜很是失望不甘,他拉了拉拓拔芜的袖子,拓拔芜这才振作了几分精神,“没事,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今日我们正式同你道谢,多谢你当日救了项城,往后,我们可能交个朋友了?”
燕离在旁不由啧叹,这拓拔芜分明气恼委屈失望的快哭了,可这情绪倒是转变的极快,开口便是交个朋友,这样的话,他七哥岂能拒绝?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燕迟不过一介武人,且大周礼数周严,男女大防比北魏要重,公主要交朋友,和五公主做朋友便可。”
燕离心底的念头被燕迟不冷不热的话反驳,当下连声喟叹!
这北魏公主十分神奇,自家的七哥也是不遑多让啊!
面对北魏公主,还是这样一位貌美的北魏公主,他家七哥可真能冷下心肠!
拓拔芜美眸一瞪,很是不敢相信燕迟居然又拒绝了她!
燕迟只看向拓跋弘,“天色不早,太子殿下和公主早些安歇,燕迟先告辞。”
说着,燕迟转身而走,竟无丝毫留恋,燕离见状笑着叹了一声,“我七哥性子便是如此,太子殿下和公主不要见怪,告辞。”
说着燕离也离了开,走出几步回头一看,拓拔芜这一下才真是要哭了!他虽然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女子,却极怕女人的眼泪,当下连忙小跑着朝着燕迟追去……
拓跋弘叹了口气,“回去吧,这里人太多了。”
拓拔芜紧紧盯着燕迟离开的方向,忽然狠狠的跺了跺脚,转身便朝自己大帐去,她走得极快,拓跋弘不放心,便也跟了过去,拓跋锐只觉十分好笑,亦一同跟来。
一进大帐,拓拔芜抬手便将案几上的茶具摔在了地上!她气的双眸通红,眼看着眼泪要掉下来,连忙抬手抹掉,拓跋弘和拓跋锐进来,拓跋弘叹气道,“都说睿亲王世子殿下乃是朔西军魔王,心性如鬼,若非如此,也没有朔西军的长胜,他那样的人,只怕心思全在打仗之上,当日战况紧急,不记得你也是正常的!”
拓跋弘这话一出,拓拔芜心中好受了一分,拓跋弘继续道,“他刚刚回京城,我派人查过,他还未定亲,也没有和哪家女子过从紧密,可见他对儿女私情并不看重,你眼下见到了他,想来如今的他和当日还是不同,你不管是抱着什么念头,大可观察几日,若真的想留在大周,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也要成婚的。”
拓跋弘一番话,将拓拔芜一般的怒气按了下去。
当日偶然的一见,她心中存了幻想,这幻想在她心底盘旋了两年,便让她抱了极大的期待,期待越大,失望便越大,所以她恼怒委屈,可若是跳开来看,燕迟这般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他一开口便认得她,又或者像刘赟讨好五公主那般对她,那才是大大的不妥,他是朔西军少帅,是战神一样的人物,他本就不是热情之人啊!
拓拔芜站着想了一会儿,她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想了通,便转身看着拓跋弘,“太子哥哥觉得他如何?我瞧着,倒是和当日所见区别不大,虽然没有着铠甲,却也仪态不凡。”
拓跋弘笑着点头,“的确不凡。”
若拓拔芜执念之人是个极寻常之人也就罢了,偏偏连他也欣赏燕迟,所以才有了适才开解之语,而拓拔芜如果和燕迟走到一起,不管是对北魏还是对她自己,都是极好。
拓跋锐上前道,“皇姐真的想嫁给燕迟?”
拓拔芜唇角微抿,她也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心中是何种情绪,可她忘不了当日初见燕迟时的震撼,这两年来,她见过其他不少男子,却都比不上那日短短一面,她本以为燕迟定然也会记得她,今日见面,燕迟一定惊喜意外无比,而她做为一国公主,竟然能为了百姓如此涉险,他也该对她十分赞赏才是,而后二人引为知己,他善战,她武功也不差,他俊朗非凡,她模样也极是好看,且他二人身份皆是贵胄,其他的事,岂非就水到渠成了?!
她抱着这样的幻想两年,可没想到,燕迟不记得她就算了,现在她真人就在他眼前,他也没有多看一眼,这让拓拔芜希望落空不说,自己的信心也遭受打击,虽然她母妃早逝,可她父王却疼爱她,在北魏帝都,多少人想求娶她!
凭什么燕迟看她如同看个寻常的贵族小姐?
拓拔芜心底又恼怒又委屈,脖子一梗道,“对!我就是这样想的,他如今对我不理不睬,我一定有法子让他拜倒在我裙下——”
拓跋锐笑呵呵的不语,拓跋弘摇了摇头,“你有这想法也不是不可,行事却要有度。”
这一点拓拔芜如何不知,她明白,燕迟心性非常人,要引的燕迟之心,一定要用非常手段才可,她定了定神,“太子哥哥放心,我知道如何做,你不必担心。”
拓跋弘心知这个妹妹并非全然胡来,她既然有了主意,他也不好多言,女儿家动了心思,他这个大男人也并不完全懂,当下安抚一番,见拓拔芜心绪好转许多方才带着拓跋锐一起离去,拓跋锐似乎觉得这个皇姐诸多行径有些丢脸,可见拓跋弘都不多言,他也只得暂且闭嘴,只跟着拓跋弘离去歇下不提。
……
……
拓拔芜拦住燕迟之时,广场之上还有不少人,而这消息,到底还是传到了太后此处。
太后苦笑道,“那北魏公主当真如此大胆?”
陈嬷嬷点头,“可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呢。”
“那燕迟如何说的?”太后看了秦莞一眼。
陈嬷嬷闻言无奈笑了,“这公主大胆,可咱们的世子殿下,也是不给人好颜色,具体也不知说了什么,反正殿下没多久便走了,那北魏公主气的快哭了。”
太后忍不住笑起来,“这个燕迟啊,可真是不解风情,九丫头,你如何看?”
不解风情自然是对的,可燕迟到底能不能好好解决这个北魏公主呢?
秦莞心底抱着几分疑虑,闻言只得笑道,“世子殿下性子便是如此,如果她二人有缘,倒也不在乎这一时片刻的——”
太后点头,“我看那北魏公主不是个容易算了的性子,她在燕迟这里吃了冷脸,之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且看着吧……”
秦莞听着只道,“殿下想来有法子应对的。”
太后笑,“你倒是信他。”说完也不多言,见天色不早,便要燕绥和秦莞早早歇下。
秦莞心中被陈嬷嬷带来的消息弄得心中有几分不宁,躺在外面的榻上,好半晌才入得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秦莞便被大营之中的号角声吵醒,除了她,整个大营都在这号角声之中醒了来,秦莞起身,没多时太后也被照顾着起了床,她虽然跟着太后,这些杂事,却还是陈嬷嬷等人做,等洗漱好,早膳便送到了帐中,然而早膳还未用完,又有号角声响了起来,太后听着笑道,“可是要出发了?”
陈嬷嬷忙颔首,“可不是,都换上戎装了。”
太后便不吃了,伸手给秦莞,“扶我出去看看。”
秦莞忙将太后扶着走出了大帐,刚一出帐,便发现广场之上“燕”字旗飘扬,四张大鼓伫立在广场四个角落,近千人御马在广场之中集结,秦莞未曾见识过战场,乍一看到这般场面不由得也是一震,目光一扫,秦莞轻而易举的找到了一身戎装的燕迟。
太后笑道,“祖上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如今,这些孩子们都娇贵了,也只有在春猎的时候才能像个样子。”
说着太后也看向燕迟的方向,燕迟素来戎装惯了的,今日他着一身黑色的战甲,整个人比平日里更要气势逼人,此刻他高高的坐在马背之上,整个人颇有种君临天下的气势,而其他人,平日里不惯战甲,就算换上了戎装,面上也颇为不耐。
战甲厚重硌人,主子们平日里娇贵,如今穿上战甲虽然长了几分气势,却是在受罪一般,只有燕迟,将那战甲穿的浩然自在,俊逸非凡!
秦莞远远看着,燕迟很快便发现了秦莞,他亦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燕迟一双眸子晶亮,看得出,他十分喜欢这般策马出征似得场面。
很快,号角声和战鼓一起响起,广场最前,已经搭起了祭台,祭台之上,燕淮正在献上五牲祭祀,春猎是燕氏先祖传下来的,亦在燕氏儿郎不忘先祖之功绩精神,且春猎也算得上杀生凶煞之事,皇族出行难免祭天求个百姓安乐国运昌隆,亦求此番的春猎一切安顺,燕淮的动作很快,没多时,祭天完毕,燕淮也上了马背。
今日乃是春猎第一日,燕淮在内的所有人都要上山行猎,今日猎物不比多或者少,只要有所得便可,等到了后几日,方才会有各种比试。
悠长的号角声又一响,众人让开最中间的一条道,燕淮马鞭一扬,顿时策马而出,在他身后,燕彻和成王等人紧随其后,燕迟调转马头,又看了秦莞一眼,也跟了上来,蹄声响彻这巍水河畔,很快,一行人出了大营,方向一转,朝着巍山而去。
太后转身,隐隐能看到高高扬着的旗帜,“希望今日可别出岔子。”
话音刚落,又一匹快马直直出了大营,太后和秦莞同时转眸去看,只见那背影竟然是个女子背影,而两个侍婢从辅帐之后追了出来,秦莞定睛一看,竟然是拓拔芜的侍奴,太后眉头一皱,“怎么回事?出营的是北魏的公主?!”
陈嬷嬷惊讶道,“这第一日的小猎是不准女子参与的,北魏的公主殿下却怎么跟出去了?太后,虽然公主是北魏人,却是不合咱们大周的规矩,要不要派人去追——”
太后抬手摆了摆,语气微凉,“无需去追,反正,她今日也会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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