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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阶上的痕迹看不太出来,不过死者的鞋子后跟处却有台阶上的深褐色泥土,应该是被人从上面拖拽下来无疑,死者的舌头不在口中,却不知被凶手扔去了何处。”
秦莞和燕迟说着话,转眸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妇人哭的嗓子都哑了,人也虚软的站不起身,此刻,正被两个衙差驾着往岸上扶。
尸体不可能一直留在此处,眼下周围都勘探完了,尸体要送往义庄,秦莞也得去义庄验尸,那妇人踉踉跄跄的被架上了台阶。
郑白石指挥了几个衙差将尸体搬走,然后又过来和秦莞道,“郡主,现在出发义庄吧,这里都查看的差不多了,留些人在此处走访,我们先去义庄。”
秦莞点点头正要抬步,眼风却扫到了尸体躺着的地方,她眉头一皱,快步走了过去。
燕迟和郑白石跟着她走过来,二人走到跟前,同时发现了地上的灰色痕迹,适才死者仰躺在地压着,此刻衙差将死者移走,这地面便露了出来。
地上是干硬的淤泥,外加些许血迹,而那灰色的痕迹十分明显。
秦莞蹲下身子抬手用指尖拈了拈,眉头一皱,“是灰烬,灰烬不多,应该是烧了几张纸的样子……”
拈了拈灰烬,秦莞忽然发现灰烬之下的地上有一抹朱红,那痕迹极其浅淡,不仔细看会叫人以为是血迹或者泥土本来的颜色,秦莞掏出袖袋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的将那灰烬抹开,顿时,那地上出现了一个有些模糊的图案。
秦莞侧了侧身子,“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燕迟和郑白石都上前来看,这一看,二人的眉头都是一皱。
郑白石道,“这是画的什么?有点像……像个什么字,但是也不是隶书也不是什么篆体,莫非是什么古文字?”
燕迟却沉眸道,“有点像祭祀的符文。”
秦莞心头一跳,也颔首,“殿下说的更像一些。”
郑白石抬眸望了望四周,“这里其他地方也没有啊,怎么就压在那死者身下的?”
秦莞站起身来,“劳烦大人将这个图案拓印下来,这些灰烬暂且不去管它,可惜了,应该是用朱砂画的,因为灰烬的缘故,模糊不清了。”
郑白石颔首,“好,我这就让人去做。”
燕迟便道,“六年前的案子乃是用教义杀人,既然扯上了教派,这些符文会不会是拜月教或者道教的东西?”
秦莞很是赞同,“可能性极大。”说着秦莞又看向郑白石,“郑大人,吴谦死的地方,可发现这样的符文和灰烬了?”
郑白石微讶,“这倒是没有的,当时吴谦身下颇多血迹,我们去的时候地上的血迹都干了,当时那暗巷很是脏乱,便没注意到。”
灰烬本就不多,混上血迹,再加上当时的环境不好,现在过了这么多日,便是去找只怕也找不到痕迹了,秦莞道,“我怀疑这个是凶手故意留下的,那张道士说过,拜月教的教义惩恶可赎罪,或许此人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所以要焚烧符文。”
郑白石颔首,“我再让人去吴谦死的地方看看。”
秦莞点头,又仔细的看了一圈周围,没发现奇怪的痕迹之后方才离开,四周的百姓们仍然人山人海的围着,上了河堤,燕迟心知秦莞不可能与她同乘,便也放弃了骑马和秦莞走在一处,白枫带着燕迟的侍卫在前开路,这一次百姓们却是不敢放肆。
走出了事发的街口,秦莞这才上了马车,白枫牵来马儿,燕迟翻身上马,陪在秦莞的马车旁边,秦莞掀开车帘道,“你说,威远伯府的人可认识死者?”
燕迟闻言灵机一动,和侍从吩咐了一句什么,那侍从转身快马朝着郑白石而去。
到了义庄,死者的尸体滞后一步被送来,尸体送到了后堂停放,而很快,郑白石并着那嚎哭不止的妇人也一起到了义庄,当着那妇人不好验尸,秦莞便站在后堂验尸,而郑白石带着那妇人到了前堂。
郑白石看着妇人伤心的样子叹了口气,这才问,“你相公是被人所害,你且说说他是做什么的,平日里可有与人结怨?你多说一些,我们也好找害你相公的人。”
妇人伤心完了,哭的浑身脱力,此刻半靠在敞椅之上,刚一张口,眼泪又簌簌而落,她发怔似的想了一下,忽然背脊一挺,“是何文才害的我相公!是何文才,一定是何文才!他嫉恨我相公,大老爷,求您给我相公报仇啊——”
妇人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了郑白石的面前。
郑白石让两个衙差去扶,这妇人却不起来,郑白石叹了一声,索性落座在主位,“你先说说你和你相公,然后说说何文才是谁,务必说的清楚一些。”
郑白石一落座,就仿佛到了公堂之上,这妇人也不敢造次,抽噎了几声缓缓道,“大老爷,民妇赵于氏,民妇的相公叫赵嘉许,今年三十又五,相公他是个教书先生,在帽儿胡同魏老爷家的族学里面做西席,相公博学,擅长八股制艺和书画,那个何文才,也是魏老爷族学里面的先生,大概在两个月之前,那何文才偷了族学里面的纸墨银子,是相公看不过眼告诉的魏老爷,魏老爷知道了便将何文才撵了出去,就因为这个,何文才将我家相公嫉恨了上,来我家门上闹了好几次,每次都说是相公冤枉了他……”
赵于氏抹了一把眼泪,“一定是他,他好几次都说要杀了我相公,可我相公行的端坐的正,根本不怕他,我家相公平日里待人极好的,从来没有和人结过仇,就只有何文才一个人,所以民妇想不出别人会害我相公……”
郑白石听着却觉一阵心惊,拔舌地狱是专门惩戒犯了口舌之罪的人,如果凶手没有弄错,那这个赵嘉许多半犯过口舌之罪,难道说,是赵嘉许冤枉了那何文才,郑白石看向一旁的展扬,展扬立刻出门吩咐衙差,一队往魏老爷府上去,另外一队去寻那何文才。
郑白石点了点头,语声却十分严正,“你放心,本官已经知道了,这就命人去叫那何文才来对峙,你相公的死官府会查个明白的。”
赵于氏连连给郑白石磕头,想到自家相公已经变成了尸体,又忍不住哭起来。
后堂之中,燕迟陪着秦莞验尸,秦莞想着前堂还有那妇人,速度不由快了两分,等前面问完了,她也验的差不离了,便低声道,“后脑勺的位置也有一道肿起来的伤痕,应该是先受了凶手袭击之后才被拖到了河堤之下被害,致死原因是舌头被拔流的血进了气道造成了窒息,除此之外,他身上不见任何外伤,至于十指,应该是用锋利的刀削断的,看伤口和指骨的磨损程度,这把刀多半十分削薄。”
燕迟眯眸,“他虽然瘦,却也不会随便被偷袭晕倒……”
秦莞也有些不解,而前堂之中,郑白石又问,“你说你相公昨天晚上一夜未归,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是为何出去?”
赵于氏抽抽搭搭道,“相公自然是为了去教书,我们住的地方距离魏老爷的族学也不远,就隔了三天街,每天相公中午过去,傍晚时分回来,昨天却是一夜未归,他极偶尔会被魏老爷留在家中做学问,有时候会住一晚上,但是第二天早上他会回来的,可今日,民妇硬是等到了天光大亮也没见到人,正着急,官差大哥就上门了。”
郑白石蹙眉,“他寻常走何处去族学?”
赵于氏便道,“就是走靠近护城河的那条街,然后转弯入族学的那条巷子,那是直路,也是大路,相公每次都走那里……”
“你相公可和威远伯府的人相熟?”
郑白石一问,赵于氏却有些迷茫,显然不知道威远伯府是谁家。
“大老爷,民妇们就是寻常百姓,不认得什么伯府的。”
郑白石心中有数,又问,“除了何文才,没有别的人和他结仇?这几日他可有异常?”
赵于氏摇了摇头,“没有了大老爷,就何文才一个,异常……”
赵于氏想了一下,继续摇头,“也没有,这几日老爷回来的都比较晚,因为族学的孩子多了几个,那些跟不上的就要他单独教,相公是个十分尽责的西席……”
赵于氏断断续续又说了好些赵嘉许的好话,看得出她对赵嘉许情谊深重。
可惜的是二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却在前几年病死了,这几年二人一直为此事发愁,赵于氏却一直未能有孕,可即便如此,赵嘉许却从未生过纳妾的心思,就凭着这一条,赵于氏对赵嘉许死心塌地,赵于氏年至三十,虽然衣着朴素略生老相,言行也不够优雅温文,可看得出她年轻时模样十分秀美,郑白石问什么她答什么,也是个读过书的人。
“这事官府还要细细查证,你也节哀顺变,你相公的遗体暂时只能放在义庄,你不要担心,我们这里有专人看管,你家中应该还有其他人,不如眼下先回去奔丧,然后准备准备后事,等我们这边知会你了你再来领遗体。”
郑白石从三品大员,却对赵于氏温文有礼,赵于氏虽是不舍也不忍,却不好和官府抗争,和郑白石请求之后,又去后堂看赵嘉许,赵嘉许脸上的血迹被秦莞收拾干净,总算没先前可怖,赵于氏又狠狠哭了一场方才被郑白石派衙差送了回去。
赵于氏一走,郑白石便问秦莞验尸结果如何,秦莞复述了一遍,郑白石道,“可能肯定这两起案子是同一人所为?”
秦莞道,“赵嘉许的十指被削断,看断口,凶手也是个用刀利落的人,赵嘉许死的地方发现了灰烬和朱砂图案,吴谦死的地方还没消息,如果只说用刀这一点,并不能完全肯定是同一人所为,不过联系起六年前的旧案,却能有九分肯定,至少两种杀人方式都不常见,也都能和教派扯上关系。”
郑白石也这么想,六年前的案子,第一个是被剥皮,第二个便是被拔舌,和如今一模一样,想到此,郑白石只觉脑仁儿疼的厉害,“再不查出凶手来,第三个人就要死了,这凶手是怎么一个一个找到这些人的,第一个人犯了罪孽,第二个也犯了……”
燕迟道,“凶手应该在京城多年,时间长了认得人多了,总会知道各家的辛密,一来二去,总有能和教义里面说的那些罪孽对上的人。”
郑白石苦笑,“那咱们可是要大海捞针了,先前那案子,凶手只在城南,如今却是城南城西都在下手,咱们连他的住处也找不出来了。”
此番验尸没验出什么关键之处来,死者的身份更是很简单便明白了,郑白石将秦莞和燕迟请到前殿,又说起了这案子和前面那案子的关联之处,“一般寻仇报复杀人的,都不会这般下手,剥皮,拔舌,寻常谁能想到这些?这个凶手知道威远伯府的事,威远伯府可是勋贵之家,而这个赵嘉许,虽然是平头百姓,可也在大家族做先生,凶手会不会是和这两家,或者说这两个圈子都有往来的人?”
“京城的勋贵和富户本就有许多来往,如此倒也不足为奇。”
燕迟如此说,郑白石想了一会儿心中便有了谱。
几人又坐了片刻,去带何文才的人回来了!
何文才是个四十多岁两鬓斑白的矮个男子,一身青色的绸衫直缀,整个人背脊佝偻神色木然,起来尤其显得苍老,被带到了堂中的他先对着郑白石行了个大礼,然后才茫然的看向燕迟和秦莞,燕迟摆了摆手,郑白石便没介绍,而是直接问道,“你就是魏老爷府上被撵走的西席何文才?”
何文才跪在地上,点点头,又道,“大老爷,衙差小哥说叫小人来是因为那赵嘉许被人害死了?”
郑白石颔首,“不错,我们查到你最近和赵嘉许有过争执,所以找你来问问,你昨天晚上子时前后在哪里?”
何文才愣了愣,然后面上竟然生出一丝快意来,“赵嘉许总算有报应了!”
郑白石皱眉,何文才这才道,“启禀大老爷,小人昨天晚上一晚上都在家中,小人的老妻患了重病,小人一直在伺候老妻,这一点,小人的儿子可以做主。”
何文才不慌不忙的,除了听到赵嘉许的死讯有些快意之外,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郑白石看了一眼展扬,展扬会意自然去求证,郑白石便继续道,“赵嘉许两个月之前跟魏老爷说你偷了族学的笔墨银子,可是真的?”
这问题一出,何文才顿时气笑了,“赵嘉许那个小人!那些银子小人没有动过一分一毫,可他却偏偏说是小人拿的,为的不过是这西席之争,魏家有几个孩子明年就不在族学读书了,到时候就不需要请那么多先生,小人和他都擅长八股和书画,两个人之中势必要留一个人走一个人,他不想走,自然会想法子赶我走,他不过是个少年举人,小人我却是同进士出身,小人资历亦在他之上,他不用这样的法子,被赶走的就会是他,可惜他这个人平日里便谄媚,魏老爷偏信了他……”
郑白石比何文才年轻了几岁而已,可看起来何文才却比他老得多,郑白石打量了何文才一瞬,却见他双眸清明无畏惧之色,说话亦是掷地有声毫无心虚之感,他叹了口气,只觉自己的猜测是对了,赵嘉许诬陷了何文才,凶手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将赵嘉许当做了猎杀的对象,可凶手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
“你说赵嘉许诬陷了你,可有证据?”
何文才苦笑,“那些银子好端端的出现在小人的包袱里,小人被抓个正着,哪里还能辩解什么,可小人没做过便是没做过,绝不可能认了这罪。”
郑白石眉头微皱,何文才这么说,便是所有人都觉得何文才的确偷了银子,那凶手又是从哪里知道赵嘉许是故意陷害的呢?
难道凶手是何文才熟悉的人?
郑白石便道,“此事你可告诉身边的人了?他们可信你?”
何文才苦笑,“家人自然都说了,其他人真信假信小人也无所谓了,先前小人去闹过,可发现无用小人便不去了,他做了亏心事自然会有报应,小人却不能为了闹他不过日子了,这不,他被人害了,一定就是遭了报应。”
若是凶手,哪敢当着知府大人的面这般诅咒死者的?!
郑白石听完了这些话,又问了些何文才和赵嘉许认识时间长短以及平时赵嘉许的人品,便让何文才暂时离开了,何文才一走,郑白石看向燕迟和秦莞,“殿下,郡主,我觉这何文才没有说谎,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燕迟转而看向秦莞,秦莞道,“我也觉他说的是真的。”
郑白石便道,“好,我派几个人再去查问查问,他这样说,那给他作证的人还不少,待会儿去魏府的人回来了,便知这二人所言真假。”
话音刚落,外面展扬去而复返,郑白石见他回来讶然道,“怎么就回来了?何文才那边你亲自去走访走访,也不能确保他说的就是真的。”
展扬却转身道,“大人,是魏府来人了,大人和殿下还有郡主都认得——”
燕迟和秦莞一听对视一眼,二人心底同时闪过了一个姓魏的人,而同时,门口一道身影一闪而入,魏綦之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罗缎暗纹绸衫走了进来!
秦莞和燕迟面无讶色,却也没想到赵于氏说的魏府就是魏綦之这个魏府。
“拜见世子殿下,拜见郡主,拜见知府大人——”
魏綦之笑盈盈的进门,恭敬有礼的给三人行了礼,郑白石一笑,“魏公子!怎么是你来了?所以这赵嘉许任教之处便是你们府上?”
魏綦之直起身来笑道,“这倒也不是,乃是叔父的府上,叔父家的生意做得族中最大,族学也在他那边,我今日正好在叔父那里,听说府上的西席出事了,便过问了两句,一听殿下和郡主都在查这个案子,便干脆过来走一趟,这个西席我也认得的。”
秦莞倒是没想到魏綦之会出现,也没想到两个魏府是同一个魏府,魏綦之如此说,郑白石便道,“你认得此人?那他和何文才的争端到底是谁对谁错?”
魏綦之面上笑意未消,“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不知道,不过叔父说,这个赵嘉许学问不错,人也有些精明,那事发生的时候他就十分诧异,因为何先生平日里是十分老实稳重的那个,何先生家中有个老妻重病在床,这么多年却从来没要多的钱银,而那笔墨银子只有十两,是放在族学书房之中,偶尔纸笔不够了让小厮拿去买的,他没道理如此。”
秦莞道,“可那赵于氏说,赵嘉许这么多年来待她极好,人品也十分不错,从不和人结仇,不仅如此,她多年来未诞下儿子赵嘉许也从不纳妾。”
秦莞是女子,对这一点印象颇深,在大周这个世道,女子为妻若是久久剩不下男孩,丈夫大都会纳妾,还有许多甚至要休妻再娶。
魏綦之便道,“那郡主是有所不知了,这个赵嘉许以前家里是极穷的,若非赵于氏,他别说举人了,便是书都念不起,他以前在于氏族中立誓,说娶了赵于氏之后终生不会纳妾,否则的话,还不知道会如何。”
众人微惊,看赵于氏的说辞众人都以为赵嘉许必定是个好的,谁都没想到还有这层因果在,一旦有这层因果,那赵嘉许对赵于氏的包容就不那么纯粹了。
“所以魏公子觉得,何文才是被人陷害的?”
魏綦之摇头,“此事我没有亲眼所见,不敢妄下论断,只是说他二人平日里的为人罢了,不过要我说,我是不信何先生因为这件事杀人的,他现在已经在教别的学生。”
魏綦之算是何文才的主家,他这么说,自然是给何文才很高的评价,众人本来也对何文才没那么多怀疑,如此一来,自然更觉凶手不是何文才了。
“魏公子既然知道赵嘉许,那魏公子可知道赵嘉许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仇人?”
魏綦之闻言想了一瞬,摇头,“赵嘉许这个人轻易的确不会和人结仇,可他也并非对谁都好,不过是凡事留一线,有自己为人处世的道理罢了。”
魏綦之这么一说众人便明白过来,这样的人自有自己精明的处世之道。
见郑白石和秦莞三人都面色不好看,魏綦之下意识道,“怎么了?这案子很棘手?”
魏綦之和三人也算相熟,郑白石便道,“已经是死的第二个了,若还找不到凶手,便会生出第三个受害之人,所以衙门压力极大。”
魏綦之也知道京城之中的流言,然而这是衙门之事,他却是不好多说什么,“那就要辛苦你们了,魏府那边,若是还有要问的,只管来问便是。”微微一顿,魏綦之又道,“哦对了,叔父听说赵嘉许出事就叫了族学的管事来问了,管事说那一夜赵嘉许很早就离开了,大概是天色还没黑透就离开了……”
秦莞三人顿时皱眉,郑白石又道,“赵嘉许受害是在晚上的子时,而非傍晚时分,那他离开魏府之后的半晚上去了何处?”
魏綦之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燕迟忙问,“这一阵子赵嘉许有没有特别忙?”
魏綦之想了下,“没有吧,有几个魏府的小辈都准备去国子监念书了,他们几个先生十分轻松,五日之前我去叔父府上的时候还碰到过赵嘉许,那个时候也是傍晚,赵嘉许正准备离开魏府,如果你们要确定,我回去再问问叔父那边的管事。”
这话一出,秦莞三人的面色更是不好看了。
魏綦之觉得不对,“怎么了?有问题吗?”
秦莞便道,“适才赵于氏说赵嘉许这些日子一直十分忙碌,经常回来的很晚,赵嘉许和她说,魏府的族学来了几个新的学生,有些跟不上他就要留下单独教。”
魏綦之笑了,“这不可能,魏家的小辈我都知道,最近有几个人要准备去国子监才是真的,其他的小辈,可还没到上学念书的时候。”
魏綦之这话却是和何文才说的一样,反倒是赵于氏的话疑点重重,这赵嘉许分明是在骗赵于氏,赵于氏却都当真了,那这么说来,赵嘉许这些日子早早离开魏府之后又去了何处?如果能查明白这一点,或许就能有新的发现。
“多谢魏公子走这一趟,你这一说,我们倒是了解的格外多了。”
郑白石道了谢,魏綦之知道今日不是和几人相聚说话的时候,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秦莞想了想,“我再去检查检查,他身上总会留下痕迹。”
验尸是个十分细致的活计,稍微遗漏了某一点就可能遗漏掉十分关键的信息,秦莞转身入了后堂,又仔仔细细的将赵嘉许的尸体勘验了一番,正在犹豫要不要剖验,秦莞却在赵嘉许的衣衫之上发现了一些痕迹。
“这里有新缝补的针线头——”
赵嘉许的绸衫外表看不出什么来,可是当秦莞翻过来,却能发现赵嘉许的衣袖肩膀处有重新缝补过的痕迹,原来的丝线也是白色,可因为穿的久了,颜色早已灰败,而此番最新缝补用的也是白色的丝线,可一看那丝线的崭新程度,秦莞便知道是才缝补上去的,秦莞看着那线头只觉怪怪的。
郑白石道,“他有妻子,有人为他缝补衣裳也十分正常。”
话音刚落,郑白石便先否定了自己的话。
赵于氏说赵嘉许没有别的嗜好,可赵嘉许却开始对赵于氏撒谎,若真是去访友会文,又有什么不能告诉赵于氏的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这不可告诉赵于氏的去处,是赵于氏不喜欢的不能接受的,既然如此势必让人想到了女人一道上。
郑白石立刻道,“我派人去问问。”
说着,郑白石便转身出了内堂,秦莞点点头,又仔仔细细的查看赵嘉许的衣物,待看到裤子的时候,秦莞忽然发现赵嘉许的裤子里面大腿的位置有白色的污渍,秦莞看的眉头微皱,片刻之后眸露恍然,“这是男子——”
她抬眸便望进燕迟的眸子里,于是那“精元”二字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验尸之人本就要勘验这些,可眼下内室只有她和燕迟,这些十分正常的话忽然就变得有些难为情,秦莞这一迟疑,燕迟还以为怎么了,他倾身一看,也看到了那白色污渍,燕迟一个二十二岁的大男人,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目光一下子就深沉起来。
秦莞躲了躲燕迟的视线,轻咳一声,“看来赵嘉许多半不是赵于氏想的那样。”
说着转身,又去检查赵嘉许的尸身去了。
燕迟见秦莞颇有几分落荒而逃之意,唇角微弯笑了。
郑白石再进来之时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而秦莞正在一旁书写自己看到的,她虽然没说,可那验状之上却还是将此记了下来,而郑白石着人去问那赵于氏缝补的事情,想来也能问出一二,等秦莞写完,今日的验尸便到此结束了。
外面天色不早,秦莞只觉有些饿了,她净了手稍作梳洗,余下的事便不好多参与了,于是准备告辞,郑白石本和燕迟汇总适才的几番证供,闻言郑白石道,“殿下,只怕还要劳烦您送郡主回去,我派了展扬去接的郡主,可这会儿展扬却出去了。”
燕迟哪里会觉不好,又和郑白石说了两句便带着秦莞出来了。
秦莞上了马车,燕迟随后掀帘而入,见日头西斜,燕迟便问,“是不是饿了?”
秦莞下意识想摇头,可燕迟话音刚落,秦莞肚子便生出一声响,那响动极大,秦莞自己都怔了,待看到燕迟眼底的笑意,秦莞眉头紧皱的望向自己的肚子,面上亦微微红了,燕迟看到这一幕委实忍不住了,径直笑出了声来,长臂一揽,将秦莞抱到了自己怀中来,秦莞轻哼一声,“有何好笑?我早就饿了!”
燕迟下巴靠在秦莞肩窝,笑的胸膛鼓震,“你那般早被叫过来,郑大人也想不到这些,难为你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喂饱你。”
秦莞转眸看着燕迟,“去何处?去醉香楼?”
醉香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秦莞第一个念头便是醉香楼。
燕迟一笑,“你刚回来你三哥便带你去了醉香楼,今日我带你去别处,醉香楼那里人多眼杂,你若是想去,我也乐意。”
秦莞才不想去!而且燕迟怎么知道秦琰带她去醉香楼了,那个时候他可还没回来!
秦莞叹了口气,想到了外面的白樱便算得解了。
马车已不是官府的马车,燕迟吩咐了一句,很快马车便沿着东侧的辅道径直往城东而去,秦莞从前就不那么熟悉京城,如今看到去的这个方向,也不知燕迟要带她去何处,然而燕迟说的地方,自然是让她放心的。
马车一路往城东去,很快就偏离了城中繁华之地,城东乃是贵族民坊,然而在最东边,却又边缘化了,零零散散的民坊坐落在那里,期间偶尔可见几处酒家茶肆,这些地方住着的都是没落的世家,虽然没落了,可规矩大都还在,一路行来,门庭齐整森严,一路上亦看不到几个行人,而很快,马车进了一条十分狭窄的巷子,顺着小巷子一路往里去,马车径直走到了头上才缓缓停下。
马车一停,秦莞便颇有几分好奇的掀帘去看,却见四周都是粉墙灰瓦的低矮民宅,而面前这处门额却是一处后门的所在,秦莞不知里面是何处,白枫却已上前叫门,门一开,一个机灵的小厮朝外看了一眼,恭敬的对着马车行了一礼便转身跑了,秦莞不知所以,还在好奇之时,一道脚步声从里面快步而出,很快,秦莞看到了一道丰腴而风韵十足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的,竟然是个四十上下容色极好的妇人。
秦莞忙将车帘放了下来。
“拜见世子殿下——”
这中年妇人在马车之外行了礼,燕迟这才笑道,“下车吧。”
燕迟当先走下马车,这中年妇人看到燕迟高兴极了,见燕迟刚站稳就转身,然后车帘一掀,却是一道清妍高彻的身影走了出来,这妇人微微一愣,似乎十分讶异,待看到燕迟扶着秦莞走下来之时,一双眸子更是瞪大了,可很快,中年妇人更是喜不自胜!
“殿下,这位是——”
燕迟看了妇人一眼,语气倒是十分温和,“浔娘,这是永慈郡主。”
浔娘一听这话,眼底惊讶更甚,目光热忱而好奇的打量着秦莞,上上下下的看了三遍,浔娘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这……竟然是永慈郡主,让郡主见笑了,拜见郡主……没想到世子殿下……哎,快请快请……”
看着激动无比的浔娘,秦莞一时有些茫然。
燕迟拉了秦莞一把,秦莞这才往里面去,进了门,便见门内竟然是一处莲叶田田的水塘,而水塘再往里面是一处荷塘建的水阁,四面窗棂都开着,一眼能看到里面布置的十分清雅矜贵,浔娘一边走一边笑道,“真是,正盼着殿下呢殿下就来了,没想到还带着郡主也一起来了,这些日子,城中到处都在说永慈郡主呢,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秦莞只觉得浔娘这话不像只是说她会医术又会验尸,而燕迟毫不避讳的带着她来此处,更是十分信任浔娘,这浔娘的年纪和她母亲差不多,她又是谁呢?
“这水阁是每日都打扫的,殿下和郡主现在就可入内,只不过菜式那些没有准备好,殿下和郡主得稍等片刻,我家那口子这就给殿下做。”
燕迟听着就道,“不着急,我没有提前说,你们慢慢准备就是。”
浔娘开心的应了,走几步又回头来看秦莞,面上喜滋滋的,越看秦莞越满意的样子,脚步轻快的和个年轻少女一般,浔娘径直将燕迟和秦莞领到了水阁之中,亲自去拿了茶具出来给二人泡茶,茶水倒好了,这才道,“请殿下和郡主稍后我这就去催我家那口子去。”
燕迟点了点头,浔娘又喜滋滋的走了。
浔娘虽然身材有些丰腴,却保养得当,银盘圆脸,眉眼秀丽,整个人近看远看都透着和气,再加上她看到秦莞便十分的高兴,那股子热情亲和更是扑面而来。
她一走,秦莞也不自觉微笑道,“这是谁?”
燕迟见秦莞十分放松惬意,便道,“是我母妃的身边的人,母妃去世之后她身边的人大都回了岚州,而浔娘夫妻留在了京城,原来是对我放心不下,现在却是习惯了,浔娘的夫君是岚州陆氏最好的厨子,我幼时不喜吃饭父王便会带我来此。”
秦莞惊讶不已,浔娘竟然是睿亲王妃身边的人,也就是说,是岚州陆氏的人。
她们留在京城不说,还住在这般偏僻之地……
秦莞下意识觉得不是表面上这般简单。
燕迟见她若有所思便笑了,“岚州陆氏和父王不合,岚州陆氏的下人也是忠心护住的,以前父王带我来此,浔娘只做我爱吃的,是不管父王的。”
秦莞一听又有些哭笑不得,睿亲王那等高高在上威武煊赫,却要被浔娘在吃食上挤兑,这场面怎么想怎么有些逗人,然而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睿亲王妃的死,秦莞又笑不出了。
不对,浔娘刚才那眼神……
秦莞忽然面上微红,“等一下,所以你带我来,浔娘便知道我们……”
燕迟又愉悦的笑了,肚子饿的秦莞反应似乎要慢一些,他笑意柔柔看着秦莞道,理所当然的道,“她恐怕待会儿就要给我母妃烧香说我有世子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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