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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樱回到她和杨氏所居的小院时,天已经有些黑了,杨氏早就从唐氏那里回来了,正坐在灯下绣荷包,时不时地替在炕头上睡着的许元辉掖一掖被子。
“娘。”许樱解了披风。
杨氏见许樱回来了,抬头一笑,“回来了,听说你去你表姑姑那里说话了。”
“是啊,表姑姑和大太太他们的局没凑成,就找我说话了。”许樱坐到杨氏跟前,杨氏正在绣的荷包是落樱飞霞的花样,正是给许樱绣的,许樱瞧了瞧杨氏的针脚,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
“怎么了?”杨氏摸摸许樱的脸颊,“外面冷吗?瞧你的脸冰凉冰凉的。”
“还好。”许樱摸摸自己的脸,她一个人在冷风里走了很久,冷吗?她已经麻木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知女莫如母杨氏瞧出许樱似有心事的表情,虽说许樱平时脸上也少有笑容,但有心事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抿嘴,抿得越紧心事越重。
“娘,我若是嫁不成表哥,你会如何?”
“樱丫头,你何出此言?”杨氏放下针线,“你与你表哥已经下了小定,你怎能不嫁他?”杨氏为许樱的婚事操心多年,嫁给自己表侄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了。
许樱叹了口气,“娘,你还记得我跟您说得梦吗?”
“记得。”
“娘觉没觉得奇怪,女儿从来没提过弟弟。”
杨氏想了想,“是有些怪。”“因为前世女儿没有弟弟。”许樱想了想,把事情说了出来,“当初栀子有孕,却未曾禀告母亲,就在从辽东回山东的路上遇上暴雨,马车翻了,栀子小产了,六叔由此认定母亲善妒,未曾保住父亲的一点骨血,回家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老太太和太太,再加上咱们母女刚回许家,六婶就难产死了,老太太因此觉得母亲不祥,不让母亲靠近,太太更是以这个为因由,添油加醋,让祖父都对母亲生厌,这才让母亲
在许家无人相助,是以女儿梦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栀子揭穿她有孕的事。”杨氏点了点头,可又觉得不对劲儿,“栀子为何始终咬紧牙关不说?娘不是……”她想到这里心里一惊,回头去瞧熟睡的许元辉,许元辉日渐长大,模样并不出众,杨氏以为是因为甥像舅家,随了张家人的样
貌平平,可细一想,“难道……”“女儿为了母亲能在许家站住脚,瞒住了此事,又让娘远远的将她嫁了,谁知道……”许樱顿了一下,其中种种因由她已经思量清楚,这事儿不能瞒着母亲,她也瞒不了母亲,她一五一十的把苗盈盈如何机缘
巧合认出了与奸夫私奔的栀子,如何以此要协她嫁给展家四房的傻嫡子之事,告诉了杨氏。
杨氏越听脸越白,到最后几乎要坐不住,“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女儿若不答应,她就串叨万长随和栀子去告官。”
“那就让她告去好了!”杨氏恨声道,“说到底无非是为了那些黄白之物,咱们母女俩个能吃穿多少?要那些阿堵物做甚?让你为了那些个东西去嫁傻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没了弟弟……女儿若嫁了人,娘你如何养老?”
“你放心,许家还没到那步呢,杨家也不会不管我,娘不图荣华富贵,只图你能嫁到好人家。”“女儿不问娘,也知道娘必会这么说,已经一口回绝了苗盈盈。”她当初救苗盈盈是举手之劳,为得也只是她自己“看不过去”四个字罢了,苗盈盈如今翻脸无情又如何?反倒让许樱心下坦然了,“我倒要看看
那对背夫私奔的狗男女,敢不敢真去大明府击鼓鸣冤状告五品节义夫人。”“若是官司败了也不要紧,娘只是可怜……”杨氏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的许元辉,他自落草就未曾离开过杨氏,虽比不得亲生的许樱,可也是杨氏的心头肉,“樱丫头,你素来有法子,不如想法子找到他们
,给他们些钱,把这事儿了结了吧。”
许樱瞧了瞧许元辉,她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就算不是血缘亲生,也比不得旁人,如今万长随跟栀子自己尚不能糊口,她怎么放心把娇生惯养一天委屈都没受过的许元辉交给他们。“女儿想想法子吧。”其实当年的事许樱也想通了,以展家的财势就算是为已经傻了的四房嫡长孙寻妻室,也未必一定要寻许家的姑娘,无非是因为知晓义父与父亲的渊源,想借着她这个故人之女的名头,
防备义父吞掉嫡长孙的财产,他们有这样的心思,自然是从头到尾都瞒着义父的,没准儿还找了借事远远的把义父打发走了。如今这事儿,虽也有自己锋芒太露,过于能敛财的缘故在,病根子还在义父那里,许樱想到这里,回到自己的屋里的头一件事,就是给义父写了一封长信,大概把事情说了一下,问展家未何如此威逼于她
,又问义父可知此事?三问义父能不能找到展九爷或者直接找到万长随和栀子,她愿出白银千两安置他们夫妻。这事儿依旧不能交托旁人,只有交给许忠去办,许忠与义父和展家素有些往来,他去办这事儿也不引人注意,第二日一大早她就打发了常嫂子去找百合,百合来了之后,她将事情跟百合说了,将信也交给
了她,“事关我的终身和母亲弟弟的前程,除了许忠哥和你,我谁也信不过。”
“姑娘,您不必说了,奴婢肝脑涂地也要将此事办好。”百合说道,“奴婢原还想跟姑娘说一件事,可有了今天的大事旁地事都是小事了。”
“什么事?”
“五老爷他……到了隆昌顺,吆五喝六的不管大小事情都要管,还要从柜上提银子,被许忠给哄回来了,可奴婢怕他再去……”“真是好厚的面皮,不要说许家已经分了家,就是未分家也没有小叔子到嫂子的产业胡闹的道理……”许樱沉吟了一下,“这事儿你们夫妻不便出面,我一个晚辈也不好张口,我小舅妈也是隆昌顺股东,下次
我五叔再去,就让掌柜的套车去请我小舅妈,我五叔赖皮归赖皮,却最是要面子,我小舅妈抢白他几句,他八成就不会再去了。”
“还是姑娘想得周全。”“这也不是我想得周全,只是有些事你们想到了也不能说。”许樱说道,苗盈盈说得那些话虽是要胁之言,却处处是实话,她若是嫁到杨家,大舅母和大表哥的为人,怕是不会让她出头露脸行商贾之事,要
她相夫教子做贤妻,可早惯雄飞难雌伏,她手里无钱、无权,怕是半夜作梦都要吓醒……
可人有得必有失,上辈子她赚了那么多的钱,到最后有用吗?眼睛一闭依旧两手空空,想的还是自己小的时候在爹娘膝下撒娇时的情形,许樱叹了口气,娘替她安排的路,也许才是她该走的正路吧。
许五爷许昭焘是个风雅之人,也是个玩家,嫖最好的女人,喝最好的酒,藏最好的古董,可当他年龄越来越大,许家也分了家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这些都是要钱的。妻子把嫁妆捂得死死的,分毫不让他动,家里的那点出息被太太紧紧攥在手心里,给他的那点零花银子,还不够他喝一顿花酒的,于是许五爷生平第一次想要谋划起仕途经济来,拿起书看了几页,觉得这
些毫不风雅的经史子集一看就让人头疼,他能有个秀才的功名都是蒙的,再往上考就要头悬梁椎刺骨了,他也真没那心劲儿,至于养家糊口……
他正在谋划大计呢,妻子江氏倒是出了个顶顶好的主意,二嫂的隆昌顺如今只让许忠那个奴才经营着,万一许忠起了坏心二嫂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防备?不如他替二嫂分一分忧,还能赚些辛苦钱。
谁知道头一回去被许忠给哄了回来,二一回去被请上二楼喝了一壶茶,杨花氏就到了。花氏在来之前已经听人讲了,心里冷笑,没听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家,小叔子谋划起寡嫂的产业来了,看见许昭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花氏老于事故,想了想,收了怒气露了笑脸,“哟,我当是哪位贵客呢,
原来是亲家五爷。”许昭焘一愣,他与花氏虽见过一两次,却都是走马观花一般,一大群人站在一起,互相之间施个礼就算了,如今定睛一瞧,只见是个穿着妆花缎对襟褙子,大红织海棠花纹马面裙,粉光脂艳的美妇人,他
心道人都说二八少女美,又岂知半老徐娘更有韵味……
花氏皱了皱眉,厌恶他这样的色中饿鬼,“妾身是杨门花氏。”
“哦。”许昭焘这才想了起来,“不知亲家嫂子有何贵干?”
“没什么贵干,听说许五爷来此照顾生意,特意过来看看。”
“呃?”
花氏一伸手,店小二搬出几块皮料,“这是上好的俄罗斯紫貂,这块是辽东水獭皮、这块是天马皮……”
“已经开春了,谁要这些……该收进库里才对。”
“哦……”花氏点了点头,“这里还有上好的老山参……”另一个小二端上来一对山参,“这对山参虽未成形,却也有几十年了,上等的长白山老参,五爷不替家里的老人买些个存着?”
“买……”
“是啊,三太太的生日快到了吧,送这对人山又体面又实惠……”
“这……”
“您别犹豫了,咱们是亲戚,总要买得比别人便宜些才不枉亲戚一场,这对人参我多了不收,只收您一个本钱,一百两银子。”
“一……这产业是我嫂子的……”
“您这话说得不尽不实,这产业不光是我小姑的,也有我一份干股,展家七爷的股,为了怕到年底分红的时候算不清,就算是我自己要用东西,都是先付了钱,到年底分红时再说。”
“我手里现银不够……”
“您现下现银不够没关系,这货我替您存着,您回家支了银子,派人送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是了。”
“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许昭焘被花氏的一番话挤兑的没处站没处躲的,只好告辞。
“五爷既要走了,恕妾身不远送了。”花氏冷冷一笑,转身吩咐罗掌柜,“他下次再来,就跟他要银子。”
“是。”罗掌柜心道,这恶人真还须得恶人磨啊。
花氏坐下来还未曾喝完一杯茶,却见杨纯武的长随叫杨大钱的,呼哧带喘地跑上楼,“二奶奶!二奶奶!出事了!”
花氏把茶杯撂下,“什么事?”“家里来了一群锦衣卫,要抓咱们家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