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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洛二人在筹谋九婴一事的同时,张仪正在马陵府衙外扬言要见县令。然而府衙的差役只将这布衣书生拦在外头,根本不让他踏入一步。
“官府之道为民而开,现如今尔等居然置受难百姓于不顾,如此德行,如何为官!”张仪在府衙外大声质问道,虽然面前的差役个个凶神恶煞,却依旧不能令其退却。他正高声斥责县令的为官而无所作为,发现长街另一头有一大批百姓正集结着朝此处过来。
那些都是原本居住在既黎山下的百姓,因为此次山火和山洪的双重侵袭,故园不复,但府衙却对他们置之不理,而又听说张仪一个外乡客尚且为他们挺身而出,他们因此聚众前来府衙,要向县令讨要说法。
有为首的百姓一见张仪便跪倒道:“张子非我一县长官却还为我们请命,请受小人一拜。”
随后那些百姓便齐齐跪在张仪面前,连声高呼着张仪之名,再三感谢。
“诸位请起。”张仪忙将身前的几位为首百姓扶起,解释道,“所谓百姓国之基,马陵遭此横祸,本就令人痛心,县令为官无道,更是让人气愤。可怜你们现今无家可归,我不过是本着筑基之道,大家不必如此。”
张仪如此言语,更得民心,当下便有人高呼其名,并集结着要向府衙内冲去。
差役见此情景立即动手将百姓拦住,再让人进去通知县令。不消片刻,县令便就此现身,现场的混乱也就暂时得到了平息。
县令貌似诚恳道:“诸位,并非本县不想将北郊之地拿出来以供大家修建居舍,实在是巫师有言,北郊之地,是凶地,若有人居必出祸害。既黎山的风险有目共睹,倘若本县让你们迁去北郊,当真出了更难以估量之事,本县于心不忍,也不敢贸然做出这后患无穷之举动。”
“马陵北郊地势平坦,且有流水经过,土地尚且富饶,正怡居住。”人群之后传来一个少年声音,说得振振有词,很是坦荡认真。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正立在此时的阳光之中,一袭白衣沾了些尘土,面容亦有些憔悴,但那一双眼睛尚且熠熠,看来沉稳,在众人注视之下未有半分退却,仍旧昂首而立,很是器宇轩昂。
张仪一眼便发现了这少年白衣之上绣着的花纹,和郁旸涎身上的如出一辙。
少年在众人瞩目之中走向县令,尚算客气问道:“马陵北郊之地一无妖兽出没,二无鬼魅盘踞,山川地势走向也颇佳,不知是哪位高人测算出其地大凶,不宜人居?”
县令本就心中有鬼,此时被少年当众执意,他更加哑口无言,措辞良久都不知如何应答,最后索性掷袖回道:“高人必定不可随意暴露,本县也是为百姓安危考虑。你又是何人?敢在这里质疑本县行事?信不信本县即刻就将你收监,治你个对上不敬之罪?”
“县令大人治民无道,置民生不顾,又如何说?”张仪问道。
如此一问既出,周围百姓便一同附和,一时之间场面便又变得混乱起来。县令唯恐百姓失控,即刻退去差役后头,神情慌张地看着情绪激动的马陵百姓,直嚷嚷道:“你们这是藐视法纪!”
张仪本也只是希望通过百姓之口给县令施压,迫使其交出北郊土地供以休养生息,未免闹出打乱,他就此安抚住那帮百姓,却听见那白衣少年道:“县令大人若说北郊大凶,此刻我便能与大人一同前往,以我太虚家灵术进行测算占卜,当着诸位的面,测定北郊是否凶相之地,是否可以居住。”
太虚家虽然以隐士自居,然而因其灵术在当时罕有,早就有各方传言散布,因此虽未入世,却总有关于这不同于其他百家争鸣于世一派的传闻佚传,只当其下门人多为神秘高人而众说纷纭。
马陵百姓中亦有对这些奇人异事颇为关注者,当下听闻太虚家三字,便立即喊道:“太虚家的弟子都是隐世高人,让他们去测算一番。”
有人振臂一呼,自然有人随之附和。眼见方才平静下来的气氛即将再度被打破,县令一时无措,只狠狠盯着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陌生少年,恨不得即刻将他旧地正法,已示他身为一县之长的威严。
张仪眼见县令面露难色,心知再这样纠缠虽或能强迫县令屈从,却终究不利于官民关系。他心头一动,稍稍走近一些,与县令道:“北郊确非凶地,县令大人不肯就此拿来救助百姓或许有其他缘由,然而如今事急从权,身为马陵县令,大人难道就乐意看着百姓无处安置而天天来这衙门闹事么?”
县令暗道张仪必定不会说出好话,然而眼前这状况倘若不及时制止,只怕日后的局面更难以控制,事情如果当真闹大了,他这县令的位置能否保全都未可知。于是县令不甚情愿地问道:“你待如何?”
张仪见县令有心解决此事,面色宽和不少,道:“民心所向,可不是我待如何?眼下确实有大批百姓因为那既黎山的山火山洪而流离失所,请大人让他们暂时迁去北郊也是无奈之举。大人不妨这样想,北郊好地,若是原为大人私下计划,如今只当以一己之私为百姓谋求福祉,等将来上报在位政绩,百姓也都记得大人恩惠,自然是帮着大人说话的。到时候大人因百姓拥戴而得以升迁,岂不是好事妙事?何苦因为眼前这点小利而错失与百姓交好的机会?且不说,民者,国之基,大人只需想一想,一处地方若是灾民流民多了,闹出乱子的可能便大了许多?到时再要遮掩,可就不是简单之事了。大人何不趁还未有闹出大动静之时将这些百姓都安抚了,免得将来一发不可收拾。”
张仪所言,县令并非不明白。然而北郊一事,事关贵客心意,他并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才和那些百姓僵持至今。原本有个张仪已是让他头疼不已,现今还有这个自称是太虚家弟子的白衣少年,加上这些百姓聚众闹事,当真是让他进退两难。
正是再次为难之际,有人从内衙赶来,同县令耳语几句之后,县令即刻拉着张仪叮嘱道:“本县现有紧要之事要去办,事关北郊,你且替我安抚住这些百姓,切不可生乱。待得到答复,本县便来支会。”
眼见事态有转机,张仪义不容辞地点头道:“大人快些去吧。”
县令方才转身进入内衙,张仪便立即与百姓道:“诸位稍安雾草,县令大人正是去处理北郊一事,如今不知结果,诸位切莫冲动,否则与府衙起了冲突,吃亏的终究还是自己。”
张仪所言有理,因此百姓此时都还算安分地在府衙外等待。
那白衣少年不知何故一直盯着张仪,张仪虽觉得这样的行为不甚有礼却并未生气,反而同样注视着那少年,竟从他的身上看出了一些郁旸涎的味道。
“这位先生与我太虚家相识?”少年开口问道。
郁旸涎从未透露过自己是否太虚家弟子,因此张仪并不敢确定地给出这个答案,他略略思忖之后,道:“我说个名字,看看小兄弟是否认得?”
“请。”
“郁旸涎。”
少年眉间微动,似是喜色,又见忧愁,目光之中顿时有些急切,问道:“先生认识我郁师兄?”
“我与郁兄弟颇为投缘,算是朋友吧。”张仪道。
少年此时便不若方才沉稳,眉宇之间总有些焦急,不由上前道:“还请先生带我去见郁师兄,我有重要之事要告知于他。”
张仪却是转头看了看周围的百姓,道:“小兄弟也看见了,现今这时候我并走不开,倘若你当真紧急,我将郁兄弟的住处告知你,你自己寻去吧。”
见少年点头,张仪便将客栈的位置告知。
“多谢先生。”如今的少年眼底喜色毕现,同张仪匆匆道别之后即刻拨开了人群,就此离去。
张仪此时正站在高阶之上,仍能望见那少年匆忙离开的背影,不过这短短的一些时候,他便见到了这少年身上的变化,不禁暗叹到底是年少之人,气性尚未沉稳。
待那白衣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张仪不知为何幽幽叹了一声,似是因这少年方才帮了自己但他还未来得及道谢,却又仿佛不是这样简单。尤其是少年眼底闪现喜悦之色时,他只觉得世间万物如是被点亮了一般,竟是连他的心境都在顷刻间开阔了不少。
张仪便是在对那少年的沉思之中,再度等来了县令的出现。
县令甫一现身,便有百姓忍不住要围拢上去,府衙的差役就此戒备,张仪未免横生枝节赶忙上前,拦在百姓之前,与县令道:“不知县令大人方才入内,是何结果?”
县令并未立即作答,只将在场之人都环顾一遭,面容肃穆,清咳两声之后才摆起官腔道:“本县深知此次山灾致使诸多百姓家园被毁,无法安身,张子为民请命,本县亦觉此时若还不肯放出北郊之地供以灾民暂时安居实在有违为官之道,也非体恤之意。故本县现准受灾百姓迁入北郊,暂且居住,不过未免生乱,一切需听府衙安排,不可因为抢占土地而发生斗殴私行之事。一经发现,必定严惩。”
百姓闻言,当即欢呼雀跃,张仪亦为之欣喜,却又听县令唤自己,他便问道:“大人何事?”
“张子随本县入内,另有要事相商。”言毕,县令遂转身先行进入了府衙。
张仪虽有困惑,但还是决定先将百姓遣散,道:“诸位,既然县令大人已经有言,大家不如现在就回去准备搬迁事宜,也别再这府衙门口待着了。”
百姓就此一哄而散,张仪见那些来时凶凶,如今面带喜悦的马陵百姓,也觉一桩心事就此落地,不由长长叹息一声,算是以解内心忧虑。他又想起方才县令之约,便转头走入了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