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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枢密使府一片静谧。荷心亭在枢密使府西侧一片人工开凿的湖中央,湖里遍植荷花,每逢夏日这便是整个枢密使府最凉爽的地方,据说是枢密使秦修为了自己的妹妹才建的,他为官清正,大动土木之事仅此一次。
此刻,荷心亭内点着几盏小宫灯,亭中小榻上躺着秦沁,一旁丫鬟给她轻轻的扇着扇子。三千青丝柔软的散落在榻上,长长的睫毛在她异于常人的苍白脸上投下两道阴影,随着烛火在她脸上摇曳。虽然闭着眼睛,但不时颤动的睫毛透露出她没有睡着的事实。
“沙沙……”听到一个人逐渐走进的声音,她微蹙了一下眉并不睁开眼睛。
“哥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来人确是秦修,他伸手接过丫鬟手中的团扇示意她下去了,便自己替秦沁扇起来,轻轻的,柔柔的。
“看到这里亮着过来瞧瞧,你怎么还不歇息?”并不回答却反问了过去,看着妹妹苍白的脸,他心疼的不得了。
自小两人孤苦相依,璃芗没有出现之前妹妹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她的一颦一笑抵得了他万千烦恼。这辈子,他只希望可以护她周全给她一世幸福,可最终还是没有做到。
“我很好,只是夏日天热,我有些胸闷便过来图个凉快。”她伸手用绢帕遮了脸,轻声说。哥哥太聪明,不这样只怕心事便被他瞧出来了,她不愿意。
“你有心事……”每每她这样便是有心事瞒着自己不愿意说。
见她仍旧背对着自己不做声,他叹了口气。
“你又何须瞒我,凉州不过咫尺之地,你终会遇见他的。”躺在榻上纤瘦异常的身子微微一震,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傻丫头,你对赵聿心思,以为瞒得住哥哥么,”他伸手爱怜的揉了揉她的头,温言道,“你何必这样自苦,等你身子将养好了,哥哥好好给你寻一个青年才俊。”
一直躺着的秦沁伸手取下蒙在面上的锦帕,缓缓坐起身,剪水秋瞳盈盈的看着秦修,缓缓道:“那哥哥呢?哥哥只说我是自苦,自己何尝不是?”
闻言,秦修苦笑,“终究是我自己生生错过了。所以我们沁儿须得幸福!”
抬手替秦沁将一丝散乱的鬓发别在耳后,他温婉一笑,“你的病,哥哥总会想法子帮你治好的。”
想到自己一身的病、自己无果的爱还有哥哥的那份无望,秦沁终究忍不住了。
“哥哥!”她一下子扑进秦修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
秦修轻轻将她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摸着她的头发不说话,一双眸子隔着夜色望着亭外漆黑的湖面忽明忽暗。
芙蓉簟,灯火通明。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用在风雨场其实更适合。自璃芗回来说第二日一早动身回阁子,如沫便一直在忙着收拾行囊。因是第一次,并不知道自己要带什么,忙活了半天璃芗实在瞧不过方才提醒,只需带了自己贴身换洗的衣服便可。
如沫终于收拾妥当了,正要坐下歇息,一转身却见璃芗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外间喝茶,着实吓了一跳。
“阁主!何时来的?属下竟不知道,属下怠慢了!”说着便要下跪谢罪,膝盖将将就要点地被璃芗拦了下来。
“我来瞧瞧你收拾的可妥当了。”伸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璃芗示意如沫不用忙活在一边坐着就好。
见如沫依言坐了她喝了口冷茶,方才继续说道:“四位宫主催的紧,咱们明儿上路,只是回去尚有些路程,你银两多带些。”
“是。”如沫应声。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事了,你早些歇着吧。”
璃芗站起来便往外走,如沫忙随上来送她,将要出门时,璃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望着如沫微蹙眉:“鸢焰来信说咱们之前送回阁子的那人被人劫走了。”
如沫身子略顿了一下,抬头看向璃芗:“知道何人所为了么?”
“不知道……来人身手很好又故意掩了手法,瞧不出。”拉了如沫的手,她柔声道:“明日起你便多费心吧。”
“属下知道了。”
璃芗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便转身出去了。如沫站在门口直到瞧不见璃芗的身影方才回到自己屋里,望着窗外漆黑的夜,长叹了一声便关窗就寝了。
璃芗回到自己房里,果然赵聿又在外间的睡榻上躺着了,倒是难得的已经睡着了。在他身边缓缓蹲下,璃芗仔细的瞧着这张安睡的脸。
这样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当真是妖孽呢。二老不过给他略打扮了下,便是天下第一美人。
他的出生来历她不知道,他的武功更是比她还高,他……纵然世人说他冷心绝情,她却知道他其实很温柔。这样叫世间女子倾心的一个人,为何偏偏对自己情有独钟?
秦修,与她便是过去。她死过一次,再重新活着便是她的福气。既得了这样的恩赐,她便不想再与过去有纠缠,那日在秦府她说的清楚明白。
从前只知道义父,便一心觉得只要义父高兴她便安乐。如今她恢复了记忆,便多了这许多的羁绊,可人生在世太过短暂何况她寒毒深种,鸢焰虽说会找到法子,但终究也是个未知数,所以她没有抱过什么希望。
这样的自己,要如何去面对他的一往情深呢?
看着睡梦中微露笑意的赵聿,璃芗不由的也跟着展了笑颜,今儿就不赶他走了。她不在的三年,只怕玉簟阁许多事都由他担着,只因是自己托付他的。他从来都舍不得叫她伤神、失望的。
她起身入内,轻轻的除了外衫上床歇息,却没看见她方离开便睁开的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面溢满了笑意。这一夜,璃芗睡得很安稳。
次日寅时,璃芗、赵聿、如沫三人便赶着一辆车上路了。估摸着路上也许有些不太平,并未另叫马夫仍旧只是如沫赶车,赵聿和璃芗在车内仍旧下棋解闷儿。一来二去,璃芗的棋艺倒有些精进了,赵聿再要赢她须得认真对待了。
因为选花魁时璃芗他们的一出戏,现今更多人打起了玉簟阁的主意,大家互相探寻又互相防范,就怕被人背后捅刀子又想着捅别人几刀才好,这下子江湖少不得有些不太平。门派之间总有些恩怨,借着这个由头相互间打打杀杀起来。
这一下倒是方便了璃芗他们,等到陈州已经是两日后,他们一路过来居然安安稳稳的一个杀手的影子都没见到。
到了陈州,如沫原本要走官道,说不容易引起注意,结果璃芗说要在陈州住一宿,明日改走水路。如沫便领着挑了陈州一家看着比较干净舒服的客栈投宿了。
夜里,如沫伺候完璃芗回屋,赵聿又拿着棋来找璃芗下棋。一局棋杀得昏天黑地,待他们二人收官点子时,天色已黑了。
璃芗推窗,凉风阵阵袭来,煞是舒服。看着窗外扑棱着翅膀飞远的鸟,她轻声道:“赵聿,我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
“你在想是杀是留?”赵聿一边收子一边头也不抬的问。
“嗯,你说我该杀?该留?”她起身走到榻边,缓缓的躺了下去,一双眸子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忽闪忽闪。
赵聿伸手取过腰间的竹箫置于唇边,望了她一眼。
“你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了,不过是你心善,下不去手罢了。”说罢,仍是一首《碧涧流泉》,倒去了几分夏日的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