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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睿的目光滑过漠南女王的脸庞,最后定在了她的双眼上,似笑非笑地不说话。
“陛下这么看着孤做什么?”漠南女王的眼珠儿微微错开,似是躲闪。
宇文睿心中的疑惑更甚,意味深沉道:“朕在想,殿下何以劳动大驾到我大周,只为了替太后把脉?又是如何知道大周太后的病症的……殿下可不要提什么巫祝之说,朕不是三两岁的小娃娃!”
“你不信孤之言?”
“那就请殿下给朕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漠南女王凝着宇文睿微鼓的腮帮和严肃的脸,突地笑了,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
宇文睿:“……”
“陛下不请孤坐下说话吗?”
宇文睿:“……”
屏退侍从,二人来到净室中,分宾主落座。
“殿下这回可以说了吧?”事关国事,尤其还涉及到阿嫂之病,宇文睿的耐心快要被磨没了。
漠南女王却不着急,她侧着头打量了一番室内的布置,叹道:“怪道人说中原昌明繁华,果然非同寻常,只是一间小小的净室,陈设布置就有这么多的讲究。”
宇文睿没心思和她细论装饰布置,抿着唇静候她的下文。
“陛下都不怀疑孤的身份吗?”漠南女王巧笑嫣然。
宇文睿惊,防备地看着她。
漠南女王“噗嗤”一声失笑,歪着头瞧着宇文睿,眨眨眼道:“陛下当真可爱的紧……”
宇文睿拧着眉头,看怪物一样看她。
漠南女王轻笑,喃喃道:“宇文氏的人果然都……孤今日才明白……”
“殿下明白什么?”宇文睿的耳力颇好,越听越觉得奇怪。
漠南女王醒过神来,定定地看着她,“叫我凰儿。”
宇文睿:“……”
“你叫我殿下,我叫你陛下,太生分些了!我们草原儿女,最喜爽利豪迈,以后私下里你便唤我‘凰儿’,我便称你做‘阿睿’,可好?”
见宇文睿依旧皱着眉头不搭言,漠南女王隐感失落,仍自顾自说道:“我姓阿拉坦,是阿拉坦大汗的后裔,这个你是知道的。我父王盼我像太阳一样光明耀眼,为我起名叫做‘娜仁’。我的小名儿叫做‘凰儿’,凤凰的凰,你可要记住了!”
【我姓景,名砚,你可要记住了!】
昔年,曾经那人这般对自己说出了名字。那一刻,绝代风华拂开了懵懂幼童的迷惘,将一个庞大的世界展现给自己,于是宇文睿这一生都变了模样。曾经,她以为逍遥江湖、快意恩仇就是此生最美好的归宿;然而,十载光阴过去了,她早已经习惯了大周天子的身份,她更习惯了身边有那人相伴的日子,似乎只要有那人在,她就可以所向披靡、天下无敌!
可是,那人现在……
“朕知道了,殿下请直言吧!”
漠南女王怔住,刚刚的一番长篇大论仿佛只是她一个人的尽情表演,而对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她失神一瞬,下一刻便回复了端然且隐含威仪的模样。
“孤并没有骗你!”她似乎有些赌气,摘下贴身的一只做工精美的小口袋,抖落出一枚精致的金印,展示给宇文睿看。
“你们大周皇帝赐的金印!”
那是高祖皇帝当年平复漠南之乱后,朝廷一力扶持漠南的阿拉坦氏,为证明其被大周认可的身份地位,太|祖皇帝御赐的小金印。虽然经历了百年的岁月洗礼,却还能隐见金色的光芒。
“孤说的眠心草的禁忌,还有眠心花蕊能够救她的病,没有一件是骗你的!”
宇文睿愧然,即使是作为皇帝,两邦相交,这样的疑虑并不过分,但毕竟是自己先疑了她。何况,阿嫂的心疾的治愈还要靠这位对自己莫名地过分热情的漠南女王。
“之前是朕唐突了,”宇文睿歉然,她想了想又道,“可殿下设身处地想一想,你也是统率一方的,总不至于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吧?”
漠南女王倒没计较她那句“陌生人”,释然道:“你这般说,孤心里好受多了!”
你倒是想得开!
“那就请殿下实言相告吧!”
漠南女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孤这番亲自来到大周,是受了故人的托付。”
“故人?”
漠南女王点点头,眸光深邃,陷入了回忆之中——
“九年前,一个少年郎游历经过漠南草原,恰遇一个马队被狼群围攻。草原狼的攻击性是极强的,且又是二十几只同时出现的一大群,那马队的骑兵也不过才十几个人,再是勇猛也是无济于事,其中还有几个不会任何武功的侍女。马队众人拼尽了全力护主,却还是被狼群冲杀得死的死、伤的伤。幸亏那少年及时援手,一番浴血拼杀,总算救下了众人。那为首的女子感激少年的救命之恩,更倾慕他的武功高强,就邀请他去自己父亲的驻地。少年欣然而往。二人就这样相识了,女子日日陪同少年外出游玩,共看草原风光,同饮美酒……如此过了几日,女子已是对少年暗暗生了情愫,直到那夜……”
说到这里,漠南女王突地顿住,她凝着宇文睿,肃然道:“这样的女子,你们中原人会认为不守妇道吗?”
宇文睿正思忖着这故事怎么似曾相识,被她如此一问,一怔,不及细想道:“情之一字,总是让人不由自主……”
漠南女王闻言,眼中潸然,说出口的话却刚强得紧:“不错!我们草原儿女遇见了喜欢的人,就是这样的!要那些臭规矩做什么!”
宇文睿看着她,没做声。
漠南女王微扬起脸,抑制住快要顺脸颊而下的泪水,续道:“后来,那少年郎走了。可是不久,女子却发现自己……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宇文睿错愕。
“她是未嫁的少女,却怀了孩子,何况她的身份还……”漠南女王深吸一口气,又道,“可她爱极了那少年郎,只想为他生下这个孩子。她不知道那少年去了何处,会不会再回来了,这让她更想生下这个孩子,如此就同日日见到他是一样的。”
宇文睿恻然。
“可是这事还是被她的父亲发现了。她父亲深以此为耻,极力要打下这个孩子,更是寻了看中的贵族男子,要这女子嫁了。可女子无论如何都是不肯的,甚至以死相逼……后来,她父亲也是无法了,由着她生下那个孩子。虽然如此,她的父亲也同时将她和孩子禁足了,不许她们出帐一步,不许她们‘出去丢人’……”
“这个女子……”宇文睿欲言又止。
漠南女王却已是泪流满面,“再后来,她的父亲连病带气,去了。她也病得很重,既思念那孩子的父亲,又觉愧对老父亲,也撒手人寰了……”
盈盈泪光中,漠南女王对宇文睿道:“你可知,那女子是何人?”
“她是你的……”
“不错,她就是孤的亲姐姐!她临去前,将孩子托付给孤,求孤无论如何都要善待那个孩子,还让孤……还让孤定要找到孩子的父亲!”
“孩子的父亲是……”宇文睿恍然间忆起一件往事。昔年秋狝夜间宴饮时,曾有人对她谈论起这世间各处女子的各色美好,那人还被勤皇兄鄙视来着。
孩子的父亲竟是……
宇文睿惊悚而起。
“初时,长姐只道那少年郎是个普通的江湖客,可后来派人打探,才知道他不是寻常人。父王在时,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他严令我们不许来大周生事。孤继位后,也曾派人来大周寻他,可是无论如何都寻不到他,连逸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当真是他?”宇文睿咬牙。若真是达皇兄做出这等事,这些年还丢下那母子二人不管,她绝不能坐视不理!
“是!”漠南女王答得果断,“若陛下见到吉祥的模样,就会知道和那人长得何等相像了!”
“那孩子叫吉祥?”
“因着和那人定情之处在一棵海棠树下,长姐为孩子取名叫做宇文棠。又盼着能够一生吉祥安康,取了小名叫做‘吉祥’。”
宇文睿听得一阵心酸。
“殿下放下,有朕在,定要让逸王认下吉祥!绝不会辜负了长郡主的一番情意!”
漠南女王闻言,撩起布袍角,行大礼道:“长姐是孤最亲近的同胞,陛下若能实现长姐的心愿,漠南十大部族、五万铁骑甘为陛下驱使!”
宇文睿连忙扶起道,“殿下不必行此大礼!朕不求驱使你漠南铁骑,只想求你一件事。”
“陛下请讲!只要凰儿做得到!”
“朕请你带朕去乌尔山,亲取眠心草。”
漠南女王诧异道:“陛下,孤刚说过眠心草……”
“朕知道,眠心草的禁忌。”
“那陛下还……”
“朕的心口热血可以供养它。”宇文睿答得无比平静,似乎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漠南女王初时困惑,转瞬即明了,她难以置信地盯紧宇文睿,不由得退后半步,“你……你竟然……怎么、怎么可能……”
“是,朕就是。”朕就是爱极了景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