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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医院的救护车已经等候在了还未被海浪侵袭的海滩上,搜救艇刚一靠近岸边,医护人员立刻抬着担架飞奔而来。
南风被人架着双臂,双腿虚软的在沙滩山踉跄而行。
直到担架横在眼前,她都没有放开旁边季逸的衣袖。
医护人员想要把她搭到担架上,但她就是沉默固执的不肯松开手。
季逸低头看她,她仰起脸来,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但是她望着他的一双眼睛,却是迷惘湿润的,也是执拗坚持的。
季逸将手覆上她冰冷的手背,说:“我没事,可你现在必须去医院接受检查治疗。”
她沉默固执的摇头。
季逸想要拉开她的手,她手指上却注入了更大的力气。
季逸的口吻倏然间温柔下来,他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南风,去医院,乖一点,好不好?”
她怔忪的看着她,嘴唇颤抖,终于能发出一点声音来:“你、一起......去......”
他知道,她是担心。
医护人员还在旁边紧急的催促,季逸将一缕搭在她脸上的湿软凌乱的长发捋开,安慰的说:“我真的没事,晚上还要和成员一起做一个报告,你听话,先去医院,若是检查身体没有问题,明天我就去接你,好不好?”
她一颗糟乱冰冷的心脏终于有了一点温度,她迟缓了片刻,才点头,慢慢松开了手,任由医护人员将她搭上担架,抬上了救护车。
暴风雨来去迅猛,几小时前暴雨倾盆的雨势已经渐小,如今雨丝缠绵,被夜风斜斜吹洒在玻璃窗上,南风安静的抱着薄毯蜷缩在病床上,怔怔望着窗子上的蜿蜒的水流发呆。
短短一天,匆匆数个时辰,她却历经了一次生死的沉浮,波涛退散后,剩下的,就是心中挥散不去的团团浓雾。
夜已经很深了,可她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沉溺在那片汪洋之中。
天地间一片昏暗,无边无际的滔天海浪里,唯有那双眼睛,似是幽粹的沉静的火种,燃明四方一片光亮。
她还穿着傍晚时的那身衣服,如今湿衣已经烘干,长衬衫皱巴的裹在身上,她轻轻动了动,脚背上有抽搐的痛意,那是沉沦在海水之中,被碎石刮伤的伤口。
伤口已经处理过,她整只脚都被缠上了纯白的绷带,但是还是很痛。
不是伤口痛,是心里很痛。
痛的发空,空的没有边际。
她觉得,自己等不到明天了,她连一个小时都无法再等下去。
她要回去,她想去看看他。
那个携着她在海浪中孤独前行的人,那个带着她逃脱风暴,自己却沾满了一身风雨的人。
窗外的细雨依旧,她掀开身上的毯子,慢慢挪下了床。
这家医院距离海边的酒店别墅并不算远,她脚上还穿着医院的拖鞋,一步步向来时的路走去。
一路上她都在思忖一件事,再见到他时,该说些什么?
说谢?那与生命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问安?她知道,那不是他需要的关怀。
小雨很快又将她淋湿,她再回神时,已经站在了别墅酒店的大门口。
大厅里很是安静,这样的雨夜,这样的风浪过后的宁静里,人们早已沉沉睡去了吧。
她脚步轻缓的上楼,不想打扰任何安静的幽梦。
她在季逸的房间门前停下,站在门外安然了片刻,还是回到了旁边自己的房中。
她不能就这样去见他,他那样奋不顾身,一定是希望她能好好的,如今她回来了,除了脚上和四肢略有擦伤以外,其余的,果真像他期盼的那样,毫发无损,无病无恙。
但她现在的样子着实狼狈,她在他面前从来都不是这样,所以,她不能这样混乱的去见他,她得好好的。
南风进了房间,径直走进浴室,将一身湿衣脱下,然后拧开了淋浴喷头。
温热干净的水喉倾泻下来,她仿佛又活了一遍。
季逸在黑沉的梦境中,睡得极不安稳。
四周全是冰凉的海水,可他整个人却像是被架在火刑架上蒸烤一般,热气不断从四肢百骸里向外蒸腾,浑身像是着了火,火苗从脚下嘶吼舔舐,慢慢将他包围,周遭冰凉彻骨的海水霎时化作熊熊燃烧的火海。
烈火眼看就要将他湮没,他心中一惊,瞬时睁开了眼睛。
房间中的光线昏暗不明,他抬手拭去额头上的薄汗,才知道,原来是发烧了。
风雨侵袭的傍晚,阴冷狰狞的海边,他看着载着她的救护车鸣笛而去,才安心的回了酒店。
酒店的小型会议厅里,同伴们已经开始了报告交流会议,而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冲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得体的衣服,便下楼加入了他们。
对于他的归来,众人皆是错愕惊喜,报告被打断,大家眼下只关心那个姑娘的境况如何。
他沉静从容的笑容重新展现在众人眼中,只是说:“她很好,在医院接受检查,没有意外的话,我明天就能带她回来。”
他这样说,那个姑娘就一定是真的平安无疑了,众人称赞他的英勇与果敢,他脸上的笑意仍是很淡:“这没什么,我们继续。”
报告会一直持续到深夜,与往年无异,他的学术发言永远那样值得期待与赞叹,他做报告总结时依旧沉稳平静,仿佛几个小时之前,与风雨海浪拼死相搏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在他专注隽永的神情中,甚至看不出一丝的无力与疲惫。
报告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他与众人道别,独自回到了房间里。
整个人重重仰倒在床上时,他才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力不从心。
他倦极了,身体里所有凝聚爆发的力量都在救护车离开的那一瞬间被抽离,能坚持做完这个报告,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勉强换上睡衣,拉开毯子重新躺下去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
倦意很快演变成沉沉的睡意,可半辗大梦初醒之后,才惊觉,原来自己发烧了。
他强忍着不适,翻出箱子里随身准备的退烧药,又喝了一大杯清水,才重新躺回床上。
在药力的催化下,他渐渐阖上双眼,再次沉沉睡去。
明净的落地镜上方是一盏暖黄的壁灯,南风站在灯影之下,伸手理了理耳边的长发,淡黄色的光晕将她周身都映照出一丝暖意,她附身将脚上的纱布除去,又看了几秒镜子中的自己,这才拉开门,向外走去。
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这已经是她费尽心力,能让他见到的最好状态了。
站在季逸房门外时,她仍有一丝犹豫,已经是凌晨了,这个时间,他可能已经入睡,她又是偷偷从医院跑回来的,不知此时他见了她,是惊还是喜?或者干脆大怒,直接拎着她扔回医院的病床上?
她忽然忍不住想笑,这样的一个人,恐怕连怒气都是隐忍沉静的。
不管了,她现在想见他,就一定要见到他,不然,回来是为了什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扣了门。
没有回应,她皱眉,再敲。
等了将近一分钟,仍旧没有回应。
南风抱着手臂,在他门口转悠了两圈,心中克制的不耐忽然一顿,她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焦虑慢慢变成了强烈的不安。
他应该是在房间里,不,是一定,虽说隔着房门,但是她就是能感受得到他的气息。
他在屋里,她反复的敲门声一定也能将他从睡梦中吵醒,可是,他却没有开门....
心中的疑虑渐渐涌上来,忽然有别样的念头划过脑海,她心中一沉,转身疾步跑回了房间。
她捂着心口一路跑到阳台上,雨已经停了,波浪也再次温柔的涌上沙滩,可她的心却‘砰砰’狂跳不止。
他们所住的楼层是二楼,海边的建筑结构底楼通常很高,这样有利于防潮,也就是说,她所站的高度,距离地面加起来足足有十几米。
她咬牙,将鞋子蹬在地板上,然后屏着呼吸慢慢爬上栏杆,向隔壁房间的阳台上攀爬过去。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她不敢向下张望,双手死死抓着对面阳台的护栏,脚下一个猛力,终于落到地面上。
她顾不得脚上的疼痛,从地上飞快爬起来,然后拉开了阳台与房间之间的那扇玻璃门。
南风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子里,紧张的连呼吸都格外清浅。
房间里没有亮灯,等她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借着朦胧的月光,她依稀看到,床上的人睡得很沉。
这时她才长吁一口气,平复着狂跳不止的心脏,慢慢走到床边。
她在床榻边上坐下来,看着季逸近在咫尺的睡颜,嘴角终于勾起一个笑来。
真好,他在这。
他也安然无恙,他们都还好,这样的结果真令人满足而欣慰。
清辉月华悄悄洒在他脸上,勾勒出她眉目分明的一张俊颜,睡梦中的人安静宁和,原本俊朗坚毅的五官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南风弯着嘴角,忍不住伸出手来,指腹轻轻抚过他英气的眉宇,挺拔的鼻梁,和微微阖息的鼻翼。
她小心翼翼的摩挲,生怕一不小心,就扰了他深沉的好梦。
可当她的手指游离到他鼻端的时候,滚烫的呼吸冷不丁烫在手指上,她才猛地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