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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的时候没有细想过女子闺房不能随意进入的事, 双足顿了顿, 修长的手臂轻轻垂在身后,敛了眉眼,只说道:“劳烦二位, 能知会一声顾府的二小姐吗?我在这里等着。”
墨画想阻止他, 司琴却来了兴致,立即笑说道:“那好说呀,您且在院外等一会儿,我去和小姐说一声。”
纪凉州点了点头,话不多, 只三个字, 也算是答谢了:“劳烦了。”
司琴不禁多看了他两眼。他高大的影子在白日的晨光暖阳下, 显得更加的英俊挺拔,脸是刀刻般的俊朗, 五官分明, 唇线紧抿,但是独有一种像是成年男子应有的稳重气度。司琴忍不住想,他和小世子不过都一样大啊, 同是十六岁,竟然比许多达官显贵看起来还要像是高贵公子。
墨画却觉得这个人长相是万里挑一了,脾气倒是很奇怪,她更喜欢他们府里的小世子, 平时和谁都有说有笑, 从不与下人摆架子。这人看起来不好亲近。
司琴进到屋里, 就看到云瑶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来,好像想要出去活络活络筋骨。她吓了一跳,赶紧过去出声制止:“姐儿,您身子还没养好呢,可不能随意下地走动。”
顾云瑶皱眉,她不觉得她有娇气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再说已经休养了很多天了,不起来活动活动才对身子不好。被司琴劝阻了一会儿,她坚持己见,一定要出外走动。
司琴奈她不了,今日府上的蔺老太太还有王爷王妃他们,受到定南侯家的相邀,说是去年里定南侯为朝廷建立了一等大功,新年里皇帝陛下特地赏赐了他许多东西,蔺老太太他们受邀之后,带了许多贺礼上门去瞧了。正巧小世子的婚事好像也在商定当中,司琴知道这件事,似乎老太太相中的就是那个定南侯家的三小姐。
她没敢将这件事告诉顾云瑶,一旦想起那日送别蔺绍安之际,顾家二小姐流露出的依依不舍的目光,司琴心里也有点难受。但愿只是她想多了罢。
顾云瑶的小手软绵绵的,搭在她的胳膊上,司琴注意到,这只孩子的小手,手背上还有几个小窝窝,看上去可爱极了。她忍不住想揉揉。
蔺老太太怕顾云瑶吃不好,把她给养坏了,来的时候她病重,经过一段时间的进补,她的精力终于恢复过来了,竟是养得比原来在顾府的时候还要圆润了些。
司琴侧过头看她一眼,孩子小小的眉眼还未完全长开,略显了稚嫩,但那皮肤是真的好,在日光的照耀下,莹润如玉,眉如黛,一双眼睛生得最美,眼波流转之际如雨下江南的绵绵之感……很快司琴又看到她一双细长的眉梢微微一蹙,也提了神往她的方向看去。
纪凉州已经听信司琴的“吩咐”,走到院子外等着了,离得也不远,洞门那里刚好能看到他长身直立的模样,浓郁的一双眉,眼里淡淡的,好像看着她们,也好像没在看她们。和平时一样,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的长发用一根黑绳束着,正巧有风吹过来,吹在他的身上,单束的黑发和衣袂都飘了起来。
顾云瑶愣了一下。
司琴明显感觉到搭在她胳膊上的那只小手,忽的蜷成了一团——居然捏住了她的衣服。很紧。
她心里喊了一声不妙,怎么把纪大人过来的事给忘了通报?
再次看到纪凉州,顾云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蔺老太太暂且把她接过来住,她们两个所在的地方是北园,侯府内部很大,园与园之间相互交错纵横,还有假山流水,亭台小楼,当然顾府也不小,顾府里面还有墨池和独钓台,相比之下却只能算是侯府的一隅。
除了北园以外,侯府里还有西园和东园,她的舅舅和表哥住在西园里面,但自从去了边关以后,西园里已经萧条了很久,蔺老太太会派人每日去打扫,才得以保全西园精致完整的样子。她想过偷偷溜过去瞧瞧,但因身体的缘故,一直被束在北园里面不能去。小姨母蔺月彤和誉王两人则暂时歇在以往住过的东园里。
东园里面也有她母亲住过的院子,从司琴的口里,顾云瑶了解到,那个地方每日也由蔺老太太吩咐人下去打扫。
纪凉州是跟在誉王身边的人,暂时也歇在东园里,平日与她根本没有机会相见。她暂时也不想见到。
搭在司琴胳膊上的手紧了紧,顾云瑶眉目不变,开口说道:“回去吧。”
纪凉州看到她们走过来了,又折身要走回去,他的视线紧随她的脸上,很快看到她转身离开的身影,忽然想起那日在北城门门口,也是这个小小的身影,很倔强地往前跑,明明已经看不到也追不到纵着马的蔺绍安了,她还是不停地往前跑,差点就要在他的眼里消失。
顾云瑶走得好好的,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司琴原本只是扶着她,被迫因这个动作与她分离。三个人之间的动作墨画看得一清二楚,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要去帮忙。司琴也吓了一跳,折过身想看看顾云瑶如何了。
她人已经倒在身后那个玄衣少年的怀里,原先一直藏在身后不让司琴她们看到的东西,此刻也露出了真面目。
顾云瑶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近到能闻到他呼吸的距离,他幽深的瞳孔就这么直视着自己。
顾云瑶仰着头看他,能看到他那双眼,很清冷,没有感情。心里又起了反应,她老想起上一世他杀她的样子,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应该是习惯杀人了,对着她的胸口就是一刀,没有犹豫。纪凉州离得太近了,近得她的心跳雷声般的鼓动起来,狠狠掐了他一把。
纪凉州被她掐了一下,小姑娘用了很大的力气,胳膊被拧得极疼。纪凉州却连表情都没有变过,纹丝不动地束着她的手臂,任她继续掐。很快把手里的那个东西交给她了,是一只纸扎的小兔子灯。
他原来捏着那个小兔子灯的耳朵,疏忽了始终是纸糊的玩意儿,被汗浸湿了一点以后,小兔子的耳朵其中有一只皱皱巴巴的了,还有一只没什么事情。
确认兔子灯放到她手心里了以后,纪凉州才松开她,说了声:“抱歉。”
他刚刚确实是急了一点。
想到她忽然要走,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伸手把她扶好,盯着她的眼睛。顾云瑶被他捏住肩,随后他又松开了,她还是很警惕,纪凉州能感受到她的那份警惕,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在怕他。
纪凉州退了两步,手安分地放到了身后,说道:“我不太会照顾人。这个你收下吧。”
顾云瑶被他吓得不轻,却也注意到了,这小兔子好像是他亲手扎的,他一个练武之人根本不会做这种精细活,小兔子的身体构造用的是柔韧的竹条,细小的刺有时候会扎着人的手,纪凉州有几个手指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
顾云瑶的视线又转到兔子灯的本体上,扎得确实有点丑,兔子的头与身体有几处没箍圆,看起来很奇怪。上面点了两只红通通的眼睛,一边大一边小,估计也是出自他本人的杰作。
大概是上元节快到了吧。他做兔子灯给她,是为了讨好她,还是为了那天没能追上表哥的事说声抱歉?
顾云瑶想说不要,纪凉州没有多逗留,不过把兔子灯交到她手里就走了。
当天傍晚,蔺老太太他们齐齐地从定南侯府回来了,因誉王在,府内每日的三餐用度比平时要好。顾云瑶因为身子还未好全,每天单独留在次间里吃饭,偶尔蔺老太太会抛开女儿和女婿来陪陪她。
今天蔺老太太也来了,她还不宜吃不易克化的食物,厨房里用牛乳炖了燕粥,里面加了一些特别的材料,做工比较繁复与考究,到碗里的时候已经没有牛乳的那股腥味了。
顾云瑶被司琴喂了几口,白天与纪凉州碰了一次面,她胃口不好。很快吃不下了。
蔺老太太让司琴先下去,司琴应喏退下了。换她本人拿了装有燕粥的小碗,一口口吹凉了喂她。
顾云瑶看到老人家如此,也不想谢绝了她的好意,勉强吃完了这碗。一会儿还有甜食要吃。她想想还是没有胃口,让蔺老太太省了今天的份。
蔺老太太已经从墨画那里听说了,早晨誉王身边的义弟来找过,从见过他以后,云瑶的气色就变坏了些。蔺老太太每回看到她,就会想起女儿月柔回到身边了,说话声不禁也软了许多:“瑶儿,你是不是讨厌誉王身边的那个义弟?”
若是讨厌,从明儿开始,她就吩咐下去,北园不许那个人经过了。
讨厌吗?倒也不是因为讨厌。该说是恨?当时的他是皇命在身,顾府得罪了皇帝,被锦衣卫上门血洗一空,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包括她自己。这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顾云瑶说不上来,如果换了人来做,不是纪凉州,也一定会奉皇上的命令灭了他们一族。
顾云瑶皱皱眉,想说的话太多,又找不到人可以说。她只是摇摇头,告诉蔺老太太:“外祖母,我困了。”
蔺老太太叹了口气,心里有点发苦,郎中都说了,这孩子不能忧思过甚,可她一天天看着这孩子在府里生活,分明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送回顾府调养更好?无论她怎么想补偿,也不如顾府的老太太陪伴她多年的感情深。
蔺老太太下去了。出门前经过屋子里的圆木桌。桌上正放着一只没见过的兔子灯,扎得有点丑,蔺老太太不免多看了一眼,忽然想起原来上元节快到了,可外孙女的这身体,不能出去玩。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站了片刻,还是走了。
屋子里点了炭盆,小窗户被支开,夜晚的风徐徐吹进来。顾云瑶等她走了之后,下地拿到那个兔子灯,犹豫了一下,眼前闪现出纪凉州手指头上密密麻麻的小红点,是扎纸灯笼的痕迹。还是走到炭盆前面,凌空往里头丢了进去。